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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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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櫃的,這藥鋪裏可有替代金創藥的一些藥方?」上官凜踏進藥鋪,瞥見掌櫃的就在櫃臺,神色內斂,但微揚的眉透著一股不尋常。

幾年來的相處,讓她在第一時間就發覺不對勁。

正想要退出約鋪外頭,便有一道人影從櫃臺後沖出,她來不及反應,然而夏侯懿卻像早有防各,一個箭步來到她身邊,反手要擒下對方,但瞥見來者時,卻遲疑了下,刀子隨即砍上他的手臂。

他哼都不哼一聲,反掌抓下來者的手低喝,「你好大膽子,竟敢恩將仇報」

看似十歲大的男孩見狀,隨即跪在他身旁,抿唇低哭,「爺,對不起,我不是想要傷你的……」

「是誰逼你的?」鐵青著臉,夏侯懿直瞪著多日前援助過的男孩。

「是一個男的,他把我娘押走了,要我傷了那位姐姐,才肯放我娘……」

「你這孩子,爺幫你救你,給你棲身之所,還讓你娘親養傷,我還留你在鋪裏幫忙,想不到你居然這樣回報。」藥鋪掌櫃嘆口氣,回頭找著僅有的金創藥來到櫃臺外。「爺,先讓我替你上藥吧。」

夏侯懿瞪看那孩子半晌,惱怒地將槍下的短刀丟到一旁,在上官凜的攙扶下坐到店捕裏的椅子上。

上官凜瞧他只是受了皮肉傷,又看向那抽噎不休的孩子。「懿,怎麼做?要報官嗎?」她指的是如何救出這孩子的娘。

雖說她不清楚夏侯懿和這孩子如何相識,但掌櫃的說了個頭,她大抵也猜得到夏侯懿做了什麼,他必定是把自個兒的身世投射到那孩子身上了,所以才會無條件地幫助他,沒料到卻被反咬一口。

「報官找屍嗎?」他冷笑。

她倒抽口氣,掌櫃楞了下,那孩子更是傻眼地直瞅著他。

「除了阮適,還會有淮?他是斬拿除根,決不留後路的人,若劫走了這孩子的娘親,那他娘勢必早已不在人世了。」他惱,惱阮適這混蛋是個縮頭烏龜,不沖著他來,偏要找他身旁的人麻煩!

「……」上官凜看向那孩子,只見他尚處在震愕之中,完全無法接受,不禁心頭發酸。

「可惡的阮適,若真要這般糾纏不清。就別怪我無情了」他怒瞪著門外,使了一個眼色,守在外頭的家奴之一隨即領命而去,其餘的皆踏進店鋪內。

「你就暫時先到我府中住下吧。」看向那孩子,他眉頭深鎖,嘆了口氣之後,開始謀定他的後路。

「好啊好啊,就來跟我做伴吧,往後跟在找身邊,我把我所學的全都交給你,等你長大,就可以幫我分憂解勞了。」上官凜主動走向那孩子,壓根沒將他先前要殺她的舉動放在心上。

那孩子楞楞地看著她,淚水滾落。

她心疼地蹲下身將他抱人懷裏。「乖,沒事的,往後我會照顧你,沒事的。」

夏侯懿註視著那孩子,眸底細細盤算著。「不過,眼前要你先配合一場戲,你想報仇的,對不?」

孩子用力點點頭,淚水未幹,小臉滿是憤恨。

「好,乖孩子,這是我欠你的,一定幫你完成。」他和阮適之間的恩怨情仇,實在不該將這孩子牽扯在內,如今既已扯入……那就一報還一報吧。

京城內由於太倉旁失火而實施宵禁,一進掌燈時分,皆不得在外逗留,於是向來繁華如不夜城的夜市集難得休市,就連茶樓酒肆,甚至是銷金窩也全都停止了營業,原本光燦如晝的數個瓦子市集,頓時靜若死城。

