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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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咖啡廳幽暗的燈光如點點星光灑在大廳，婉轉柔綿的鋼琴曲，一浪接一浪的侵襲人的心神，玻璃窗外是三三兩兩的行人經過。
“後來呢？”如昔像是意猶未盡。
“後來，我就再也沒有見過慕容。”何潔的臉上殘留著淚痕。“直到在學校門口的那天。”
“別太難過。”如昔微微一笑。“我曾經在書裏看過一句話是這樣寫的，所有失去的，會以另一種方式歸來。所以我想，你們一定可以重新在一起的。”
時間的善良，年輕的好處，不就是我們都可以說重新來過嗎？
“如昔，你今天到底是怎麽了？”何潔難以置信的看著她那從容的微笑。
“我沒事。”如昔擺了擺手。“只是聽完你們的故事，我決定回去好好感慨一番。”
“你這就要走了嗎？”
“嗯，很晚了，我們下次再見。”
“好，下次見。”
如昔走了。空蕩的咖啡廳只剩何潔一個人，寥落的寂寞陪著她繼續沈浸在那個曾經裏，其實，她何曾走出來過呢？
剛拿到慕容華電話，何潔並沒有直接去打擾他，她知道他現在需要一個人的安靜，安靜的發洩，安靜的療傷。在她的記憶裏他就是那樣一個人，越是難過，越是想要安靜。她耐著心等了一個月，反覆抑制那些要提前見他的沖動，反覆抑制那顆浮躁的心。終於，像一個世紀般漫長的一個月過去了，今天下午，她在家一番慌亂不安的掙紮後，還是鼓足勇氣拿起手機撥打了他的號碼。
第一遍，無人接聽。
第二遍，無人接聽。
第三遍，當耳邊的鈴聲已接近尾聲，她以為這又將是一次無人接聽的時候，手機突兀的震動了一下，她的心也跟著震動起來，那是通話接通的訊號。她緊張的不敢呼吸，不敢說話，電話的另一頭也沒有聲響，兩個人沈默的僵持著。
“潔。” 他的聲音，劃過時空，在她耳邊響起。
“你…怎麽知道是我？”
“你的號碼沒有換。”
她的眼睛霎時紅了起來，晶瑩剔透的淚珠，一滴一滴掉落在手背上。她用手背抹過眼睛說：“我想見你。”
“好！”他答應。
說好約定的地點之後她掛斷電話，沒有絲毫停留，她倉促出門，倉促開車到學校。當她走進大學的校園門口，往日的一點一滴湧上心頭，眼前的一切和記憶裏的一樣，不曾改變。來到花壇旁邊，她一眼就看到他，一身黑色西裝，筆直的身軀，搭配著他一張憔悴的臉。他也在看著她。仿佛和那天一樣，花壇周圍都有些冷清，今天，也是個陰天。
“轟”
稠密的黑雲亮起一道閃電，大雨傾盆而下，同學們從他們身旁“哇哇”喧嘩著跑過，而他和她就靜靜的站著淋雨，眼光穿過行人穿過雨水，穿過五年的空白，相視對望。
那一眼，深刻了遠去的愛情。
雨越下越大，他跑過來牽她的手，一如那一年他們在雨裏奔跑，穿過一條條小路回到小樹林的窗檐下，回到那個他們第一次接吻的地方。
“汗。”他甩甩衣服。“雨好大。”
“那你剛才還像個傻瓜一樣站著不動。”她拿紙巾擦濕漉漉的臉蛋。
“是兩個傻瓜，好吧！”他笑了笑。
她“哼”了一聲。“你擡扛能不能輸我一次。”
“不能。”
說完後，他們一起笑了起來，越笑越猖狂，他們不知道在笑什麽，也不知道為什麽要笑。然而當他們同時看向小樹林，笑聲截然而止，那裏，有他們太多的過往，追逐的快樂，纏綿的擁抱，星空下的誓言，數不清的呢喃細語，說不夠的耳邊情話…….
唉，喜歡回憶的人，情緒說來就來，說變就變。剛剛還笑的那麽猖狂，轉瞬就變得多愁善感。
“唉，五年就這樣過去了。”她沈重的嘆息一聲。
“是啊！時間過得好快。”
“慕容，當年的事不是你想的那樣。”
“這些已經不重要了。”他揚起嘴角。“這次我是來和你告別的。”
不重要了嗎？她心裏一陣翻騰。“你要去哪？”
“英國。”
“你…是去找她嗎？”她頓了頓。“你們不是分手了嗎？”
“嗯？”他皺著眉頭看向她。“看來你知道的不少！”
“我和如昔見過了，她告訴我的。”她艱難的擠出一個微笑。
“那她有沒有跟你說她會去英國哪裏？”他滿懷希望。
“沒有。”她抿著嘴。“你不知道她在哪嗎？”
“不知道。”他搖頭。“她手機關機了，我找不到她。”
“那你準備怎麽找？”
“不知道。”
“這就是報應。”她把話題拉回從前。
他聳了聳肩，兩個人沈默下來。一會兒，來勢洶洶的雨停了，靜謐的小樹林吹來一陣涼爽的風，天邊掛上一道斑駁的彩虹。
“雨停了。”他說。“走吧！”
“慕容，我們重新來過吧！”她擋在他的身前。
“我們回不去了。”他別開頭。
“只要你說願意，我們就能重新回去。”她急著說：“我們可以像陌生人一樣從相遇，相識，相知到相愛，不是嗎？”
“可我現在只愛如昔。”他語氣變得深沈。“潔，一切都不同了。無論當年我們是因為什麽錯過了，都是錯過了。時間改變了你，也改變了我，就算我們現在再在一起，也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樣，所以，放下恩怨，不問對錯，讓我們彼此重新開始新的生活，你再執著於從前，也終究是一場空。你明白嗎？”
“沒試過你怎麽知道不行。”她不死心。
“不用試，答案已經很明顯。”他把雙手插進褲袋。“曾經，我因為不能和你在一起耿耿於懷，而我現在的後悔，是我沒有像當初那樣愛你，去愛她。”
她霎時淚流滿面，當年的誤會，遲來的解釋，無法填滿五年的空白時間。
她“哇”的一聲哭著撲到他的懷裏。
我懂了，我懂了，可當我懂了的時候，你卻不愛了。
她說：“你的懷抱還是那麽暖。”
