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派藝術文化獎的投稿已經截止。但這並不意味著結束, 而是開始。

即便如此，星野社的日常生活也不會立刻有所改變。

《夫婦善哉》作為星野社第一篇首發於電子檔案館的，引起了大量關註。點擊率飛快地一路攀升, 網上也出現了大量好評。

將這些評價整理交給了織田犬後，一直對自己的作品忐忑不安的大型犬終於放下了心。織田犬一頁一頁地翻看著自己的文章下的留言, 簡直有些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些人，是在讚美他的。

“已經過去好幾天了，收到的評價中絕大部分都是好評。而且織田老師的作品也讓星野社的電子檔案館進一步被註意到, 最近的總訪問量也增加了！”花梨純繼續興沖沖地說, “這樣以來, 無論是利用網絡進行宣傳，還是以後再開辦新的電子雜志，都會有更好的基礎。”

“新派藝術文化獎的入選名單會在一個月後出爐, ”她握緊了拳頭，“接下來, 我們就靜待佳音吧。”

聽完這句話，織田犬的眼中驀然亮起一絲期待。

得到的越多, 就容易越貪心。

在外流浪的時候, 他只想保護著幼犬們好好活下去。但在來到星野社之後，他想要改變自己的命運，想要寫出自己的。

但在終於寫出之後，他想要的就一下子變得更多更多。

想要用自己的去影響別人，想要感動別人, 想要溫暖別人。

想要得到認同，讚美。

想要拿獎。

這樣的自己, 會不會太過貪婪？但是這一刻的他, 真的感到很幸福。

織田犬還在一旁怔怔想著, 耳畔突然傳來了一陣狗爪爪墊啪啪拍打地板的聲音。

他擡起頭，便看見門邊出現一排三個狗頭，目光炯炯地盯著他。

狗頭從高到矮分別是太宰犬，安吾犬，還有幫他錄入電子稿的芥川犬。

小黑犬的樣子明顯不太自在，眼睛時不時緊張地去看太宰犬，身體有點僵硬，動作像木偶狗子，想必是被拽來的。而太宰犬和安吾犬分別叼著不知道哪來的香檳酒瓶和幾個玻璃高腳杯，毛絨絨狗臉上的邀請神色一眼就看得出來。

紅棕色大型犬的尾巴尖兒不由自主地藏在身後，微微搖了搖。最終，他還是擡起腳步，跟他們一同朝著吧臺走去。

你們也來啦。那就走吧。

另一邊。

花梨純也在看著留言，目光卻落在了其中一條匿名回覆上。

【時隔九月，當初說過的話依舊時時在我耳畔回響。發現星野社的作家們竭盡全力時，心中湧起了開朗之感，因為我亦竭盡全力。】

雖然是匿名評論，但花梨純知道，留下這條評論的人，一定是小山嘉也。

……

四樓，菲茨傑拉德犬走進了自己那帶有全景落地窗、按摩浴缸與三個平底鍋的房間裏。

金毛大型犬悠然自得地甩著尾巴，徑自走到房間角落裏，推開墻上掛著的一副油畫，露出了下方的壁嵌式保險櫃，擡起狗爪“滴滴滴滴”輸入一串密碼。

“哢噠”一聲，保險櫃打開了。菲茨傑拉德犬正要伸出爪子去拿什麽東西，看見保險櫃裏的情況後，動作猛地頓住：“汪！？”

透過全景玻璃落地窗，陽光照入了保險櫃裏。只見這個隱秘的保險櫃竟然空空蕩蕩，他前兩天剛從網上拍賣來的高價香檳，從櫃裏不翼而飛了！

看著自己被洗劫一空的保險櫃，金毛大狗子難以置信地把整個狗頭和上身都塞進了小保險櫃裏，乒乒乓乓一陣鼓搗，櫃子外面的狗尾巴因為情緒激動不斷左右搖晃。

突然，菲茨傑拉德犬動作一頓，鼻翼微微翕動，隨後臉色頓時猙獰：“汪嗚……”

不需要任何名偵探小狗出動，偷酒狗賊的身份也昭然若揭。

他聞到了……那是繃帶狗留下的味道！

***

“果然新的也很厲害呢。”

清水明的拇指在手機屏幕上停留了許久，而屏幕上顯示的，是《夫婦善哉》的最後一句話。

幾個月前，在白浪社的文學新人獎上，發表獲獎感言時的清水明全心相信著，還是新人的自己會成為幾個月後的新派藝術文化獎的寵兒。然而時過境遷，現在的他卻只能眼巴巴地看著比他更晚出道的作家的傑作也紛至沓來，而自己就連一個契約裏簽訂好的連載機會都無法拿下。

“為什麽星野社的作家隨隨便便就能寫出這樣的作品，但我卻不行呢。”青年面色蒼白，垂頭看著手機屏幕喃喃自語，“不說再沖擊什麽獎了，我就連合格的連載開頭都拿不出來……”

沒有去大學，也不想去白浪社。說到底，自從最後一次送去的稿子也被駁回之後，清水明已經失去了聯系編輯的勇氣。

但《文藝時代》編輯部那邊卻並沒有像他想象的那樣催促他，而是就此對他采用了放養政策，甚至給他提供了熱門電影改編的工作供他選擇。這一點卻令他愈發不安。

出於商業性的考量，改編的工作確實相當不錯。改編字數都在十萬字左右，交稿時間在兩個月後。劇情只要按照原作一板一眼描述就好，根本不需要作家多想。

而且根據西村的說法，有基礎的改編作品往往能給作家帶來七八位數的收入，銷量也會為未來自己的初印量鋪路。雖然這是別人的故事，但一旦通過執筆版令銷量打開，銷售數字也會加進清水明的履歷裏。