「人還在裏頭?」

「嗯,他只留下兩個家奴,就連掌櫃的都回去了。」

藥鋪外,阮適拿著火把,帶著數人,前頭是個孩子,正打開藥鋪的門。

「爺,我娘呢?」開了門,孩子問。

「放心,待我處理這兒的事就告訴你。」阮適面露猙獰笑意,將他一把推開,隨即領著幾個人踏進店鋪,掀開通往後院的簾,如入無人之室。

今日,街上傳得沸沸揚揚,說是夏侯懿敖在自家藥鋪裏為護妻遇刺,傷勢不輕,索性在藥鋪後院住下。

他想機不可失,要除去夏侯懿藥,今晚絕對是大好時機。於是,他踏進後院的小屋,一腳瑞開門板,手上的火把清楚映照出夏侯懿冷冽寒蟄的俊臉。

「你——」阮適驚詫萬分,只因他完好無缺地站在他面前,像是等候多時。

「你知道你為什麼永遠只能當二當家嗎?」夏侯懿眸露鄙夷,就在他舉劍欲砍來的同時,快他一步將他反制,「因為你太蠢」

他差人在外頭造謠,心想今日宵禁,必定是阮適認為下手的好日子,果真,這傻子就送上門來了。

「上」阮適一吼,然而後頭竟然半點聲響都沒有,回頭探去。只有些烏抹抹的人影,看不仔細,待有人點起屋內燭火,才發現那些竟全非他的手下。

「碩之。」夏侯懿一把搶下他手中的劍,輕喊。

那孩子從外頭走進來,滿是仇恨地瞪著阮適。

「你」

呸的一聲,他把口水吐向阮適的臉。「把我娘還來」

阮適怒瞪著他。「我告訴你,你娘死定了。」

「她早已死在你的手中了。」夏侯懿淡道。

他派人去杏探城外偏僻路道上是否有過挖墳的痕跡,結果在入夜之前,便已找到了簡碩之娘親的屍首。

心中大驚,阮適冷汗直流。

「碩之,劍給你。」夏侯懿輕聲說。

接過長劍,簡碩之的小手不斷發抖。

「你可以殺他,為你娘親報仇,也可以選擇將他押進宮府,治他死罪,你選擇哪一樣?」

他猶豫看,看看青冷劍身,下意識地發顫。

「你想殺我?倒不如殺他!若不是他,今日你也不會攬人這趟渾水裏,不是我的錯,而是錯在他不該幫你。」

聞言,簡碩之一劍往他腰側刺入,但刺得不深。

「你該死!為什麼要殺我娘?夏侯懿爺幫我有什麼不對?他有什麼不對?你為什麼要把我娘牽扯到你們的恩怨之中?」抽起劍再刺,不斷地刺,雖只是小傷口,但卻劃得他滿身血淋淋。

直到阮適痛得渾身發顫,才聽見夏侯懿軟聲道:「好了,先將他押回府中,你想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

「你不是說要將我押進宮府?」聞言,阮適不禁驚吼。

他寧可進宮府,也不願被押進夏侯懿府受私刑處置!

「哪有那麼簡單就放過你?你可知道我有多想要試試扒人皮是怎麼個扒法?」夏侯懿冷冷扯笑。

阮適頓時面無血色,雙腿無力地軟倒在地。

以往尚在山寨時,他就見識過這人淩退的手段,但他沒料一到有一買,自己會落到與那些囚犯同一個下場……

上官凜在家中大廳等候,翁老和數位家奴也陪侍在旁,聽見大門頓開的聲響,她緊繃的情緒才松懈了幾分。

只見夏侯懿和簡碩之走在前頭,而後頭數位家奴則架著鮮血淋漓的阮適,嚇得她瞳目結舌。

「把他1甲進柴房裏,不準任何人靠近。」夏侯懿吩咐。

待家奴把阮適帶走之後,她隨即走向前。「你為什麼要把他帶回來?不是說好了要將他押進宮府嗎」她看向他身旁的簡碩之,見他渾身抖顫,素衣上頭還噴濺著血跡,喉口更是一窒。「是你讓碩之動手的?」