晴天微笑，白雲輕盈，往事乘風，追憶成空。是誰，將蔚藍的自由囚禁，讓追逐變成束縛的掙紮；是誰，將青春的笑容掩藏，讓往事變得不堪回首。
“哎呀！”他突然怪叫一聲。“哭就哭吧，都這麽大的人了，還哭得我一身鼻涕。”
“討厭。”她推開他，紅著臉用紙巾擦了擦鼻子。
然後，他們又一起笑了。
原來，愛上一個人和放下一段情，可以在同一個地方，看著同一道風景。只是，不同的時間，不同的感受。
當他走出窗檐後，她喊了一句：“慕容，我們還會再見面嗎？”
“一定會的，我們是最好的朋友。”
他走了，那個曾經和現在都想要依靠的背影走了，仿若青春，來了又走。她想起了那厥詞，在他消失以後，她寫下的詞：
“筆尖來來回回的挽留
紙上點點滴滴的曾經
卻在驀然回首時觸動
深藏暮暮朝朝的傷痛
喚醒原原本本的從前
來不及忘記你的輪廓
青春紛紛擾擾的心事
時光靜靜悄悄的淹沒”
那些常流思念的淚，會不會在等待的日子裏凝聚成冰封的河流，將愛冰封，將愛永恒。那個人又會不會心疼我的傷，踏著我結冰的淚，來到我的面前對我說，我還愛著你。
出國前，慕容華又再次去看那片海，只是那天沙灘上漫天風吹的讓人睜不開眼，他又去了那座小山，走過的小路，看過的日出，上過鎖的心橋，許下願望的樹，回憶太洶湧，他不敢逗留太久，因為如昔不在。
一個人想起的過去是遙不可及的，一如你孤獨時懷念回不到從前的絕望。
他又再一次去如昔的家。何研蘭也重覆著她冷冰冰的聲音說：“別再來煩如昔，她不想看到你，我也不想看到你。”
他在門外往裏深深的看了一眼後，直奔機場。
十三個小時之後，他站在英國的特拉法爾加廣場上，周圍的建築和經過的白膚色黃眼睛行人，都是在對他訴說這座城市的陌生。她在哪？從一個世界到另一個世界，跨越重重的千山萬水，他和她的距離近了，心卻遠了。
在一個城市裏找一個人如同大海撈針，他安頓下來後，先是請私家偵探，又在很多家報社、網站登尋人啟事。他沒有閑著，每天，他都抱著一疊厚厚的尋人啟事在街頭貼著或發給路人，站到雙腿發麻，他每天在失望中睡去，在陽光點燃希望後醒來。時鐘徘徊的仿徨，就是把一次次給你的希望，給你的可能，變成失望。
這座陌生的城市如同無底的漩渦，無聲吞噬著他付出的努力，沒有回音。轉眼三個月過去了，他腳底磨出了繭子，可依舊沒有如昔的消息。他記得她說過，她要是來英國，一定會來倫敦的，一定到特拉法爾加廣場看鴿子，可此時他站在廣場的中央，仰望那群雪白鴿子飛過的天空，迷失了方向。迷茫纏繞在他的周圍，彌漫在廣場的每個角落，天地仿佛在旋轉，那顆不安的心跳亂了節奏，他的耐心，他的勇氣，他的信仰，他的等待，再次冷卻。
那天，像如昔剛離開那會，他恍恍惚惚的抱著酒瓶走了很長一段路。他脫了鞋，不知道要幹什麽，只是至少心不會那麽痛了，腳起泡了，又磨破了，疼的走不了路，他躺在一片廢墟的草叢裏，在車來車往的聲音中睡著了。不知道睡了多久，他的胃突然一陣絞痛，痛醒後才想起來，他一天沒吃過東西，只是喝了很多酒。他起來走到附近的店鋪，買了一點吃的，可是吃什麽就吐什麽，隨意的坐到一個地方，然後想著她，越想心越痛，越痛越是想。他猛地灌下一口酒，想要麻痹痛覺神經，可當他擡頭望著泛黃的街燈時，他就會清楚的看到，那含在眼眶裏沒有掉下的淚，多少次，他對著照片，凝望著她的笑容，訴說著對她的掛念。多少個魂牽夢縈的深夜裏，閉上眼他總是會看到，那張在記憶裏不死不滅的臉。
四個月、五個月、六個月、七個月過去了，聖誕節到了，倫敦白雪紛紛的街道上熱鬧非凡，他眼睛習慣性地在人群裏搜索一番後，默默走過。時間讓他對這座城市感到的不是熟悉，而是更陌生。
在英國尋找的第八個月，清晨，他手機響了。
“餵。”他按下接通建。
“慕容，快回來吧！如昔在醫院等你。”林浩語氣焦急。
“什麽？如昔在國內？”慕容華心裏一陣不安。“她怎麽會在醫院？”
“你回來再說。”林浩掛斷電話。
原來她一直在國內，怪不得沒有她的半點消息。原來她沒有離開，他怎麽這麽傻相信她說的話，她一定是有苦衷的。定好機票，收拾好行李，匆忙踏上回國的旅程。
這次，人隔著天涯，心卻近了。
淩晨1點，慕容華從英國的倫敦回到上海。
走出機廳，他就看到林浩的司機小陳，小陳對著他招手把車開過來。
“到底出了什麽事？”慕容華問。
“我只知道如昔住進了醫院，我先送你過去。”小陳把行李放到後備箱。
“嗯！”慕容華坐到駕駛位。“我來開。”
飄著雪花的路上，副駕駛上的小陳額頭冷汗不斷，最後連眼睛都不敢睜開，他提心吊膽的祈禱，想著車禍後的各種慘狀，最後他都開始後悔沒有寫好遺書才出來接人。
“對不起，這次連累你跟我一起飆車了。”
車停在醫院門口後，慕容華解開安全帶留下一句話跑進醫院。
如昔住在醫院五樓的病房，當他踏上那條走廊，遠遠就看到了林浩和何研蘭。深夜的走廊，他的腳步聲異常刺耳，他們明顯也看到了他。
研蘭看著漸漸清晰的臉孔，仇恨和憤怒瞬間湧上心頭，湧上眼睛。
“我要殺了你。”
她瘋狂般的沖向慕容華，對他拳腳相向。安靜的走廊裏，她淩厲的喊叫聲異常淒悚：“我殺了你這個王八蛋，殺了你，殺了你…如昔是被你害成這樣的。”
“如昔到底怎麽了？”慕容華喊。
“研蘭，不要這樣。”林浩抱住研蘭。
“哇”的一聲嬰兒哭，三人同時楞住了。慕容華這才發現，病房門口的左邊有一輛嬰兒車，椅子上還有一些嬰兒用品。
“錦天。”研蘭走到嬰兒車前抱起裹得嚴嚴實實的孩子，盯著他那小臉蛋輕輕搖晃。
“浩哥，錦天餓了，去打點熱水來。”
“我這就去。”林浩從椅子上拿起保溫瓶去打水。
研蘭用手擦了把眼淚，語氣變得和藹：“錦天不哭錦天乖，不哭、不哭…….”
