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梨純還在呆呆地想著禪院甚爾的事情, 他卻突然問道：“我該說的都說完了。所以現在我倒是有點好奇，你又是怎麽會變成這副樣子的？”

“誒？”花梨純回過神來，“你不是知道嗎？是在接手星野社之後……”

“不是這個。”禪院甚爾搖了搖頭, “你也知道，這是我第一次認真看吧。那你呢？你第一次認真看是在什麽時候？”

“第一次啊……”

花梨純忍不住用鞋跟左右碾著腳下的樓梯臺階，努力回憶著：“真要說的話，第一次讀是在福利院裏……”

“那個時候我還很小, 大概六歲左右吧。在那之前我也還是能讀到書的。但是那些都是福利院的小圖書室裏放了很久的繪本和兒童漫畫。”她回憶著說，“那些書已經在圖書室裏放了很久了, 而且內容很簡單，福利院的孩子們都看過，久而久之就覺得有點無趣。”

“直到我六歲的那一天, 福利院裏突然運來了好幾箱書。那些書好像都是別人捐贈的。圖書室也因此擴大了。”花梨純說，“大家都被吸引過去了, 我也一樣。”

“我還記得我從箱子裏拿出來的第一本書, 叫做《霧華絢爛》，說的是一個名叫“霧華”的花魁的人生。那是我第一次讀到正兒八經的。”

“真要說的話，從那時候開始, 我大概就喜歡讀書了。”花梨純捧著臉，嘆了一口氣, “但是福利院裏新來的書也很快也被我讀完了。因為自己沒有錢，為了上學和生活只好每天打工，沒有看的錢和時間, 所以直到繼承星野社為止, 我都一直過著沒有的生活, 也逐漸忘記了自己其實是喜歡書的。”

“直到接手星野社, 看到老師們出色的作品之後, 我才逐漸回憶起來那種心潮澎湃的感覺！”

“是這樣嗎？”禪院甚爾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隨後表情一變，“無聊。我回去了。”

說得正高興的花梨純聲音戛然而止：“……”

看著禪院甚爾拿著《月刊文學》第十七期起身，花梨純想起了什麽，連忙追問道：“那你以後打算怎麽辦？還要繼續過那種褻瀆生命的生活嗎？”

“以後啊……”禪院甚爾停下了腳步。

他拿著雜志想了想，最後回答道：“其實我還沒怎麽去想以後的事情。因為你蠻橫的行為，這段時間我一直在讀書，感覺就像是過去從未見過的整個宇宙都被迫湧入了大腦一樣，根本處理不了那麽多信息。”

“所以我現在沒辦法回答你的問題。”

禪院甚爾回過頭。逆光的男人對著花梨純彎起了帶著傷疤的唇角：“你可以盡情高興，小鬼。因為現在的我唯一在想的事情，就是快點回家去讀手裏的。”

花梨純先是楞住了，反應過來之後鬢邊冒出了汗珠，但臉上卻浮現出欣喜的笑容。

“嗯！”她說，“想看什麽書的話就來星野社吧，不想來的話打電話告訴我也行，星野社裏有一座書庫，我會把你想看的書寄給你的！”

“但是在那之前……”花梨純突然想起了什麽，大聲叫道，“把惠小學入學的書類資料填好啊！”

禪院甚爾沒有回頭，而是擡起一只手揮了揮。

他答應了嗎？應該是答應了吧。

因為現在的禪院甚爾已經不是過去的那個禪院甚爾了，所以現在的惠也能得到過去沒有的生活。

……

禪院甚爾，於30歲那年終止咒術師殺手生涯。

30歲到32歲的三年間，令人聞風喪膽的術師殺手突然消失在咒術界的視野中。坊間傳言曾有人在此期間，無意見過術師殺手的家中堆滿大量書籍，再無其他。

33歲時，禪院甚爾改姓，並且就職成為出版業銷售部門職員，不久後升遷為部長，持有出版社15%股份。他眼光毒辣，手段雷厲風行，由他所制定銷售策略的書中，不乏大賣之作與傳世之作，影響了各個世代的無數人，被稱為出版銷售界的無冕之王。而他本人發表的自傳銷量接近百萬，被不少銷售人員視為聖經。

甚爾一生未曾再婚，僅育有一子，晚年身體強健，於106歲在夢中辭世。

***

看著禪院甚爾的身影消失，花梨純終於站起身，重新進入書店。

剛才因為偶遇禪院甚爾，她買好那本《月刊文學》就離開了，還沒有看過書架的情況。

一邊想著，花梨純一邊穿過了書店的文藝區。

一步，兩步，三步……

一共走了六步，她才穿過文學區的所有書架。隨後，紫發少女停下腳步，喃喃自語。

“多了一步……”

這家“理想國書店”的文藝區，以前只要五步就能走完。但現在，她從文藝區最前面的書架走到最後面的書架，一共用了六步。

花梨純回過頭，看向了文藝區。

——不知何時，理想國書店的文藝區擴大了，分給文學作品的書架也多了一整排。而這意味著——

“文學作品的銷量比過去增加了，”花梨純看著書架上色彩各異的書脊，心臟的跳動加快，在胸腔裏砰砰作響，“出版書也更多了。”

