她信步走了進去，入室後滿室書香，讓愛書之人都忍不住深吸一口。擡眼望去，屋子東南角案上的一物率先引起了她的註意。

這是一枚箏，看起來有些面熟。她不禁擡手輕觸，一摸之下立即感到了古怪。翻手來看，上頭點點沾染了些猩紅色的碎片。湊近了一聞，居然透著一股腥臭。

她一楞，猛然想起，這是一年前她在宮中大宴上用過的那一枚。沒想到應昊居然原封不動地取了回來，並珍藏於此。那上頭的血跡早已幹涸，觸碰之下便是在她的手指尖沾染了幹透的血汙。

這時，二樓傳來了些響動。

梨子和梅子也聽見了，二人立即警惕地向樓梯方向看去。二樓有人，但堂堂四皇子府邸，大白天的也不可能是宵小。

她帶頭向樓上走去，也想看看究竟是誰。

“王妃姐姐。”是黃鸝和杜鵑。

三人打了個照面，二人立即放下手中書本，起身向她行禮。

她先打量了一下這二樓的布置。跟一樓一樣，滿室都是緊密的書櫃，上頭擺滿了書，並貼心地在東南角靠窗的位置布置了案臺方便隨時閱讀，旁側還設置了一軟塌，可供人小棲。

剛剛上樓時，她見黃鸝和杜鵑便是一人坐於案前，一人臥於軟塌上。閑來無事，在這裏坐上半日，看看書，倒也是很好的消遣。

因為她的到來，二人顯得有些拘謹。

她擺了擺手，道：“你們繼續看書吧。我挑兩本就走。”既然決定好了，不日就將二人打發走，不急於一時，她也無意跟二人多攀談。

黃鸝和杜鵑對看一眼，恭敬道：“是。”

一樓的書很多，她也無意馬上就到三樓看看，便轉身又示意梨子和梅子下樓。不想，三人一回頭卻在樓梯與一人撞上。

“啊！小心！”

她眼明手快地拉開了梅子，並伸手將急於閃躲差點栽下樓梯的綠蘿一把撈起。

“王妃……”綠蘿驚魂未定地看著她，好半響才急忙道：“多謝。”

她喵了一眼，綠蘿手中舉著一個托盤，上頭一壺熱茶，瓶口正冒著熱氣，旁邊有兩個杯子。她挑了挑眉頭，打消了下樓的主意，松開綠蘿，並側了側身子，給綠蘿讓出了道路。

樓梯口鬧了這麽一出，回頭看去，黃鸝和杜鵑面上的表情果然很是有趣。

綠蘿見她讓開，看著她的臉色，猶豫了一下，也還是走到了黃鸝和杜鵑面前，把手中的茶具放到了桌面上，道：“黃鸝娘子、杜鵑娘子，你們吩咐的熱茶。”

黃鸝和杜鵑再次對看一眼，然後不敢看她也不看綠蘿，更不敢說話。

她笑了，一步一步地走過來。黃鸝還算有眼力見，立馬讓開了位置。她便坐在了黃鸝剛剛坐著的位置上。梨子立即給她倒了一杯茶。她聞了聞，是上好的碧螺春。因為怕燙，她只是聞了聞就放回了桌面上。

她不說話，靜靜地看著面前的三人。三人也不敢說話。

“綠蘿，你不是在書房伺候的，怎麽跑到了這兒來？”她問綠蘿道。

綠蘿一楞，道：“這兒不就是書房？”

啊……她也是楞了一秒，對哈，這兒也是書房。那綠蘿是負責在這個書房伺候的嗎？她還以為應昊是叫綠蘿在原來的書房伺候。也不知道原來的書房還在不在……應昊不是回書房處理公務去了嗎？現在人也不在這裏，應該就是在原來的書房吧？

這時，梨子向她解釋道：“稟王妃，原來的書房也還在，只不過小改成了爺專門辦公及會客的小書房，主要還是知畫負責伺候著。爺這一年來若是在府中，得了空便會來這裏看書。綠蘿便是負責在這頭伺候著。”

她沖著梨子點了點頭，一回頭終於正色對黃鸝和杜鵑開口道：“你們也總來這兒看書？”

黃鸝和杜鵑一人答道，“偶爾。”一人答道，“是。”

她看了看杜鵑放於軟塌上的書，是一本詩集，問道：“詩詞方面可有長進？”