片刻的時間，林浩拿著保溫瓶快速的走了回來，他坐到椅子上，先是擰開奶瓶瓶蓋，又掀開奶粉桶的蓋子，拿著勺子勺奶粉往奶瓶裏倒，勺夠量，他把奶桶的蓋子蓋好。往奶瓶裏倒上剛打來的開水，開水倒得差不多了，他把奶瓶放到眼前看了看，擰好奶瓶蓋子用手搖了起來。一會後，沖好的奶粉溫度沒那麽高了，他把奶瓶放到一直哄著孩子的研蘭手裏，研蘭往嘴裏倒了幾滴，試了試溫度，在心裏一番求證後，才放到哭哭啼啼的錦天嘴裏。
“跟我來。”林浩對慕容華說。
“我想見如昔。”
“如昔睡著了，等她醒了再看吧！”
林浩帶著慕容華走出走廊的門口，走到陽臺，他從懷裏拿出一個黃色的信封，遞過去說：“如昔給我們三個都寫了信，這封是你的。”
“到底是怎麽回事？”
“看了信你就明白了。”林浩說完又走回去。
慕容華拆開信封：
“慕容，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們的孩子已經出世了，我也可以安心的把一切都告訴你了。
那天跟你大吵一架之後，我打算這輩子都不理你了。可命運是無休止的音符，僅隔了一個月，我到醫院檢查才知道我懷孕了，伴隨這個消息而來的是庵病，醫生和何媽都告訴我，得了這種病生完小孩後我就會死，我被判了死刑。
我知道你、父親、何媽，你們其中任何一個人知道這個消息，都不會讓我生下孩子。我只能隱瞞你們，撒謊騙你們說要去英國，其實我根本沒離開上海，我不說也是不想你們替我難過。
慕容，請你原諒我的自私，我愛你，也愛我們的孩子，我不可能狠得下心來不要孩子。我也不要一輩子做一個不能生小孩的女人，那樣我會生不如死的。
慕容，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一切都已經成定局，誰也不可能再挽回，你一定要堅強點，不要逃避，孩子需要你。
我替孩子想好了名字，是男孩叫錦天，是女孩就叫錦英。你覺得好聽嗎？給孩子找一個好的媽媽吧！我不敢想象我們孩子找不到媽媽的樣子，你也別告訴孩子真相，我希望他會永遠健康快樂。
如果可以，去追回何潔吧，你心裏還有她，她也還愛著你。她是個好女孩，也會是個好媽媽。她肯定還在等你，我清楚那種感受，那樣的愛上一個人以後，是至死不渝的。
你要好好謝謝你的情敵吳長山，在我懷了你的孩子之後，是他一直在幫我，照顧我，陪我來醫院做產檢...總之他幫了我很多忙，真的，替我和孩子好好謝謝他。
慕容，在我去了另一個世界以後，你要照顧好孩子，照顧好父親和何媽，這輩子我為他們做的太少太少，他們是孩子的爺爺奶奶，以後也是你的父母。所以，照顧好我們這個家。”
他的心隨著信的結束緊絞收縮，漫天風雪裏，他的淚滾燙而下，他緊緊把信摁在心房上痛哭，跌倒在白茫一片的地板上。不，不，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他撐起沈重的身軀，拖著沈重的步伐，回到悶長的走廊裏，一步一步靠近病房，靠近錦天。
林浩坐在椅子上看著研蘭來回的推著嬰兒車。錦天睡了，慕容華俯下身，細細打量兒子可愛的模樣，小小的眼睛，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巴，他用臉貼近錦天，感受他的呼吸，感受他的生命。當他再一次看向林浩和何研蘭，赫然發現，他們老了，賓白的發梢，憔悴的皺紋，垂暮的眼神。
“對不起。”他跪了下來，把頭重重磕到地板。“對不起，是我害了如昔，害了你們的女兒，我知道我說什麽都彌補不了我的錯，今後，你們就是我的父母。”
“唉。”林浩長嘆一聲，扶他起來。“說起來，這件事也不是你一個人的錯，這也是如昔自己的選擇，她太像素素了，單純善良又倔強。我也有責任，女兒懷孕那麽長時間，病了那麽長時間，我都不知道，我不是個好父親。”
“都別說了。”研蘭推著嬰兒車哽咽著說，像是自言自語。“其實我才是責任最大的人，如昔發著高燒不讓醫生靠近的那天，我就應該猜到她是怕別人知道她懷了孩子。是我太粗心大意了，從小寵著她，怕她受冷怕她受熱，怕她受傷怕她難過，所以什麽事都由著她，她這次會這樣做，都是我慣出來的任性。”
“研蘭，你別這麽說。”林浩摁著她的手。“對於如昔來說你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母親。”
“浩哥，我對不起你們。”研蘭抹著眼淚說。
“行了，不說這些了。”林浩說。“天氣太冷了，把孩子推到嬰兒室吧。”
“好。”
研蘭看了看錦天，他們一起推著嬰兒車走向嬰兒室。
慕容華不知坐在椅子發呆了多久，他才提起勇氣打開病房的房門。病房，幽暗的燈光照亮的空間。光線下，如昔戴著氧氣罩在沈睡，他不動聲響的走近，看那張病態卻透著安詳的臉，看那張曾經朝夕相對的臉，那張臉，瘦的仿佛只剩下皮，烏黑的眼圈深深凹進去，慘白的面容沒有一絲血色，那張臉蘊含了病魔所帶來的非人折磨。
“如昔。”他在心裏喊。“如昔、如昔...”
淩晨6點30，天蒙蒙的亮，如昔醒了。
她緊閉的眼睛一點點睜開，看到趴在床邊的他，她微微一笑，抽出被褥裏的手，拿去氧氣罩想要喊他。
“咳咳…”然而她剛脫下氧氣罩就是一陣急烈的咳嗽，大口大口殷紅的鮮血從她嘴裏咳出，噴到地面上攤開。
“如昔。”他從咳嗽聲中驚醒過來，按下病床旁的急救鈴後，扶她躺好，握住她的手說：“如昔，堅持一會，醫生馬上來了。”
她微微笑著點頭，臉上蒼白的笑容令人心碎。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在走廊上響起，醫生來了，他不舍的松開手，走出病房。
7點，林浩和研蘭提著在家做好的早餐來了，平常他們都是換班回家。如昔吃不慣醫院的飯菜，所以研蘭每天早上都會回家做好三餐帶到醫院。
“吱呀”的一聲病房的門也剛好打開。
“你們進去見她最後一面吧！”醫生說。
慕容華的心猶如被人狠狠捅了一刀，他咬著牙，無法承受，死亡的冰冷迅速凍結他的身體，凍結他的思想，凍結他的每個細胞。
“砰”的一聲，研蘭手中的保溫桶掉落到地上，她腦袋一陣暈眩，站立不穩，幸好林浩扶住了她。“研蘭，你怎麽了？”他哽咽著問，悲痛布滿在他那張滄桑的老臉上，刻在那絲絲條條的皺紋裏。
研蘭掙開他的手，追上剛走不久醫生的面前，重重一跪。她雙手抓住那白衣天使的衣角，失聲痛哭的哀求。“醫生，求求你，求求你救救如昔，她才22歲，還那麽年輕，你肯定有辦法的，要是不行就拿我的心換她的，總之求你救她，求你救她...”