這是小小的書店文學區裏多出來的一步路。但這也是文學的一步。

這一步的擴大，或許能讓更多像禪院甚爾一樣的人從書裏找到自己生活的意義。

而對於星野社而言，半年多前就最早發行的《斜陽》、《羊之歌》單行本的位置雖然早就不比剛上架的時候，但依舊在書店內隨處可見，成為了店內的常青樹。發售稍晚的《羅生門》等書籍更是如此。最近發售的《夜叉池》則占據了一片最顯眼的展示臺。

展示臺上方掛著書店店員自制的宣傳橫幅，上面用顯眼的彩色字寫著“新書出售”。末尾處一個顯眼的箭頭燈牌直指著下方。

旁邊還有一行明顯的宣傳語：【如月瑠乃×恒星劇團，《夜叉池》舞臺劇公演敬請期待！】

看見《夜叉池》，花梨純下意識朝著那邊走去，但目光突然落在了與《夜叉池》並鄰擺放的新書上。

【備受矚目的小山嘉也老師新作，冰雪世界的生存之道】

花梨純楞了楞，下意識走到展示臺前，拿起了新書中的一冊。

——真的是小山嘉也的新作，中篇《雪盲》。

“小山老師也出新作了啊。而且不是擅長的短篇，而是中篇，也沒有登過雜志。”花梨純有些發怔。

展示臺上，《夜叉池》和《雪盲》的書堆一左一右，並排展示。而旁邊還有來自其他出版社的，更多的新書。

《赤湖》、《化身為狼》、《白日之罪》、《乘風飛行》、《沒有煙花的夏天》……一本又一本的新書被擺放在書架上。從小小一座書店的文學區裏，花梨純能看見現在文學界的模樣。

這些書，一定會被更多的人看到，一定會讓更多人的心靈找到慰藉。

拿著手裏的那一冊《雪盲》，花梨純走向收銀臺：“麻煩幫我結賬。”

坐在回程的電車上時，花梨純就打開塑封，翻開了《雪盲》。到站的時候她猛然回過神，趕在最後一刻跑出電車。等回到星野社之後，她又在進門的休息區隨便找了個地方坐下，就繼續看了起來。

《雪盲》寫的是探險者的故事。在挑戰大雪山的時候，主角發生了突發性雪盲。危機之中，他那雙無法視物的雙眼卻突然看見了奇妙的景象，進入了一個迷宮一般不可思議的奇幻國度。在那裏，不知是現實還是幻境的景象仿佛萬花筒一樣出現在他的面前，令他迷失在生與死的狹縫之中。

讀完了《雪盲》之後，花梨純楞楞地合上了書：“小山老師的新作太厲害了……沒有一個場景、一句話是無用的，幻境中的每一個畫面都帶著寓意。”

“這是在以短篇的質量和信息濃度去寫中篇……而且小山老師的手法和之前相比也進化了。青山小姐應該也幫了不少忙吧。”

她依舊還沒明白，小山嘉也為什麽會在這種時候突然出版新作呢？

不過，比起這個……

花梨純垂下頭，看向手裏的《雪盲》，過了一會兒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寫得真好啊。”

***

當星野社內響起“砰”的一聲響時，狗子們紛紛被驚動，朝著聲音發出的地方聚攏了過去。特別是中也犬。橘白小狗似乎聽出了這是什麽聲音，四爪猛揮出了殘影，小小的身軀竟然飛快地超過了所有體型比他大的狗子，仿佛一道狗旋風般沖了出去。

沖到一樓，中也犬眼睛一亮，仰起頭來興奮地叫道：“汪汪汪！”

“哇！地獄惡犬！？”看見眼放綠光、嗷嗷直叫著撲來的狗子，花梨純被嚇了一跳，差點摔了手裏的酒瓶。

中也犬剛才沒有聽錯，那是酒瓶打開的聲音！而且花梨純手裏拿著的，還是他最喜歡的酒——柏圖斯！

但是明明不喜歡喝酒，花梨純又是為什麽會弄來一瓶柏圖斯的呢？

在中也犬之後，狗頭仿佛雨後春筍般從四面八方一個個冒了出來，看著花梨純手裏的柏圖斯，露出不解的目光。

“啊，這個是……”花梨純擡起手擦了擦鬢邊的汗，表情有點緊張。她看一眼手裏的酒瓶，想了一下之後開口解釋，“今天想要和老師們一起幹杯，慶祝一下。”

給成年狗子們每狗倒了一杯酒，又給幼犬們倒了果汁。之後，花梨純自己看了看酒，又看了看果汁，最後還是給自己倒了一杯柏圖斯。

看見這一幕，中也犬先是一楞，隨後露出了一副欣慰的表情，仿佛老父親一樣伸出爪子拍了拍花梨純的手背：“……汪。”

但即便是最喜歡柏圖斯的中也犬，準備幹杯的時候也有點迷惑。狗子們紛紛仰著頭，等待著花梨純的祝酒詞。

“這次幹杯是為了，”花梨純想了想，臉上露出笑意，“為了敬那‘多出來的一步’！”

雖然文豪狗狗們依舊有些不懂，但紫發少女已經舉起手裏的杯子，然後緊閉雙眼，仰頭灌下了一口酒。

見過花梨純喝酒模樣的中也犬、太宰犬等狗子紛紛伸長脖子，怔怔地張開嘴，等待著她這一次喝完酒後的反應。

而在狗子們的註視下，花梨純仰著頭，白皙纖細的喉嚨微微起伏，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敬多出來的那一步，以及未來會多出來的，第二步，第三步。

更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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