她如此問，三人心中頓時又浮起了一層疑惑，覺得她熟悉的感覺更甚了。

杜鵑沒來得急回答。她又嘴角勾起了一個意味不明的笑意，問黃鸝道：“你本不喜歡讀書，今兒來可是想碰碰運氣，看看能不能撞上爺？”

黃鸝也是不作答，便是默認了。估摸著她那個“偶爾”，也都是應昊在府中的時候，她就恰巧也想看書了吧。

其實不止是黃鸝，杜鵑今日來此多半也是此目的。只是二人都沒想到，等來的不是應昊，而是她吧。她也瞄了黃鸝在看的書一眼，也是一本詞譜，很適合拿來唱曲的那種。光看二人所看的書，目的多半也是為了討好應昊。

值得留意的是，這桌面上本還靜置著一本書，倒是跟詩詞無關，是一本故事書。

“你平日清閑時，也喜歡在這裏看書？”她問綠蘿道。

綠蘿點頭，答：“是。綠蘿問過爺，爺說這裏的書綠蘿也可以看。”

那麽那本書就是綠蘿本來在看的了。只是中途黃鸝和杜鵑來了，便是反客為主，使喚起了綠蘿。

“她們從前也是這般使喚你的？”她終於問出了重點。黃鸝和杜鵑聽了面上頓時一僵。

綠蘿也察覺到了她這問題的嚴峻，但還是如實道：“從前爺不在府中的時候，二位娘子也多半只是來拿了一二本書回房看。今兒是第一次……”“使喚她”這三個字，綠蘿不知道怎麽就是說不出口。

她幾不可察地瞇了瞇眼睛，多看了綠蘿一眼。

“從前她們可有幸在這裏撞上過爺？”她又問綠蘿道。

綠蘿立即搖了搖頭，看了黃鸝和杜鵑一眼，吞吐道：“其實，爺若是來看書，每次都是叫綠蘿關上門，不許別人進來打攪的。”

看來二人還真是運氣背，當真一次都沒能撞上應昊。不然早該知道這裏不適合守株待兔。

“其實爺還吩咐過，這書房本不該叫別人進。”綠蘿吞吐著，竟又追加了這麽一句。

黃鸝和杜鵑立即瞪大了眼睛看向了綠蘿。

“哦？”她笑笑地看向綠蘿，示意綠蘿繼續說。

綠蘿便像是鼓起了勇氣，繼續大聲道：“爺說過，這間書房是特意為王妃興建的，平日裏除了綠蘿可以進來打掃，便也得了爺的特許可以看這裏的書，別個都不給進。”

“那你還……”杜鵑脾氣有些急躁，立即質問綠蘿，但話說到一半就被她輕飄飄的一個眼神給懟了回去。

綠蘿卻也擡頭看向了杜鵑，先頭她說話的時候本都是低著頭，這一擡頭眼睛裏居然隱含著些晶瑩，控訴道：“綠蘿身份卑微，二位娘子硬要進來看書，綠蘿也是攔阻不得。”

杜鵑立即又要回嘴，但被黃鸝拉了一下。後者還悄悄地看了看她。

她順著綠蘿的話，臉色一冷，質問黃鸝和杜鵑道：“你們可還清楚自己的身份？”

“噗通！”“噗通！”黃鸝立即跪下，也拉著杜鵑一同下跪。

“你可也清楚自己的身份？”二人跪下後，她也質問綠蘿道。

綠蘿一楞，趕忙也“噗通”一聲跪在了她的面前。

三人跪了片刻，卻不見她再有下文。

“你們的回答呢？”原來她是在等著她們的答覆，先頭那句話居然是個問句。

黃鸝和杜鵑對看了一眼，由黃鸝答道：“賤妾身份卑微，不敢……”

“哦？不敢？不敢你們還敢使喚綠蘿去給你們沏茶？”這句反倒又不是問句了，她緊接著說道，“可是今早綠蘿在我面前自認丫鬟的身份，就叫你們覺著你們也是她的主子，可以使喚她了？”

誰知道她這句話又是問句還是什麽。黃鸝和杜鵑決定保持沈默。

“要知道，你們三人的身份從始至終都是同樣的。”她這句話裏含著一些深意，目光主要定在了綠蘿的身上。

綠蘿咬了咬下唇，似有話要說，但又不敢說。

“綠蘿，你要是有話，便說出來。”她主動問綠蘿道。

綠蘿便擡起了頭來，也只看了她一眼，立即又低下頭去，怯怯道：“綠蘿自覺與二位娘子的身份不同。綠蘿是自願跟著爺回府為奴婢伺候。二位娘子則是爺買回來的侍妾，爺不曾吩咐二位娘子活計。”

