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夢與真實◎

玩家們抵達了離學校最近的工地, 從工地裏開走了一輛小卡車，不過也不算是偷走的，他們把剩餘的現金都留下了——

這些錢買一輛小卡車綽綽有餘。

明彥負責開車, 虞桐桐坐副駕駛，剩下的五個人都抱著膝蓋坐在卡車後面, 吹著涼涼的夜風。

沈不夜仰頭望天, 感慨道：

“我還是第一次逃離副本。”

“我也是第一次。”

時聞一捏了根煙, 想要打火, 但打火機不防風, 剛打出火，立刻被夜風吹滅了。

這兩人一個是在所有副本裏都活得十分順利的歐皇；另一個是暴力狂，遇副本boss就暴揍對方, 揍完就通關。

“我雖然不是第一次逃跑，但也感覺很意外啊——”

馮星輝忍不住道，

“以前大家逃跑, 一般都是因為副本太危險了, 這次我們逃跑是因為玩家。”

“那你肯定沒遇見過關曜吧。”

洛驚蟄說道,

“在副本裏遇見會通過殺死玩家而獲取積分的‘狩獵者’，就直接逃跑, 不要回頭——這是大部分鬼域玩家的共識。”

“因為玩家而逃跑, 在鬼域裏也不是什麽罕見的事情。”

馮星輝還是覺得荒唐：

“可這個封辛她不是狩獵者啊！”

時聞一說道：

“不是狩獵者，但比狩獵者還要危險。”

洛驚蟄拍了拍馮星輝的肩膀：

“逃跑不丟人, 真的。”

謝禹盤著腿坐在車上, 調侃道：

“我還以為跟著你們下副本能躺贏, 誰知道是這種‘一起逃跑’的局面。”

卡車行駛在城郊的道路上, 跟隨導航路線, 逐漸靠近城市外圍。

就在這個時候, 系統播報響起——

【根據現有劇情邏輯判斷，玩家已扭轉“二年四班全體死亡”結局。】

【恭喜各位玩家通關副本。】

玩家們：“？”

明彥扯了扯嘴角，踩了剎車，將車直接停到了路邊。

【鬼域積分結算功能及傳送功能尚未更新完成，請各位玩家稍作等待。】

“通、通關了？”

謝禹不可置信道，

“這就通關了？”

洛驚蟄拍著謝禹的肩膀，幽幽道：

“恭喜啊，你成功躺贏了。”

時聞一終於打著了打火機，他點燃了煙，含著煙蒂深深地吸了一口。

此時玩家們心情都十分覆雜——

大佬抱團逃跑，新人單殺副本，這叫個什麽事啊？

明彥的手機鈴聲響了。

他看了一眼屏幕，是封辛打過來的電話。他遲疑了片刻，還是接通了。

“回學校。”

封辛的話語簡要扼明，

“步可要見你們。”

明彥和虞桐桐對視一眼，兩人雙雙打開車門，跳下車，走到後方對另外五名玩家傳達了這個消息。

明彥問：“回不回去？”

“你等下啊。”

馮星輝簡單地掐著手指頭算了算，

“要說的事情好像還挺重要的。”

時聞一吐了煙圈，說道：

“回去吧，副本通關之後、傳送回鬼域之前，玩家處於絕對安全狀態。”

“沒必要繼續逃跑了。”

其他人紛紛表示聽大佬的。

“行。”

明彥點了點頭，

“那我們回去。”

他重新上了車，駕駛著卡車調頭，往學校的方向開過去。

玩家的重聚地點，選在了離學校很近的小餐館，步可借了樓上的小包間。

玩家推門進去的時候，封辛和步可正坐在餐桌旁邊的小方桌前，拿著棋盤和棋子下五子棋。

“過來啦。”

步可擡起頭，看向進門的玩家們，

“我是步可。”

明彥點點頭：“我們知道。”

“嗯，我的意思是——”

