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人栽樹後人乘涼◎

封辛背後有個模糊的影子, 個子很高，但不算窈窕——

這個影子的肚子很大，看起來像是懷孕七八個月了, 離生產不遠了。

影子凝聚在封辛背後，輪廓是深灰色的, 邊緣就像塵煙, 卷起又落下。影子是動態的, 不停地顫動, 且幅度很大, 顫動時還伴隨著獸類發怒的聲音，似乎很是生氣。

如果封辛像專業些的玩家那樣隨手帶個羅盤，她就能夠看見, 羅盤的指針轉得快要飛起來了。

封辛沒帶羅盤。

她也不想去理解鬼魂在生什麽氣。

“想吃就自己下去拿，自己煮。”

封辛嗦了口掛著番茄紅油的粉絲，

“年輕人要踏實做事, 自力更生, 不要總是等著別人來伺候你。”

鬼魂：“……？”

“你別看我現在總要人伺候。”

封辛端著自熱火鍋, 諄諄教誨，

“我年輕的時候, 什麽事都是自己親力親為的, 靠自己從深淵殺出去，靠自己爬上了現在的位置, 都是靠自己, 才有了現在的光鮮亮麗。”

“你怎麽能放棄實現自我, 去依賴別人生存呢？你這樣子得到的東西都是虛幻的, 等人家不想給你了, 你就什麽都沒有了, 還會因為數年的依賴寄生而無法正常存活……就像家養寵物一樣。”

鬼魂一開始非常茫然，不懂這女的為一口吃的哪來這麽多屁話。但後面這些話，她越聽越生氣，越聽越惱火。

尤其是“寵物”兩個字，直接點爆了鬼魂的怒火。

“哦，你已經沒法改正了。”

封辛嘮叨了一大堆，又補了一句，

“你死了，已經不能重新做人了。”

鬼魂顫動著、扭曲著，片刻後，她發出淒厲而恐怖的叫聲，黑霧像是破罐子裏的水一樣漫出來，張牙舞爪地撲向封辛。

但那些陰邪的霧氣，在離封辛還有十公分的距離時，就再也前進不了了。

“唉，好好說話，動什麽手？”

封辛翹起二郎腿，

“你這種菟絲花，應該最懂得順風使舵、趨炎附勢的道理吧？面對比你強的人，怎麽能硬碰呢？”

“你應該勾引我，向我訴說苦難，說自己真的很可憐。”

封辛的體態極好，她翹二郎腿的時候是非常優雅漂亮的，翹著二郎腿拿著筷子吃自熱火鍋，也依舊優雅不減。

楞是把自熱火鍋吃出了國宴的感覺。

她眉眼間帶著笑意，說道：

“我今天心情還算不錯，你要是求求我，我說不定會放過你。”

鬼魂：“……”

甜美的，什麽神經病？

愈發生氣憤怒的鬼魂還保有一絲理智，這一絲理智讓她沒有繼續招惹封辛，而是直接消散在房間裏——

她藏起來了。

封辛吃完了自熱火鍋。

味道還湊合，就是裏面的蔬菜和肉都不如正常的火鍋好吃，感覺不如餛飩。

都怪明彥，他要是早點說早飯煮餛飩，她就先吃飯再進副本了。

封辛吃完飯，在椅子上呆坐了一會兒，站起身來，打算去泡個澡。

她已經有差不多一個星期沒泡澡了。

泡澡和正常的洗澡不一樣，洗澡是保持衛生潔凈，泡澡是放松休閑娛樂。

泡澡容易上癮。

最起碼現在這具身體對泡澡挺上癮的。

封辛走去主臥附帶的浴室。

這件浴室是很早以前建的，後來有人住時，應該是拆了重新裝修過。

浴缸有些舊了，但是帶保溫和按摩功能，它被裝在這裏的時候，應該是進口的、價值不菲的奢侈品。

浴室沒有窗戶，乍一推開門，裏面是暗的。

封辛站在浴室門口，無言地望著裏面。

浴缸裏滿缸的血，裏面浮著一個“人”，是以溺屍的姿態浮著的，臉朝下，後腦勺和後背飄在血水上。

溺屍頭發很長很茂密，就像生在赤海裏的海草一樣。

封辛盯了一會兒。

這長頭發溺屍咕嚕嚕地沈進去了，血水從浴缸裏漫出來，嘩啦啦地落在浴室的地板上。

封辛：“……”