「冤有頭債有主,阮適造了因,當然要承受這個果,讓碩之動手,方能解他心頭之恨。」

他不讓碩之走向他的路,所以才讓他適時發洩。

可上官凜哪懂得他的心思,看他竟將個孩子卷入其中,她氣得不知道該怎麼說他。

「翁老,把碩之帶下去。」

翁老聞言,立即將孩子帶至偏院休息,整個大廳頓時只剩下他們兩個。

上官凜氣呼呼的,先前的擔憂全化成一把火。「你到底在想什麼?」

「我要親眼看他死,才能安穩。」夏侯懿看著她半晌,眼見她要發火,才又溫聲道:「帶他回府,不是要動私刑,只是要把他整到不能走不能逃,再將他送進宮府,這麼做,也錯了嗎?」

阮適在他眼中是個瘋子,是個為達目的可以不擇手段,甚至寧可王石俱焚的傻子,這樣的人,他不能不防,當初沒要他的命,他至今後悔得很,怪自己不該一時心軟,縱虎歸山,惹出今日這些事來。

「你」她氣惱看,卻聽見外頭傳來熟悉的聲音,回頭探去,驚見是家奴領著黃老板而來。

今晚不是宵禁嗎?怎麼還是有人在外頭走動?

「唉,真是凜小姐啊」黃老板一見著地,神色覆雜,但還是用力地揚起笑。「兩位真是佳偶天成,天造地設的——」

「有事?」上官凜冷著臉。

「呱……」黃老板頓了下,趕緊取出握在手中的藥。「是這樣子的,聽聞夏侯懿爺受了傷,又聽說京城藥材正短缺,我手頭上剛好有上好的金創藥,心想夏侯懿爺應該用得上。」

唉,他聽見外頭傳說夏侯懿護妻遇刺,細細探聽之下,得知他的妻竟然是上官凜,且夏侯懿已將上官家的產業全數歸還,他實在忍不住,趕緊前來,只為了證實所探之事是否屬實。

沒想到,真是這麼一回事。

「藥,我收下了,你還有事?」她正在氣頭上,而且想起過往黃老板對老爺見死不救,對這人更是一點好感也無。

「有點事想要請教夏侯懿爺——」

上官凜瞧夏侯懿似乎沒打算趕人,八成是想要利用黃老板當緩沖,拖點時間,她大概就會消氣——

別做夢了!「我去看看碩之。」話落,她隨即臭著臉轉身離開。

然而走到通往偏院的青石板路上,才想起藥她還拿著,這樣夏侯懿就算想上藥也沒辦法,暗惱了下,她趕緊又重回,可才踏上回廊,便聽見黃老板的聲音——

「夏侯懿爺,別說我沒勸你,她真是留不得的。」

「你在胡扯什麼?」

「我才想問你到底是著了她什麼道呢,怎會將上官家的產業又還了回去?」黃老板皺著老臉,覺得美好的未來遠景快要化成泡沫了。

「這本是上官家的產業,我留著做什麼?」夏侯懿語透譏諷,「黃老板可是曾做過什麼虧心事,才因此心急?」

就算被猜中心事,他依舊不改今晚前來的用意。「夏侯懿爺,告訴你一件就連你也不知道的事,你就知道為何我會這麼說了。」

「呢?」

「你可知道當年你爹為何會被降罪?」瞧夏侯懿坐在主位上垂眼不語,黃老板逕自說下去,「兇手並非上官漩。」

他猛地擡眼。

「當年上官漩急於要分四熟藥鋪這塊大講,卻苦無機會,那當頭他家中聰穎得三歲就會吟詩作對、五歲就能論商經的義女就告訴他,可以直接賄賠太府寺聖,要求四熟藥浦比貨。」

站在回廊上的上官凜怔了下,思緒飛快回轉,想起有一年老爺似有煩心事,問她若想要將藥材賣入國營四熟藥鋪該如何做。她記得她當時回答,先以賄賠要求供商公開,再行公正比貨……

會這麼說,是因為她知道老爺是個宅心仁厚之人,他所營生的買賣皆是上乘貨色,絕無魚目混珠。

而當初另一個藥材商……就是他爹?