步可站起來，對他們說道，

“我是鬼域玩家，步可，迷失於副本之前在積分榜上的排名是79。”

洛驚蟄：“欸？”

玩家們紛紛瞪大了眼睛。

封辛擡起頭來：

“慢慢說吧。”

步可指了指圓形的大餐桌，說道：

“先坐吧。”

玩家們圍繞桌子坐下。

飯店老板娘推開門，送了一鍋醪糟桂花圓子過來。封辛拆開餐具，盛了碗小湯圓，慢悠悠地吹散熱氣。

步可說道：

“先談談這個副本。”

“是校園霸淩的副本吧？”

明彥問道，

“你作為被霸淩者，會死掉，成為怨氣極重的厲鬼，毀掉整個二年四班？”

“很相近了，但還是有差別。”

步可苦笑了一下，說道，

“副本的原定劇情是，一個女生被霸淩後，在醫院診斷出抑郁癥，她回到宿舍裏，舍友看到了她的藥物，大聲對所有人宣揚她有抑郁癥。”

“這個女生會在那天晚上割腕自殺。”

玩家們都忍不住皺了皺眉，這是個有些殘酷、讓人不快的劇情。

步可低垂下眼簾，說道：

“大概是因為本身很懦弱，成為鬼之後也依舊懦弱，無法去報覆他人。”

明彥問：

“你的意思是，毀掉二年四班的另有其人？”

時聞一問：

“是白老師吧？”

“嗯，學生死掉後，他非常自責，帶著深深的悔恨與執念，緊隨而去了。發現二年四班的真面目後，化為鬼的他，因為崩潰、痛苦與恨喪失了理智，他認為二年四班的所有人都是害死那個女生的兇手，所以他殺死了所有人。”

步可說道，

“在他的眼裏，他的學生們是非常好的，團結、知禮、善良，他非常愛這個班級，也愛他的學生。”

“所以，當美好的表面被顛覆時，愛也化為了同等甚至更加深刻的恨。”

步可閉上眼睛，搖了搖頭：

“白老師是個很好很優秀的人，化成鬼時，也成為了最厲害的鬼。”

明彥嘆了口氣。

“時哥。”

他對時聞一伸手，

“給我一根煙。”

謝禹看向明彥，問道：

“不至於吧你？這就郁悶了？副本而已。”

“我在想，鬼域的大部分副本，都是玩家與鬼作對，但這些副本的劇情，都在體現人性惡。”

明彥點燃了煙，淡淡說道，

“就好像在告訴玩家，人比鬼更惡劣。”

“他們在改變人對人的認知，玩家在鬼域浸淫久了，再回到真正的世界時，會對同類抱有什麽樣的心態呢？或者說，適應了這裏的我們，真的回得去嗎？”

時聞一轉頭，看了明彥一眼。

他想說些什麽，但卻沒有開口——論起為人，論起對待人類的態度，他還沒資格教訓明彥。

“你呢？”

時聞一看向步可，

“你是玩家，為什麽會作為NPC出現在這個副本裏？”

“如果要計算時間的話，我是七年前來到鬼域，六年前在我作為玩家經歷的最後一個副本中遇難的。”

步可回答道，

“那是個海難副本，我求生失敗，沈進了海裏，我以為我要死了。但是沒有，我失去了所有的記憶，被送進了[柳青高中]這個副本，取代了那個被霸淩的女生，作為NPC而活。”

“至於鬼域為什麽把我放進這個副本裏，成為這個NPC——”

步可深吸了一口氣，說道：

“七年前，我未進入鬼域前是個高中生，我在學校被欺負、被霸淩，我的人生布滿陰影，每天都想死掉。”

“我來到鬼域，想要實現的願望，也是希望自己能夠被人喜歡。”

步可按住了自己跳動的心臟：

“校園霸淩是我最大的心魔。”