“阿姨，你這是幹什麽。”醫生蹲下身子扶她。“你快起來。”
林浩追過來把研蘭扶起，不是他不肯求醫生，而是他跟慕容華一樣，更殘忍的知道，求他們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
“阿姨，我能理解你的心情。”醫生安慰一句後，又再一次宣布如昔死亡的事實：
“對不起，我們盡力了。”
“騙子，都是騙子。”研蘭指著那個醫生的背影哭罵：“說什麽不會遺傳，都是騙人的，都是騙人的...”
林浩緊緊的拽住研蘭，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他們默默的走進病房，走進一個如昔告別這個人世的空間。慕容華正握著如昔的手蹲在床邊，她昏迷過去了。
當陽光第一道光線透過窗戶照射在如昔的臉上，她醒了。
“爸，何媽。”她的聲音沙啞沈重而顫抖。“我是不是就要死了？”
“不準你胡說，你很快就會好的。”研蘭握緊她的手。
“電影裏不都是那樣演的嗎？人快死了，醫生就會把儀器都撤走。”如昔笑了笑。
“不會的，你不會死的。”研蘭泣不成聲的撲到林浩懷裏大哭。
“爸，何媽，我對不起你們，在你們的呵護下長大，卻沒能在你們老去的時候守在你們身邊。”如昔的眼淚順著眼角往下流。“下輩子我還要做你們的女兒，我會做一個最乖最懂事的孩子，不讓你們擔心，不讓你們傷心，我會做一個你們為我感到驕傲的女兒。”
“如昔，你沒有對不起我們。”林浩說。“你就是我們這輩子最大的驕傲，能有你這樣的女兒，爸爸就是死了，也能瞑目了。”
“爸。”如昔喊了一聲，急喘了一口氣，說：“我想看看錦天，你們把他抱進來好嗎？”
“好。”研蘭和林浩起身退出了房門。
父母永遠是最寬容和無私的，他們有很多話要說，卻願意把這最後的時間，留給孩子。
“慕容。”她把手摁在他的臉上。“這些日子不見，你瘦了。”
“如昔...”他摁住臉上冰涼的手。
“答應我，等我走了以後，你要好好照顧自己。不要抽那麽多煙，不要喝那麽多酒，對著電腦的時候記得要多喝水，別熬夜工作，好嗎？”說完，她呼吸有些急促起來。
“不，你不會死的，不會的，你很快就會好起來。”他搖著頭說:“如昔，別丟下我。”
“慕容，我時間不多了，不要讓我懷著不安...”她一陣咳嗽。
他急忙把她扶起抱在懷裏來，他的眼淚滴在她的臉上。
“答應我，好嗎？”
“我答應你。”他點著頭說。“我答應你。”
“哢”門開了，研蘭和林浩抱著孩子回來了。
“錦天，看看媽媽。”
研蘭坐到床沿，把錦天抱到如昔的身前。如昔把錦天頭上裹著的繈褓被子撩開了些，她看著可愛的兒子，心裏忽然好想陪著他長大，教他讀書寫字彈鋼琴，聽他親切的喊“媽媽”。
“錦天，媽媽愛你。”
陽光祥和的映在這對母子的臉上，如昔微微的笑了，而後她靠在他的肩膀上，閉上眼睛，下一刻，她捏著繈褓的手摔落在白色的床單上。
“哇”的一聲，錦天突然嗷啕大哭。窗外的晴天大雪紛飛，這個冬天更冷了。
三個月以後。
在吳長山的引領下，慕容華來到了如昔生前所住的小區。
“我自己上去就可以了。”他站在某棟大廳的入口說。
吳長山“嗯”了一聲。“你在怪我嗎？我告訴你，你沒資格，因為你不知道她最後是怎麽熬過來的。”
“不，這件事並不怪你，就算不是你，如昔也會有別的辦法。”慕容華聲音溫和。“我要感謝你，感謝在她最後的日子有你照顧她。”
“哼。”吳長山冷笑一聲轉過身就走。“這樣最好。”
“你能告訴我嗎？”
吳長山沒有回頭，背對著他點燃一根煙，他說：
“庵病，殘忍的並不是死亡，而是在她懷了孩子之後的胎痛。有一個晚上，她痛得在床上打滾喊叫，我把止痛藥和水端到她面前，她卻一手拍掉，她知道吃藥對孩子不好，她對著我吼。‘我媽懷我的時候沒吃，我也不會吃。’”
慕容華走進大廳乘坐電梯，在電梯門關上的一剎那他淚流滿面。
“哢”來到房門前，他用鑰匙打開。
走進房間，映入眼簾的是墻上貼滿的嬰兒海報，掀開書桌後面的窗簾，陰沈的客廳明亮了起來，這是個不大的單間，玻璃門隔著廚房和衛生間。他坐到書桌前的椅子上，想象她在這房子生活的模樣，他又想起他們那些歡聲笑語的日子，想起她死去的那天，想起把她骨灰埋到墓裏的那天，往事歷歷在目。這三個月的每一天他都如同活在地獄裏。
他打開吳長山所說的日記本，仔細一頁一頁的翻看日記，翻看如昔遺留在這個世界上的痕跡：
“這是我懷寶寶的第六個月，慕容，我想告訴你，孩子會踢我了，他不但會踢我，還會跟我玩游戲，我把手放到肚子上，他就會用腳踢我的手。我常常會想象他出生的樣子，想象他長大的樣子，想象他笑起來的樣子，這樣就不會那麽難熬了。”
“今天是父親節，我特別想爸爸和何媽。只是他們對我那麽好，我卻騙他們，我是個不孝的女兒。”
“窗外的雨聲，讓我想起去年夏天你說的那句——最愛下雨天。於是，每一場雨，我都朦朧的看到，你淡漠的神情，浮現又隱去。”
“一生一世這個詞太珍貴，以至於我不敢奢求，我的生命奢望不來。這個世上當真有月老嗎？如果有，那他肯定是在姻緣簿裏寫了我們的生生世世。他寫了我們的前世，也寫了我們的來生，只是他忘了寫下我們今生的白頭偕老。”
“慕容，今天，好想你，好想你，想的心很慌，想的心很亂，想的心很痛。想起你，時間孤獨的漫長，那種活在狂歡過後的平靜與寂寞之間的煎熬，那種痛，那種恨。”
“昔日顏言，如日光和煦，今時離別，如殘月暗淡。
消瘦黃花不再紅，決絕不再相逢日。
心何淒涼，不自言表，欲哭無淚，難訴心結。
相思苦，無處訴，傷離別，痛難言，憶難尋，愁亦深。
皓月當空，晚風蕭瑟，芳好年華，情深似海，卻道是誰，在斷情路處，淒淒泣泣，淩別絕唱，一曲成殤亂殘生。”
“慕容，如果有一天你知道我離開了這個世界，別難過。我相信，我給予你的愛，會一直都在，愛會替我一直陪伴你。只是我對你的愛，只能在你回憶裏演繹。”
“慕容，如果我的眼淚可以凝結成冰，那你一定會看到裏面全是你的笑容，你會明白嗎？那就是我的整個世界，我在等待，等待凝淚結冰。而我的眼淚來不及結冰，就滴落在字字行間裏，浸濕了思念。我仿佛看到，握在手裏的愛，伴隨著秋天的風染紅了整個黃昏，此時此刻在我眼中的天空，全是你。”