「天曉得這貨到底是怎麼比的?反正到最後,你爹被安了個劣貨私充的罪名治罪,大筆家產充公,從此流落街頭。」黃老板說得口沫橫飛,好像當年他也在現場似的。

瞧夏侯懿閉眼不語,看似聽進了他的話,內心正大大地在動搖,於是他趕緊再下猛藥……

「瞧,才多大的娃兒居然懂得比貨,就算是現在也少有此種做法,這個娃兒聰穎過頭,非妖即孽,先是一句話就鬥垮了你夏侯懿家,而後又無力自持上官家,而讓上官家易主,如今……」

黃老板語重心長地看著他,又說:「你得到上官家,有何不對?怎能因為那娃兒三言兩語就將產業歸還?我說,這樣的姑娘是禍,你不可不防,切莫因為一時迷惑而斷送大好將來。她對你好,不過是計謀,你千萬不能著她的道,否則這樣子,怎麼對得起你死去的爹娘?」

原來,罪魁禍首……是她?上官凜眨眨眼,熱淚立時燒燙地直落粉頰,她踉蹌地往回退,一路往後院的方向狂奔。

「你說夠了沒?」夏侯懿不耐地打斷他。

「夏侯懿爺?」黃老板錯愕地看著他。

「怎麼你知道這麼多內幕,當年卻不幫我爹?」

「這……我當年也不過是個不成氣候的小商賈,哪有法子幫他?若我有能耐的話。必定是兩肋插刀也……」

「墻頭拿。」夏侯懿冷嗤。「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嗎?你依附著上官家而活,如今上官家倒了,自然要找上我,就怕我再將產業轉到上官凜手中,你便再也拿不到好處了,是不?」

凜兒豈會不知道上官漩向數位商場好友求援,卻落得眾人背棄的下場?若她重掌產業,必定會斷絕與這些人的合作,也莫怪黃老板擔憂。

而他,向來最討厭的,就是這種人。

黃老板臉色變了又變,試著委婉地為自己說些好話,「就算如此,可是你也要知道,我說這番話是出自肺腑,我——」

「給我滾。」他懶聲打斷,眸色微厲。

「你」

「別逼我動怒。」他溫聲道,眸中卻有了赤裸殺意。

見狀況不對,黃老板嚇得拔腿就跑,什麼利益全都拋在腦後了,只想著保命。

夏侯懿垂斂著眼,不斷調氣勻息,直到惱意自他胸口褪去,才緩緩張開了眼。

多年前的事,他豈會不知道?若真不知道,當初他又何必如此掙紮?

他看上凜兒的,絕非是她的外貌,而是她甜柔的性子,處處留步的良善,還有不展露於外的脆弱,讓他莫名心疼,忍不住想憐惜她。

想到那可人兒,他忍不住快步走出廳外,想回主屋逗逗她,要她別再因為阮適的事而生他的氣,然而才走了幾步,便瞥見回廊底下的綠草裏有抹白,他伸出長指撈起,認出是黃老板贈予的藥。

藥,是凜兒拿走的,怎會出現在此?

內心突地竄跳不安,握緊藥瓶,他先是趕至偏院,卻只見到碩之,他說她沒來過,於是他又快步跑向主屋,裏頭燭火爍爍,卻不見她的身影,再轉向西側的清風院。依舊不見她。

夏侯懿愈找愈心慌,難道說,她聽見他和黃老板的對話了?