但是他卻還在猶豫。

——那是別人的故事，不是他的。

剛才媽媽說過的話卻一遍又一遍在清水明耳邊回蕩。

為什麽屢屢失敗，這樣痛苦，甚至懷疑自己到底還能不能繼續寫下去，但他還是聽不得“放棄當作家”這種話呢？

清水明慢慢走上了人行天橋。

最近幾天，他一直沒有怎麽吃東西，覺也沒睡。一路走到這裏，他的眼前突然有些發花，膝蓋也猛地一軟。

天空瞬間撞入眼中，失重感傳來，天橋下汽車的鳴笛聲突然變得清晰。清水明意識到自己即將要翻過天橋欄桿墜落。

就這樣結束，真的可以嗎？

這一瞬間，他再次想起剛才自問的那個問題。

寫別人的故事有什麽不好？為什麽覺得寫作是件痛苦的事情，但自己還是無法放棄呢？

因為我，還不想結束。

因為我，還沒寫出自己的……

就在他差點要摔下去的時候，一旁突然有個人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牢牢把他扶了起來。

“你沒事吧？來，先拉著我站穩。”

略顯緊張的聲音從耳畔響起。清水明下意識地抓住了對方，站直身體。

直到這時，他才發現自己大半個身體還在欄桿內側，剛才就算摔倒，也絕對不會掉下去。但那一瞬間，墜落的感覺卻清晰傳遍他的全身。

不是身體，而是心的墜落感。

好心的路人依舊牢牢抓著他。映入清水明眼簾的，是一個大約三十多歲、頭發略長的高個子男人，長相普通，身上卻帶著幾分藝術氣息。

“能自己走路嗎？”男人擔憂地問他。

“嗯。”清水明點了點頭，“我沒事，你先走吧。”

男人猶豫了一下，卻沒有離開。

“你的臉色太糟了，看上去隨時都像是要暈倒的樣子，沒辦法放著不管。”他說，“你也就和我教的學生差不多年紀。在哪裏讀書？父母知道嗎？”

“學生？”

清水明低下頭，怔怔看著腳下的臺階，表情有些恍惚。

“我不是一個學生。”清水明的目光緊盯著臺階的縫隙，“你不懂的。我是個家。”

然而，出乎意料的，男人聞言突然楞了楞，隨後恍然大悟。

“清水老師？你是清水老師嗎？”他急忙問，“怪不得總覺得你有些眼熟。前段時間我在電車上看到過你的宣傳廣告，也讀過你斬獲新人獎的《飛翔日記》！”

這時候再從別人口中聽聞新人獎的事情，清水明頓覺話語刺耳。他剛想隨意說些什麽打發走人，男人的下一句話卻讓他將將脫口的言辭頓住。

“真巧，我的主職雖然是音樂老師，但是也寫。”響凱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雖然比不上已經成為職業作家的清水老師。”

清水明頓了頓，愕然擡起了頭：“誒？”

……

“響凱……老師。”

天橋下的家庭餐廳裏，清水明猶豫著加上稱呼，坐在他對面的響凱頓時有些手足無措。

“雖然一直被自己的學生這樣稱呼，但被家喊‘老師’還是頭一回啊。”他抓了抓自己的後腦勺，“清水老師還沒吃早餐吧。我來請客吧，畢竟我比較年長……”

熱騰騰的漢堡很快就被端上了桌，但清水明卻心不在焉地瞥了一眼，沒有去動。

他看向坐在對面的響凱，心裏有些懷疑。

這個人真的是作家嗎？他也算是見過不少職業作家，但卻對面前這張平庸的臉完全沒有印象。

“請問，”清水明問道，“響凱老師曾經寫過什麽作品嗎？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曾經讀過。”

說到這個，響凱頓時局促了起來。他擺弄著自己的手指：“不，小生……不是，我迄今為止還沒有在任何刊物上發表過文章……”

啊，只是個寫□□好者，就自稱家啊。

清水明移開了視線。或許跟著這個叫做響凱的音樂教師來家庭餐廳，是他在溺水時憑借直覺抓住的最後一根稻草。但稻草終歸只是稻草而已。

區區寫□□好者，一個外行人，怎麽能理解真正的、作家的世界呢。

清水明正這樣想著，響凱突然拿起自己的包，拉開拉鏈在裏面翻找了起來：“不過，雖然迄今沒能在任何地方刊載自己的作品，但我一直把原稿帶在身邊，隨時修改……”

一邊說著，他一邊從自己的包裏拿出一沓厚厚的文稿來，遞給了清水明：“如果清水老師有興趣的話……我也希望能讓你看看。”

清水明還沒有遇到過這種陣仗，看著遞到自己眼前的文稿，他不由得楞住了：“啊？”

這個寫□□好者，竟然要他當場看這麽厚的稿子？

而且看書名，還是現在相當不流行的歷史傳奇類。

他現在就連自己的問題也沒法解決，怎麽還能有餘力去看別人的呢？

“不是，這個……”

清水明支吾了兩句，忍不住擡起頭看向響凱，索性這樣問道：“還沒發表的就這樣隨隨便便給別人看，沒關系嗎？你就不怕被抄襲嗎？”

“誒？”響凱一楞，“抄襲？”

“……啊，抱歉。當我什麽也沒說。”

文學愛好者應該不會想到自己可能被抄襲的問題吧。畢竟寫出來的也只是半瓶水的文章而已。

清水明也覺得自己的話說得有點唐突。他只好接過了響凱的文稿：“失禮了，那我就拜讀一下……”

只是區區文學愛好者閑暇時期信筆由韁寫下的作品罷了。讀起來也不會有多難。大致給上一點意見就好，自己也不至於連這種事情都做不到。

這樣想著，清水明翻開了《忍者鬼丸傳》的第一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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