“我曾天真的以為可以用你的笑撫慰我的滿心傷痕，只是後來，我越來越不喜歡看你的照片，因為你笑的越真，我就傷的越深。”
“一陣風吹過窗臺，我將思念寄予她，將愛寄予她，將希望寄予她，願她萬裏高歌經過你的身旁時，為我停留片刻，傾訴離愁。”
“當一切都已在歲月的洪流裏泯滅，不覆存在。我願以愛之名，以紀念為碑，執青春之筆，刻畫你我最初的相遇。”
他流著眼淚往下翻，看到一張他的照片，拿起來，模模糊糊看到背面有字，翻過來：
“慕容，無論現在的我有多傷有多痛，生生世世我都要遇見你。”
完結：五年後
今天林浩和何研蘭去喝喜酒了，他們把慕容華從公司裏叫回家看護錦天。
“爸爸。”錦天喊。“我想媽媽了。”
“媽媽去很遠的地方了。”慕容華摸摸兒子的頭。“等你長大了他才會回來。”
“你騙人，我見過媽媽了。”
“胡說。”
“真的！”錦天的聲音稚嫩的如同清涼的甘露。“前幾天奶奶帶我去打太極的時候見到的。”
“汗。”慕容華無奈。“那人不是你的媽媽！”
“她就是我的媽媽。”錦天從兜裏掏出一張紙條。“吶！媽媽還給了我電話號碼呢！”
“我看看。”慕容華想拿過紙條，錦天卻把手收了回去。
“媽媽說不能告訴你。”錦天伸出手。“你把手機給我，我自己打電話給媽媽。”
“胡鬧！不能打。”
“為什麽不能打。”
“就是不能打。”
“你不給我打電話我就哭。”
“那你哭吧！”
“嗚…”錦天說風就是雨。
十分鐘後，錦天見爸爸不為所動，覺得是自己功夫不夠，他用上了十成功力。
“哇…啊…吼...”
三分鐘後，錦天如願拿到了手機，他撥打了紙條上的電話號碼。
“餵。”電話接通後手機傳出了聲音。
“媽媽。”錦天大喊。“我是錦天，我是錦天。”
“我知道啊！錦天找媽媽有什麽事啊？”
“我想媽媽了。”錦天委屈的說：“媽媽回家陪錦天玩好不好？”
“去家裏嗎？”
“是啊，你快來，我跟爸爸在家裏無聊死了。”錦天又喊：“媽媽，你快點來，你快點來。”
“那好吧！錦天等等，我半個小時之後就到。”
半小時之後，慕容華抱著錦天在門口等了十分鐘。
“媽媽怎麽還不來？”
“你還問我，抱著你等了半個小時。”
“再等等，再等等。”
“不等了，累死我了。”
說著慕容華抱著錦天轉身就要走回客廳。
“真的不等我啦？”
悅耳又熟悉的聲音傳來，何潔。慕容華一怔，錦天就大喊著“媽媽”掙脫了他的懷抱，跑了過去。
“錦天乖。”何潔抱起錦天。
“原來是你啊！”他微微一笑。
“我聽過她唱過那首歌。”
“哪首？”
“我唱給你聽。”
她用她那富有磁性的聲音唱起了那支歌，那支徜徉在愛海裏的歌：
“如果我們可以手牽著手，肩並著肩，
一起走過每個春夏秋冬，
那麽，每一段旅程都不再孤獨，
即使心碎，也會是幸福。
在有生之年，我都會愛著你。
如果我們只能隔空凝望，背道而馳，
不能再說天長地久的誓言，
那麽，紅顏鬢白在你回眸剎那。
縱使成灰，也不忘初心。
在有生之年，我都會想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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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呢？”如昔像是意猶未盡。
“後來，我就再也沒有見過慕容。”何潔的臉上殘留著淚痕。“直到在學校門口的那天。”
“別太難過。”如昔微微一笑。“我曾經在書裏看過一句話是這樣寫的，所有失去的，會以另一種方式歸來。所以我想，你們一定可以重新在一起的。”
時間的善良，年輕的好處，不就是我們都可以說重新來過嗎？
“如昔，你今天到底是怎麽了？”何潔難以置信的看著她那從容的微笑。
“我沒事。”如昔擺了擺手。“只是聽完你們的故事，我決定回去好好感慨一番。”
“你這就要走了嗎？”
“嗯，很晚了，我們下次再見。”
“好，下次見。”
如昔走了。空蕩的咖啡廳只剩何潔一個人，寥落的寂寞陪著她繼續沈浸在那個曾經裏，其實，她何曾走出來過呢？
剛拿到慕容華電話，何潔並沒有直接去打擾他，她知道他現在需要一個人的安靜，安靜的發洩，安靜的療傷。在她的記憶裏他就是那樣一個人，越是難過，越是想要安靜。她耐著心等了一個月，反覆抑制那些要提前見他的沖動，反覆抑制那顆浮躁的心。終於，像一個世紀般漫長的一個月過去了，今天下午，她在家一番慌亂不安的掙紮後，還是鼓足勇氣拿起手機撥打了他的號碼。
第一遍，無人接聽。
第二遍，無人接聽。
第三遍，當耳邊的鈴聲已接近尾聲，她以為這又將是一次無人接聽的時候，手機突兀的震動了一下，她的心也跟著震動起來，那是通話接通的訊號。她緊張的不敢呼吸，不敢說話，電話的另一頭也沒有聲響，兩個人沈默的僵持著。
“潔。” 他的聲音，劃過時空，在她耳邊響起。
“你…怎麽知道是我？”
“你的號碼沒有換。”
她的眼睛霎時紅了起來，晶瑩剔透的淚珠，一滴一滴掉落在手背上。她用手背抹過眼睛說：“我想見你。”
“好！”他答應。
說好約定的地點之後她掛斷電話，沒有絲毫停留，她倉促出門，倉促開車到學校。當她走進大學的校園門口，往日的一點一滴湧上心頭，眼前的一切和記憶裏的一樣，不曾改變。來到花壇旁邊，她一眼就看到他，一身黑色西裝，筆直的身軀，搭配著他一張憔悴的臉。他也在看著她。仿佛和那天一樣，花壇周圍都有些冷清，今天，也是個陰天。
“轟”
稠密的黑雲亮起一道閃電，大雨傾盆而下，同學們從他們身旁“哇哇”喧嘩著跑過，而他和她就靜靜的站著淋雨，眼光穿過行人穿過雨水，穿過五年的空白，相視對望。
那一眼，深刻了遠去的愛情。
雨越下越大，他跑過來牽她的手，一如那一年他們在雨裏奔跑，穿過一條條小路回到小樹林的窗檐下，回到那個他們第一次接吻的地方。
“汗。”他甩甩衣服。“雨好大。”
“那你剛才還像個傻瓜一樣站著不動。”她拿紙巾擦濕漉漉的臉蛋。
“是兩個傻瓜，好吧！”他笑了笑。
她“哼”了一聲。“你擡扛能不能輸我一次。”
“不能。”
說完後，他們一起笑了起來，越笑越猖狂，他們不知道在笑什麽，也不知道為什麽要笑。然而當他們同時看向小樹林，笑聲截然而止，那裏，有他們太多的過往，追逐的快樂，纏綿的擁抱，星空下的誓言，數不清的呢喃細語，說不夠的耳邊情話…….