心頭惴票不安,他驀地低喝,「來人」

「大當家?」幾名家奴迅速從前後院落奔來。

「去找夫人,包括府裏、城內全都徹查清楚,非將她帶回不可」

「是」家奴立刻散開。

他緊握著藥瓶,心裏抽痛著。這傻丫頭,他掙紮得如此煎熬,正是因為他早知道前因後果,而掙紮的苫楚,他半點也不願她嘗,所以他才選擇什麼都不說的……

上官凜從後門離開,一路朝城南的方向走,原本要等天亮城門開,然而卻有巡邏的廂兵識得她,她享報去意後,好心地為她開了城門。

她徒步走,直走向城南郊外的一座新墳前。

「啊……老爺,我忘了帶東西了,竟然兩手空空的來。」坐在墳前,她暗罵自己竟連祭拜的牲禮花束都沒帶。

天色仍暗,不著燈火的城外,黑幕從天而降,將她整個籠置,她看不清墓碑上的名,卻不會錯認這是誰的墳。

「老爺,女子有才原是禍啊……」她呵呵笑,卻淚流滿面。「原來老爺是被我給害的,我才是那個罪該萬死的人哪……」

唉,報仇……抱愁啊。

真正的罪魁禍首,居然是她,這仇該要怎麼報?

直盯著墳,上官凜眼睛眨也不眨,淚如雨下,未覺天色漸漸發亮,只是怔怔地看著墓碑。

「老爺,你說,你想要我怎麼做呢?」

上官家的產業取回了,她可以原諒夏侯懿的覆仇行為,但卻不能原諒自己無心的活而造成一樁又一樁的悲劇。她自以為聰明,從沒想過自己一個動作,會無心累及多少人。

好比此回蓄意壟斷南方貨源,累得數人無藥材可用,不知道有多少人正缺了一味藥而痛苦難熬,為了覆仇大計,她在不知不覺中,到底傷了多少人?

「老爺,如果你當年不要撿到我,是不是比較好?」她笑問,軟聲沙啞模糊。「老爺,對不起、對不起……」

她從夜晚坐到天亮,渾然不知城裏早因為她的失蹤而人仰馬翻。

夏侯懿派人搜尋,自己也尋遍所有鋪子,就連清風樓也沒放過,每個樓層都找過了,就是不見她的蹤影。

眼看一天就快要過去,他尋思半天,終於決定前去州西瓦子的龐府。

汴京就這麼大,皇城禁地她不可能進得去,而城裏城外在天一亮之後他也已派人徹底翻過一遍,依舊沒有她的下落,想來想去。她最有可能的去處,應該就是龐府了,因為她的義兄上官向陽就在那裏。

一夜未眠,他黑眸赤紅,沾血的錦袍未換下,倦意難掩地來到龐府外頭,差人找來上官向陽,詢問上官凜的下落。

然而死對頭一見面,自是問不出個所以然,這時突見軍巡鋪屋的撞鐘聲響起,一列軍巡而過,嚷著,「城東土市子東著火了,動作快」

夏侯懿看向外頭,瞥見天上一片猩紅火光,內心緊縮,那是夏侯懿府的方向!

他不假思索地快步奔跑。

府裏除了一些奴仆,其他人都被他派出府外尋人了,若是凜兒回府,府裏卻著火了,那該怎麼辦?

回府的路上,他又瞥見不少軍巡往城東方向前進,心裏更急了。到底是多大的火,居然一口氣派出這麼多人?