“哦？那麽，你是覺得自己的身份比她們低咯？”

“是。”

“那你為何還這般委屈？”

綠蘿一楞，猛然擡眼又看向了她。她雖然是笑看著綠蘿，但她眼底閃爍著某種危險的訊息，叫綠蘿暗自心驚。

早先她還沒察覺到。今日鬧了這麽一出，她卻發現了。綠蘿可是上趕著跟應昊回來的，其實那小心思比黃鸝和杜鵑還出落得越發覆雜了。

“我再說一遍，你們三個的身份是同樣的。”因為綠蘿的這番表現，她也打消了原本回二樓來的那個註意，打算暫時再多留黃鸝和杜鵑一段時間。

“你們說吧，你們三個究竟是丫鬟，還是侍妾？”她面色不喜不怒地問道。

黃鸝和杜鵑看了看她的臉色，又對看了一眼，最後又有些覆雜含怨地看了綠蘿一眼。二人不說話，等著綠蘿表態。她們顯然都不願意放棄自己侍妾的身份。

她便也再次看向了綠蘿，等著綠蘿表態。

綠蘿遲疑了好半響，最後眼裏又是隱隱閃現出了淚光，好像是被逼迫的一般，抖著聲音道，“回王妃，我……我們三個都是侍妾。”

“好，那從今日起，你也不用再到這書房伺候了。”話說完，她便拂袖離開了這書房。

事情的結果，綠蘿最後太叫她失望了。

回到自己房間後，她忍不住跟梨子和梅子抱怨：“綠蘿以前不是這樣的。”

梨子和梅子這時才意識到，驚訝問道：“王妃，你從前就認識她們？”

“我昨兒不是跟你們說過嗎？我一開始到了池林城，曾在一家梅紅樓給人做過幕後代唱。她們三個就是我當時捧紅的姑娘。”

“啊！原來如此。”梨子和梅子對看了一眼，後者一聲驚嘆，立即笑了，獻寶道，“現在奴婢就全明白了。感成想，爺會把她們買回來，還不全都是因為主子你。主子你可知，在你離開後，爺曾總是在深夜獨自模仿你在宮中彈奏的那曲……那曲……”

“別離殤。”梨子提醒道。

“哦！對！別離殤。爺在把她們三個買回來後，也都叫她們唱過。但爺只聽了一遍，就再沒叫過她們了。”梅子說著，面上好不欣喜。

“唉——”她卻是嘆了一口氣。

是啊，三個人會被應昊買回來，當初還不也全都拜她所賜。如今，她卻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還要想個法穩妥地處置了三人。直接把三人趕出府去，她也沒那麽狠的心腸，畢竟相識一場。本來她見綠蘿乖巧，只想著先給黃鸝和杜鵑好歹安排個住處再把人送走，之後再慢慢給綠蘿物色個好婆家。如今，綠蘿也是留不得了。

相比之下，怕是三人之中綠蘿還更是會讓她頭疼的那個。她才是決定也先留著黃鸝和杜鵑。

剛剛在書房，她見到綠蘿給二人熱茶，就已經猜到了。二人是故意擠兌綠蘿呢，就因為綠蘿先頭非得主動在她面前說自己只是個丫鬟。這樣一來就搞得另外二人身份也很尷尬。

她本來也是一時腦熱，想替綠蘿抱不平，趁機直接送走黃鸝和杜鵑的，哪成想，綠蘿卻在她面前演了這麽一場。綠蘿真的是變了。怎麽就變成這樣了呢？

“王妃，怎麽覺著你對那綠蘿很是失望？”梨子很敏銳地問道。她和梅子原本都還挺喜歡那綠蘿的。覺著綠蘿氣質沈穩，平日裏除了照看著書房，也從來沒在府裏生過事。剛剛，她們也都是替綠蘿覺著委屈。她們不懂，為何王妃卻似乎到了最後對綠蘿的意見更大。

“唉——”她又嘆了一口氣，然後搖了搖頭，不打算繼續跟兩個丫頭說下去了，最後道，“先再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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