唉，喜歡回憶的人，情緒說來就來，說變就變。剛剛還笑的那麽猖狂，轉瞬就變得多愁善感。
“唉，五年就這樣過去了。”她沈重的嘆息一聲。
“是啊！時間過得好快。”
“慕容，當年的事不是你想的那樣。”
“這些已經不重要了。”他揚起嘴角。“這次我是來和你告別的。”
不重要了嗎？她心裏一陣翻騰。“你要去哪？”
“英國。”
“你…是去找她嗎？”她頓了頓。“你們不是分手了嗎？”
“嗯？”他皺著眉頭看向她。“看來你知道的不少！”
“我和如昔見過了，她告訴我的。”她艱難的擠出一個微笑。
“那她有沒有跟你說她會去英國哪裏？”他滿懷希望。
“沒有。”她抿著嘴。“你不知道她在哪嗎？”
“不知道。”他搖頭。“她手機關機了，我找不到她。”
“那你準備怎麽找？”
“不知道。”
“這就是報應。”她把話題拉回從前。
他聳了聳肩，兩個人沈默下來。一會兒，來勢洶洶的雨停了，靜謐的小樹林吹來一陣涼爽的風，天邊掛上一道斑駁的彩虹。
“雨停了。”他說。“走吧！”
“慕容，我們重新來過吧！”她擋在他的身前。
“我們回不去了。”他別開頭。
“只要你說願意，我們就能重新回去。”她急著說：“我們可以像陌生人一樣從相遇，相識，相知到相愛，不是嗎？”
“可我現在只愛如昔。”他語氣變得深沈。“潔，一切都不同了。無論當年我們是因為什麽錯過了，都是錯過了。時間改變了你，也改變了我，就算我們現在再在一起，也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樣，所以，放下恩怨，不問對錯，讓我們彼此重新開始新的生活，你再執著於從前，也終究是一場空。你明白嗎？”
“沒試過你怎麽知道不行。”她不死心。
“不用試，答案已經很明顯。”他把雙手插進褲袋。“曾經，我因為不能和你在一起耿耿於懷，而我現在的後悔，是我沒有像當初那樣愛你，去愛她。”
她霎時淚流滿面，當年的誤會，遲來的解釋，無法填滿五年的空白時間。
她“哇”的一聲哭著撲到他的懷裏。
我懂了，我懂了，可當我懂了的時候，你卻不愛了。
她說：“你的懷抱還是那麽暖。”
晴天微笑，白雲輕盈，往事乘風，追憶成空。是誰，將蔚藍的自由囚禁，讓追逐變成束縛的掙紮；是誰，將青春的笑容掩藏，讓往事變得不堪回首。
“哎呀！”他突然怪叫一聲。“哭就哭吧，都這麽大的人了，還哭得我一身鼻涕。”
“討厭。”她推開他，紅著臉用紙巾擦了擦鼻子。
然後，他們又一起笑了。
原來，愛上一個人和放下一段情，可以在同一個地方，看著同一道風景。只是，不同的時間，不同的感受。
當他走出窗檐後，她喊了一句：“慕容，我們還會再見面嗎？”
“一定會的，我們是最好的朋友。”
他走了，那個曾經和現在都想要依靠的背影走了，仿若青春，來了又走。她想起了那厥詞，在他消失以後，她寫下的詞：
“筆尖來來回回的挽留
紙上點點滴滴的曾經
卻在驀然回首時觸動
深藏暮暮朝朝的傷痛
喚醒原原本本的從前
來不及忘記你的輪廓
青春紛紛擾擾的心事
時光靜靜悄悄的淹沒”
那些常流思念的淚，會不會在等待的日子裏凝聚成冰封的河流，將愛冰封，將愛永恒。那個人又會不會心疼我的傷，踏著我結冰的淚，來到我的面前對我說，我還愛著你。
出國前，慕容華又再次去看那片海，只是那天沙灘上漫天風吹的讓人睜不開眼，他又去了那座小山，走過的小路，看過的日出，上過鎖的心橋，許下願望的樹，回憶太洶湧，他不敢逗留太久，因為如昔不在。
一個人想起的過去是遙不可及的，一如你孤獨時懷念回不到從前的絕望。
他又再一次去如昔的家。何研蘭也重覆著她冷冰冰的聲音說：“別再來煩如昔，她不想看到你，我也不想看到你。”
他在門外往裏深深的看了一眼後，直奔機場。
十三個小時之後，他站在英國的特拉法爾加廣場上，周圍的建築和經過的白膚色黃眼睛行人，都是在對他訴說這座城市的陌生。她在哪？從一個世界到另一個世界，跨越重重的千山萬水，他和她的距離近了，心卻遠了。
在一個城市裏找一個人如同大海撈針，他安頓下來後，先是請私家偵探，又在很多家報社、網站登尋人啟事。他沒有閑著，每天，他都抱著一疊厚厚的尋人啟事在街頭貼著或發給路人，站到雙腿發麻，他每天在失望中睡去，在陽光點燃希望後醒來。時鐘徘徊的仿徨，就是把一次次給你的希望，給你的可能，變成失望。
這座陌生的城市如同無底的漩渦，無聲吞噬著他付出的努力，沒有回音。轉眼三個月過去了，他腳底磨出了繭子，可依舊沒有如昔的消息。他記得她說過，她要是來英國，一定會來倫敦的，一定到特拉法爾加廣場看鴿子，可此時他站在廣場的中央，仰望那群雪白鴿子飛過的天空，迷失了方向。迷茫纏繞在他的周圍，彌漫在廣場的每個角落，天地仿佛在旋轉，那顆不安的心跳亂了節奏，他的耐心，他的勇氣，他的信仰，他的等待，再次冷卻。
那天，像如昔剛離開那會，他恍恍惚惚的抱著酒瓶走了很長一段路。他脫了鞋，不知道要幹什麽，只是至少心不會那麽痛了，腳起泡了，又磨破了，疼的走不了路，他躺在一片廢墟的草叢裏，在車來車往的聲音中睡著了。不知道睡了多久，他的胃突然一陣絞痛，痛醒後才想起來，他一天沒吃過東西，只是喝了很多酒。他起來走到附近的店鋪，買了一點吃的，可是吃什麽就吐什麽，隨意的坐到一個地方，然後想著她，越想心越痛，越痛越是想。他猛地灌下一口酒，想要麻痹痛覺神經，可當他擡頭望著泛黃的街燈時，他就會清楚的看到，那含在眼眶裏沒有掉下的淚，多少次，他對著照片，凝望著她的笑容，訴說著對她的掛念。多少個魂牽夢縈的深夜裏，閉上眼他總是會看到，那張在記憶裏不死不滅的臉。