他惴惴不安,卻不敢表露在外,直到快步回到家門外,就見門口早已聚集了家中奴仆,正拿著捅朝墻內潑水,更有不少軍巡已經動手沖人府內取井水救火。

「爺,你可回來了」指揮救火的翁老一見到他,一把抓住他。「阮適不知道怎麼從柴房跑出來,在府裏放火,我沒辦法阻止他,只能要大夥趕快一道跑。」

「阮適?」他皺緊濃眉。「可有瞧見夫人回府?」

「老奴不知道。」

夏侯懿從大門看向裏頭,大廳已經被火舌吞噬,難以想像更裏頭的院落是否還安好。

「我進去找找。」他推開翁老,直往裏頭走。

「可是爺,火已經燒得極旺,就連最北邊的院落都著火了」實際上,是整座宅院都著火了。

「放手,不管怎樣,我非要親自尋過一遍不可」還有,他要親自將阮適給殺了!這個禍害,早知如此,昨晚就該將他就地正法!

翁老抓不住他,只能眼睜睜地看他抓過一桶水兜頭澆下,沖進火海裏。

宅院裏早已是火海翻騰,迎面而來的是燙得痛人的火風,夏侯懿瞇起眼在宅院內的林地裏奔跑,每個院落每個院落地跑,就怕錯過心愛的人,就怕她困在哪裏,而他遺漏了。

「凜兒!」他吼著。跑著,好心急。

已經有多久沒如此驚慌難定了?心像是懸浮在半空中,沒見到她,就註定得要無根飄浮,無法安定,充滿恐懼。

沿著圍墻繞過一圈之後,他再從北邊的院落找到西側的清風院,邊找邊喊她的名,直到身後傳來——

「夏侯懿,你這個笨蛋!你跑到裏頭做什麼?沒看到著火了嗎」沙啞的軟音尖聲吼,卻又不斷地咳著。「翁老跟我說你跑進來找我,你是傻子啊,我根本就不在府裏」

她在城南郊外的墳前坐了許久,直到城內的嘈雜聲傳進耳裏,才將她迷走的心神拉回。

聽聞城門上的皇城兵不斷喊著城東土市子東著火,不斷傳出撞鐘聲,她趕緊回城內,才發現著火的竟是夏侯懿府,也才知道這傻子竟早地一步入府找她。

夏侯懿回頭,瞥見上官凜就站在月亮拱門邊,用手巾捂看唇鼻,卻還是不斷地咳看。

「你這個傻子,既然不在府裏,就該在外頭等我出去。」他面露欣喜,快步走向她,卻見她直往後退,不禁不悅地瞇起眼。「你在做什麼?」

「爺,咱們先到外頭再說吧。」她客氣地欠了欠身,先退到拱門外。

聞言,他大步流星地來到她面前,不由分說地將她摟進懷裏。「你敢躲我?你忘了許諾的誓言?」

「可是我——」她閃避著他的擁抱,卻被他摟得更緊。

「你昨晚聽到我和黃老板的對話?」他試探性地問,感覺她渾身立刻緊繃,確定自己的猜想無誤,不禁心疼地嘆口氣,「在他告訴我之前,我就知道了。」

「你早知道了?」

「記不記得有天晚上,我和四熟藥捕的官員上酒樓,鬧得不歡而散?」

她想了下,恍然大悟。那是他第二次喝了酒,抱看她睡了一夜。

「那官員對我說,我爹天性貪婪,最後忍不住以劣藥替補上等藥材,還給了藥鋪禦醫一些抽傭費,太府監早已註意,所以當上官漩賄賠官員,盼可比貨時,他們就順水推舟地舉辦,正好給我爹辦了罪名,說到底,一切只是我爹的私心而起。」他不想信,所以與官員鬧得不歡而散,喝了大醉,不想知道真相竟是如此不堪。

因為那代表他的覆仇是錯的,他殺了不該殺的人,強撐他十二年的覆仇意念全成了可笑。

上官凜傻氣的看著他,無從判斷他說的是真是假。但是真是假又如何?依舊改變不了什麼。但她佩服的是,他居然能原諒她,他居然能不在意……這意味著,他寧可背負不孝罪名,也執意要她?

他怎能這麼傻?