封辛吃完了一碗醪糟圓子。

她拿起紙巾擦了擦嘴，接上步可的話：

“[柳青高中]副本開啟後，她會因為霸淩而割腕，失血死亡。這樣死亡的她，會具備最深的怨氣，而且痛恨包括玩家在內的所有人。”

“原本的那個NPC不會成為厲鬼，但是她會，她靈力強、怨氣重，成為鬼的話，會非常非常厲害。”

時聞一擰起了眉。

“鬼域主人為什麽非要把玩家變成鬼？”

時聞一覺得不解，看向步可，問道，

“白老師變成的鬼，和你變成的鬼，有什麽區別嗎？”

“副本由鬼域主人創造，雖然體感非常真實，但它只是一場具備殺傷能力的5D電影，說到底，它是假的，是逼真的劇本殺和夢境，是虛構的故事。夢境中的鬼怪，永遠只屬於夢境，不會去往現實。”

封辛說道，

“但步可是真實的，她活著時是真實的人，死後也是真實的鬼。她可以離開虛假的夢境，被進入真實的世界，傷害那些沒有進入鬼域的人類，與玄學界真刀實槍地作對——她能幫鬼域主人做很多很多事情。”

時聞一捏了捏眉心。

明彥也頗有些頭疼，他問道：

“鬼域主人到底是想做什麽？”

封辛繼續說道：

“鬼域的主人不滿人和鬼能夠做到的事情，他想突破世界的界限，成為上帝那樣創造萬物、將想象化為真實的神明。”

“他需要力量，需要實打實的力量。因此，創造一場又一場真假不分的噩夢，將活著的人類卷進來，榨取靈力、生命力、靈魂、願望、情緒……榨取一切能轉換為他的力量的東西。”

封辛看向步可，笑著道：

“真實存在的、可靠的部下，也是很重要的力量呢。”

玩家們紛紛倒吸了一口涼氣。

在副本裏失敗後，有可能要被投擲到別的副本當NPC，然後滿含怨氣地死去，化為厲鬼？還是被控制、有主人的那種？

想一想都覺得惡寒。

“不要把自己代入，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有這種資格。”

封辛笑著打斷他們的思緒，

“這就像人類選育動植物，基礎好的才能被留下來，基礎不好的會被淘汰掉。”

玩家：“……”

為什麽說得好像被選中是很光榮的事情一樣？

“在鬼域主人和眾多鬼怪眼中，被選中是榮幸哦。”

封辛笑得非常開心，

“是薪火的傳遞者，大業的奠基鬼，通往未知高處的樓梯。”

時聞一低著頭，半晌沒說話。

明彥咬緊了牙關——

他想到了明家祖上出過的惡鬼——

那些不滿於人類所能到達的境地、化身為鬼，做下傷天害理的事情，逆風修行的先祖。

也不只是明家出過這種人。

玄學圈有太多太多這樣的事情。

修行是一條逆天而為、脫於凡常的道路，走著走著，就再也不願意回歸塵土，不願意承認自己只是個再平常不過的人。

就算要成鬼、要為惡，也想為自己在無路可走的高處，硬生生踩出一條通天路來。

明彥擡頭看向封辛：

“那個鬼域主人，不會是……”

“對哦，那個鬼域主人，生前是玄學圈子裏的修行者——靈力強大，天賦異稟，勤奮好學，習得了多種多樣的法術。”

封辛歪了歪頭，看著時聞一和明彥，

“生前是最好的人，最受敬重的大師，死後成為了最惡的鬼師。”

封辛支著下巴，不解道：

“不過，這樣的事情竟然需要我來告知嗎？”

“時聞一，你應該很清楚鬼域主人的來歷才對啊。是大腦的防禦機制，讓你忘記了最慘痛的記憶嗎？”

作者有話說：

芯芯：所以我才建議你們走死路，蠍子蟄蜈蚣，以毒攻毒。

圍觀的鬼域主人：住口！住口！我褲衩要被扒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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