四個月、五個月、六個月、七個月過去了，聖誕節到了，倫敦白雪紛紛的街道上熱鬧非凡，他眼睛習慣性地在人群裏搜索一番後，默默走過。時間讓他對這座城市感到的不是熟悉，而是更陌生。
在英國尋找的第八個月，清晨，他手機響了。
“餵。”他按下接通建。
“慕容，快回來吧！如昔在醫院等你。”林浩語氣焦急。
“什麽？如昔在國內？”慕容華心裏一陣不安。“她怎麽會在醫院？”
“你回來再說。”林浩掛斷電話。
原來她一直在國內，怪不得沒有她的半點消息。原來她沒有離開，他怎麽這麽傻相信她說的話，她一定是有苦衷的。定好機票，收拾好行李，匆忙踏上回國的旅程。
這次，人隔著天涯，心卻近了。
淩晨1點，慕容華從英國的倫敦回到上海。
走出機廳，他就看到林浩的司機小陳，小陳對著他招手把車開過來。
“到底出了什麽事？”慕容華問。
“我只知道如昔住進了醫院，我先送你過去。”小陳把行李放到後備箱。
“嗯！”慕容華坐到駕駛位。“我來開。”
飄著雪花的路上，副駕駛上的小陳額頭冷汗不斷，最後連眼睛都不敢睜開，他提心吊膽的祈禱，想著車禍後的各種慘狀，最後他都開始後悔沒有寫好遺書才出來接人。
“對不起，這次連累你跟我一起飆車了。”
車停在醫院門口後，慕容華解開安全帶留下一句話跑進醫院。
如昔住在醫院五樓的病房，當他踏上那條走廊，遠遠就看到了林浩和何研蘭。深夜的走廊，他的腳步聲異常刺耳，他們明顯也看到了他。
研蘭看著漸漸清晰的臉孔，仇恨和憤怒瞬間湧上心頭，湧上眼睛。
“我要殺了你。”
她瘋狂般的沖向慕容華，對他拳腳相向。安靜的走廊裏，她淩厲的喊叫聲異常淒悚：“我殺了你這個王八蛋，殺了你，殺了你…如昔是被你害成這樣的。”
“如昔到底怎麽了？”慕容華喊。
“研蘭，不要這樣。”林浩抱住研蘭。
“哇”的一聲嬰兒哭，三人同時楞住了。慕容華這才發現，病房門口的左邊有一輛嬰兒車，椅子上還有一些嬰兒用品。
“錦天。”研蘭走到嬰兒車前抱起裹得嚴嚴實實的孩子，盯著他那小臉蛋輕輕搖晃。
“浩哥，錦天餓了，去打點熱水來。”
“我這就去。”林浩從椅子上拿起保溫瓶去打水。
研蘭用手擦了把眼淚，語氣變得和藹：“錦天不哭錦天乖，不哭、不哭…….”
片刻的時間，林浩拿著保溫瓶快速的走了回來，他坐到椅子上，先是擰開奶瓶瓶蓋，又掀開奶粉桶的蓋子，拿著勺子勺奶粉往奶瓶裏倒，勺夠量，他把奶桶的蓋子蓋好。往奶瓶裏倒上剛打來的開水，開水倒得差不多了，他把奶瓶放到眼前看了看，擰好奶瓶蓋子用手搖了起來。一會後，沖好的奶粉溫度沒那麽高了，他把奶瓶放到一直哄著孩子的研蘭手裏，研蘭往嘴裏倒了幾滴，試了試溫度，在心裏一番求證後，才放到哭哭啼啼的錦天嘴裏。
“跟我來。”林浩對慕容華說。
“我想見如昔。”
“如昔睡著了，等她醒了再看吧！”
林浩帶著慕容華走出走廊的門口，走到陽臺，他從懷裏拿出一個黃色的信封，遞過去說：“如昔給我們三個都寫了信，這封是你的。”
“到底是怎麽回事？”
“看了信你就明白了。”林浩說完又走回去。
慕容華拆開信封：
“慕容，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們的孩子已經出世了，我也可以安心的把一切都告訴你了。
那天跟你大吵一架之後，我打算這輩子都不理你了。可命運是無休止的音符，僅隔了一個月，我到醫院檢查才知道我懷孕了，伴隨這個消息而來的是庵病，醫生和何媽都告訴我，得了這種病生完小孩後我就會死，我被判了死刑。
我知道你、父親、何媽，你們其中任何一個人知道這個消息，都不會讓我生下孩子。我只能隱瞞你們，撒謊騙你們說要去英國，其實我根本沒離開上海，我不說也是不想你們替我難過。
慕容，請你原諒我的自私，我愛你，也愛我們的孩子，我不可能狠得下心來不要孩子。我也不要一輩子做一個不能生小孩的女人，那樣我會生不如死的。
慕容，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一切都已經成定局，誰也不可能再挽回，你一定要堅強點，不要逃避，孩子需要你。
我替孩子想好了名字，是男孩叫錦天，是女孩就叫錦英。你覺得好聽嗎？給孩子找一個好的媽媽吧！我不敢想象我們孩子找不到媽媽的樣子，你也別告訴孩子真相，我希望他會永遠健康快樂。
如果可以，去追回何潔吧，你心裏還有她，她也還愛著你。她是個好女孩，也會是個好媽媽。她肯定還在等你，我清楚那種感受，那樣的愛上一個人以後，是至死不渝的。
你要好好謝謝你的情敵吳長山，在我懷了你的孩子之後，是他一直在幫我，照顧我，陪我來醫院做產檢...總之他幫了我很多忙，真的，替我和孩子好好謝謝他。
慕容，在我去了另一個世界以後，你要照顧好孩子，照顧好父親和何媽，這輩子我為他們做的太少太少，他們是孩子的爺爺奶奶，以後也是你的父母。所以，照顧好我們這個家。”
他的心隨著信的結束緊絞收縮，漫天風雪裏，他的淚滾燙而下，他緊緊把信摁在心房上痛哭，跌倒在白茫一片的地板上。不，不，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他撐起沈重的身軀，拖著沈重的步伐，回到悶長的走廊裏，一步一步靠近病房，靠近錦天。