封辛面無表情地關上門。

不想泡了。

就算把這東西抓出去，把浴室洗幹凈，她也提不起泡澡的興致了。

她覺得時聞一的觀點很對——

如果眼睛太好使，會看到很多不想看的東西。

封辛不忌憚血。

血、肉、骨骼都是她最熟悉的東西。

這是她曾經的主食，也是澆灌她、讓她成長、一步步爬高的階梯。

哪怕是成神已久的現在，她也經常雙手染血，在她親手制造的血雨、血泊中行走。

但她喜歡的是鮮血。

不是這種散發著臭味的陳年老血。

而且她如今是個講究人，在血雨、血泊中行走時會往自己身上放結界，任憑那血雨下得多麽細碎粘稠，她身上也不會沾一滴血。

位置坐得高了，養尊處優慣了，多少會養出點毛病來——

挑食、輕度潔癖。

說起血肉……

大約二百年前的時候，有個被她甩掉的神明對她糾纏不放，在來自不同世界的神明們聚會的時候，當著那些神明的面，對她表露真心——

物理意義上的表露真心。

祂把心臟從胸膛裏剖了出來，捧著鮮血淋漓的心臟，對封辛說：

【你瞧，我真的很愛你，我的心臟一遇到你，就跳得格外歡快，現在我把我的心送給你。】

那場聚會上，追求封辛的神明不止一個。

神明們眼巴巴地看著封辛：

【你喜歡心臟？我也可以剖出來給你。】

從神：【……】

這些神真是一個比一個瘋。

他家的冕下坐在金色的座椅上，姿態慵懶，笑容愉快，散發著一種高高在上的矜貴感。

那個時候的封辛格外地迷人。

她五官精致，尤其是那雙仿佛淌著液態黃金的眼睛，笑起來的時候，像是能將人卷進去、燙到融化。

但黃金嘛，又是非常貴重的、權貴才能用得起的貴金屬，因此在燙人的同時，也帶著不可觸碰、不可接近的高傲、威嚴與神秘。

矛盾感出現的時候，這雙眼睛就愈發具有魅力了。

何況，這雙眼睛本就很特殊——

真理之眼、全知之眼。

只要她想，過去、現在、未來、因果、法則，沒有任何東西，能夠欺瞞、逃脫這雙眼睛。

眼睛的主人所擁有的魅力，只會比眼睛更加深厚。

一個弱小、不起眼、混亂的生命，反抗比她強大得多的命運、因果、法則，登上了金字塔的頂點，變得比任何神明都要強大完美，成為了秩序、真理本身。

這是怎樣的奇跡？

她是特殊的，是不可覆刻、獨一無二的理想和美夢。

所以即便她殘酷、喜怒無常、劣跡斑斑，她也仍舊是最美好的，能夠喚起神明們發自內心的渴望與喜愛。

封辛笑得愉快，說道：

【好啊，那就剖給我看。】

當天參與聚會的神明有一百多位，十九位神明在她說出這句話後，真的剖出了心臟。

封辛沒有笑納心臟——

她把心臟連同神明，血肉、骨骼、靈魂、內臟一起細細地切了，切成了肉泥。

神明死去的同時，世界也崩壞了，十餘個世界、連同無數的生命，以崩解的形勢消失殆盡。

跟隨封辛去聚會的從神發現，要論瘋，誰也比不過自家冕下。

他吐了三天。

並且在之後的幾年裏，一見到紅色的泥土或者肉末，都會忍不住反胃。

拜封辛所賜，那是神明們最後一次聚會。

很顯然，那副場面，已經成了神明們心裏永遠不會消散的陰影。

時間回到現在。

封辛關上浴室的門，又打開。

她拿起玫瑰精油沐浴露，擰蓋瓶蓋，整瓶倒進浴缸裏。這沐浴露是自動發泡的，一進浴缸，就冒出來一大片泡泡，直接將那溺屍淹沒了。

她又打開了浴缸的加熱按摩功能。

“既然我已經把浴缸讓給你了，你就要好好享受。”

封辛對著溺屍說，

“你要把自己洗幹凈一點，頭發也要打理好，不然你這副樣子，我真的很難忍住對你下手的沖動。”

溺屍：“……？”

封辛關門離開。

她拿起手機，給明彥發消息：

【我覺得我好溫柔。】

明彥：【……】

你對溫柔是不是有什麽誤解？

封辛躺到床上。

這張床軟乎乎的，躺在床上，後腦勺和後背都很舒服——

所以那女鬼為什麽非要待在浴缸裏，躺在床上不好嗎？

封辛問：【槐花蜜好吃嗎？】

明彥：【……好吃。】

封辛起床，憑空變了個大木箱出來，她單手提著木箱下樓，在玩家們迷茫的眼神中走出了別墅。

李燁：“……那是蜂箱？”

林淮北：“……她想幹嘛？”

“這別墅裏怎麽會有蜂箱啊？”

李燁覺得不能理解，

“雖然槐花開得正好，但誰會在副本裏面采蜜啊？”

封辛把木箱放在了槐樹下方，她又拿出一個瓶子，裏面裝著散發著藍色幽光的小顆粒。

封辛把這些小顆粒倒進蜂箱裏。

它們很快就孵化了，變成了的蠕蟲狀的幼蟲，又變成蛹，最終變成了瑩藍色的、尾巴帶著黑環的蜜蜂。

它們從蜂箱裏飛出來，開始采蜜。

這是她的某個世界裏的幽靈蜂，孵化成長期極短，易存活，毒性大，特長是殺人。但是幽靈蜂除了殺人之外，采蜜也是一絕。

速度快，蜂蜜的質量也高。

應該過不了多久，就有蜂蜜可以吃了。

【鬼域管理部門&維修部】

鬼怪們正在全方位監看此次副本，他們站在屏幕前，集體傻了眼。

方逸也沈默不言。

怎麽說呢？

你永遠也想不到，某些玩家在副本裏會搞出什麽奇葩操作來。

他們種槐樹聚陰，玩家拿槐花養蜂。

形成了“前人栽樹，後人乘涼”，最大化利用副本環境的良好關系。

作者有話說：

芯芯幹的事情，小明要背至少四分之一的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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