「那都不重要了。」她笑著搖頭。

「可不是?」他也認為不重要。「一切都過去了。」

「不,沒有過去。」

「……上官凜,你的腦袋非得這麼硬?」他發狠地掐她的頰,「我都還沒問你跑到哪去,讓我為了你跑遍整座城!這就是你回報我的方式?」

「你何必找我呢?」她坐在老爺的墳前,就是在罰自己,她打算待在那裏陪老爺,若不是撞鐘聲人響亮,太讓人膽戰心驚,她不會回府。

「那你又為何進府找我?」他冷瞪著她。終究不舍地放過她的臉,

「我……」

「先到外頭再講。」見火勢順風往南燒,夏侯懿牽起她的手就要往外走,她想甩開,他就握得更緊,壓根不管過大的力道會掐得她發痛。「你答應過我不管未來發生任何事,都要與我廝守一生,不離不棄,心甘情願當我的妻的。」

正因為考慮到總有一天也許她會發現此事,所以他老早就討了承諾,要她一份心甘情願。

「那是我還不知道有這件事——」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我的心意不變。」他的黑眸緊鎖住她。「我說過,我曾經想殺你、想欺負你,可是後來我改變想法了,而一旦改變之後,心念一定,我就不會再變。」

「……你不應該在那當頭救我,讓我死在阮適手中就好了……」如此一來。她不會懂得愛戀,也不會知道原來所有的一切都是因她而起。

夏侯懿微微揚笑。「那你也該知道,為了不恨你,我掙紮了多久,在我掙紮這麼久才決定將你抱入懷後,你怎能還如此對待我?」他一直在掙紮,從愛戀開始滋長便開始抗拒,但愛了就是愛了,有什麼不能放下的?

「可是我沒有無法原諒我自己……」

「我原諒你。」

「這麼大的仇恨,關系到老爺和你家人的命運,你怎能如此風淡雲輕?」多可怕的輪回,他的爹娘亡故,他為覆仇而淪落為山賊,泯滅人性,殘虐得連自己都厭惡,而後又報覆老爺,上官家因而家破人亡……

就因為她一句話,就因為她一句話,多可怕。

「我說了,逝者已矣,全都過去了,我看重的只有眼前,我要的只有你。」夏侯懿不動聲色地接近她。「你呢?你不想要我嗎?咱們一道走,遠離這京城重新度日,弄間糕餅鋪子,不好嗎?」

她怔忡了下,腦中浮現一家小小的捕子,而她在廚房蒸著各式糕餅,他則隨心情在店浦子裏當掌櫃,若是哪天善心大起,就拉著她一道販濟……真美的夢,好美好美。

「懿,謝謝你原諒我,但是我沒有辦法原諒自己,我害死了老爺……」

「害死他的是我。」他說過數次,他不後悔,就算人生再重來一遍,他的做法也不會改變。因為,罪是擔在他身上的,一切與她無關!

「是我。」是她種下了因。

「你為什麼要那麼死腦筋?人死都死了,那又如何?大不了哪天在黃泉路上遇見了,再跟他道歉不就得了?」

上官凜搖搖頭,甩落了淚。「你快走吧。」

「你不走,我就不走,你想死,我就陪你一道」他怎可能不知道她的心思?她定是內疚上官漩因她而死,心想她受他養育十七年,最終卻成了取他性命的頭號兇手,也莫怪她想要一命抵一命。

她想與這座養育她的宅院共存亡,還上官漩一份心安理得,那他呢?他要的平靜,誰給他?

「你不要這樣子,取回上官家產業,我的責任已了,這條命是該還的——」

「好啊,我陪你一道還。」

「你不要鬧了,趕快走吧。」

「要走,一道。」夏侯懿索性坐在月亮拱門上,壓根不管四面八方席卷而來的火舌。

「反正是我逼死了上官漩,我也欠他一條命。」

她嘻淚瞪他,才剛要開口,卻突見清風院裏有抹人影撲來,來不及警告,來者已手持長劍壓在他的頸上。

「阮適?」

他渾身是血,芍言信低笑。「沒想到你竟會落在我的手裏,是不?」

攢緊濃眉,夏侯懿暗忖著要如何全身而退。

「只可惜,你家的柴房不但有柴也有火摺子,更有刀呢,應有盡有,我想逃出還真是一點都不難。」

夏侯懿的視線落在阮適鮮血琳漓的手腕,猜想他八成是反身就刀割開綁在他手腕的粗繩,才會割得手腕血肉模糊,這也意味著,他的手腕勁道已經不大了。

垂眼細忖脫身之道,卻又聽見細微腳步聲接近,他一擡眼,就見上官凜反身而去,抓著翩然來到的男子。

「向陽,救他。」

他不悅地瞪著她抓看上官向陽的手臂。

上官向陽也很冷漠地看了他一眼,「我為什麼要救他?我要救的人只有你,快跟我走。」

他跟著夏侯懿路來到昔日的上官府,親眼瞧他入府要找凜兒,而後凜兒又無視他的勸告進府找夏侯懿,逼得他不得不膛入這渾水裏。

「不要,他不走,我就不走。」上官凜雙腳一跪。「向陽,我是待罪之身,我走不了,你帶他走吧。」

「你在胡說什麼?你哪來的罪?」一把將她扯起,清俊瞳眸嘻怒瞪著她。「就算你要嫁與他為妻,我也不可能認定你有罪,那是你的選擇,我沒有二話。」

「不是的,我……」

「先帶她出去,我隨後就到。」夏侯懿沈聲命令。

「你以為你是誰,我要帶她走,還得要你的吩咐?」上官向陽立即回嘴。

「就快帶她出去吧。」他展眉揚笑。

被晾在一旁的阮適不禁再略施力道。「你們把我當空氣了嗎?」

焚燒的風四面八方席卷而來,濃重的煙昧燒嗆著所有人,附近的墻早已被火給烤得隨時都可能倒塌。

上官向陽冷眼看著這一幕,看似沒打算要出手相救,卻已在暗自計量該要如何讓夏侯懿全身而退。

他確實是恨他,但近來城裏的傳聞也讓他對這個人起了極大的疑惑,尤其他毫不猶豫地人府找凜兒,光是這點,就可以讓他暫緩兩人的仇恨。

「口亨,就憑你也想要我的命?」夏侯懿略偏了頸項,快手擒住他持劍的手,反手一扯,阮適立即痛得松脫開劍,接著又一個回身,朝他胸口擊下一掌,阮適隨即成了堆爛泥般癱在清風院的石板路上。

就當夏侯懿要起身時,地面突地震動了下,三人不約而同地朝聲音來源探去,發現清風院裏一棵老樹禁不起火焚已倒下,撞在圍墻上,整列圍墻應聲而倒——

「不要」上官凜著急地沖上前去,上官向陽要阻止已來不及,只能眼睜睜看著她撲進夏侯懿懷裏,倏地,圍墻倒塌,火舌塵煙彌慢,燒燙的風四處打轉,灼痛上官向陽的眼。

「凜」他吼看,不管火舌撲上了身。

沒有回應,只有風聲掠過,猩紅的火跳躍著,滾燙的沙塵密布,讓他不由得重重咳著,胸口像是被燒傷般的痛。

「快點出去、快點」後方傳來軍巡的聲響。

「不!我義妹還在裏頭!快救她、快救她……」

尾聲

一夜間,夏侯懿府被火吞滅,燒得一磚一瓦不剩,只在現場找到一具屍體。

上官向陽因而略松口氣。

約莫一個月後,上官家所有的產業權狀被入送到龐府。

「她一定還活著吧。」龐月恩如此說。

「當然。」收下權狀,上官向陽的心總算安穩了下來。

那日他待在府外,等火勢消失後再人府尋人,只找到一具被燒成末的屍體,明知道那肯定不是凜兒,但直到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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