林浩坐在椅子上看著研蘭來回的推著嬰兒車。錦天睡了，慕容華俯下身，細細打量兒子可愛的模樣，小小的眼睛，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巴，他用臉貼近錦天，感受他的呼吸，感受他的生命。當他再一次看向林浩和何研蘭，赫然發現，他們老了，賓白的發梢，憔悴的皺紋，垂暮的眼神。
“對不起。”他跪了下來，把頭重重磕到地板。“對不起，是我害了如昔，害了你們的女兒，我知道我說什麽都彌補不了我的錯，今後，你們就是我的父母。”
“唉。”林浩長嘆一聲，扶他起來。“說起來，這件事也不是你一個人的錯，這也是如昔自己的選擇，她太像素素了，單純善良又倔強。我也有責任，女兒懷孕那麽長時間，病了那麽長時間，我都不知道，我不是個好父親。”
“都別說了。”研蘭推著嬰兒車哽咽著說，像是自言自語。“其實我才是責任最大的人，如昔發著高燒不讓醫生靠近的那天，我就應該猜到她是怕別人知道她懷了孩子。是我太粗心大意了，從小寵著她，怕她受冷怕她受熱，怕她受傷怕她難過，所以什麽事都由著她，她這次會這樣做，都是我慣出來的任性。”
“研蘭，你別這麽說。”林浩摁著她的手。“對於如昔來說你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母親。”
“浩哥，我對不起你們。”研蘭抹著眼淚說。
“行了，不說這些了。”林浩說。“天氣太冷了，把孩子推到嬰兒室吧。”
“好。”
研蘭看了看錦天，他們一起推著嬰兒車走向嬰兒室。
慕容華不知坐在椅子發呆了多久，他才提起勇氣打開病房的房門。病房，幽暗的燈光照亮的空間。光線下，如昔戴著氧氣罩在沈睡，他不動聲響的走近，看那張病態卻透著安詳的臉，看那張曾經朝夕相對的臉，那張臉，瘦的仿佛只剩下皮，烏黑的眼圈深深凹進去，慘白的面容沒有一絲血色，那張臉蘊含了病魔所帶來的非人折磨。
“如昔。”他在心裏喊。“如昔、如昔...”
淩晨6點30，天蒙蒙的亮，如昔醒了。
她緊閉的眼睛一點點睜開，看到趴在床邊的他，她微微一笑，抽出被褥裏的手，拿去氧氣罩想要喊他。
“咳咳…”然而她剛脫下氧氣罩就是一陣急烈的咳嗽，大口大口殷紅的鮮血從她嘴裏咳出，噴到地面上攤開。
“如昔。”他從咳嗽聲中驚醒過來，按下病床旁的急救鈴後，扶她躺好，握住她的手說：“如昔，堅持一會，醫生馬上來了。”
她微微笑著點頭，臉上蒼白的笑容令人心碎。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在走廊上響起，醫生來了，他不舍的松開手，走出病房。
7點，林浩和研蘭提著在家做好的早餐來了，平常他們都是換班回家。如昔吃不慣醫院的飯菜，所以研蘭每天早上都會回家做好三餐帶到醫院。
“吱呀”的一聲病房的門也剛好打開。
“你們進去見她最後一面吧！”醫生說。
慕容華的心猶如被人狠狠捅了一刀，他咬著牙，無法承受，死亡的冰冷迅速凍結他的身體，凍結他的思想，凍結他的每個細胞。
“砰”的一聲，研蘭手中的保溫桶掉落到地上，她腦袋一陣暈眩，站立不穩，幸好林浩扶住了她。“研蘭，你怎麽了？”他哽咽著問，悲痛布滿在他那張滄桑的老臉上，刻在那絲絲條條的皺紋裏。
研蘭掙開他的手，追上剛走不久醫生的面前，重重一跪。她雙手抓住那白衣天使的衣角，失聲痛哭的哀求。“醫生，求求你，求求你救救如昔，她才22歲，還那麽年輕，你肯定有辦法的，要是不行就拿我的心換她的，總之求你救她，求你救她...”
“阿姨，你這是幹什麽。”醫生蹲下身子扶她。“你快起來。”
林浩追過來把研蘭扶起，不是他不肯求醫生，而是他跟慕容華一樣，更殘忍的知道，求他們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
“阿姨，我能理解你的心情。”醫生安慰一句後，又再一次宣布如昔死亡的事實：
“對不起，我們盡力了。”
“騙子，都是騙子。”研蘭指著那個醫生的背影哭罵：“說什麽不會遺傳，都是騙人的，都是騙人的...”
林浩緊緊的拽住研蘭，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他們默默的走進病房，走進一個如昔告別這個人世的空間。慕容華正握著如昔的手蹲在床邊，她昏迷過去了。
當陽光第一道光線透過窗戶照射在如昔的臉上，她醒了。
“爸，何媽。”她的聲音沙啞沈重而顫抖。“我是不是就要死了？”
“不準你胡說，你很快就會好的。”研蘭握緊她的手。
“電影裏不都是那樣演的嗎？人快死了，醫生就會把儀器都撤走。”如昔笑了笑。
“不會的，你不會死的。”研蘭泣不成聲的撲到林浩懷裏大哭。
“爸，何媽，我對不起你們，在你們的呵護下長大，卻沒能在你們老去的時候守在你們身邊。”如昔的眼淚順著眼角往下流。“下輩子我還要做你們的女兒，我會做一個最乖最懂事的孩子，不讓你們擔心，不讓你們傷心，我會做一個你們為我感到驕傲的女兒。”
“如昔，你沒有對不起我們。”林浩說。“你就是我們這輩子最大的驕傲，能有你這樣的女兒，爸爸就是死了，也能瞑目了。”
“爸。”如昔喊了一聲，急喘了一口氣，說：“我想看看錦天，你們把他抱進來好嗎？”
“好。”研蘭和林浩起身退出了房門。
父母永遠是最寬容和無私的，他們有很多話要說，卻願意把這最後的時間，留給孩子。
“慕容。”她把手摁在他的臉上。“這些日子不見，你瘦了。”
“如昔...”他摁住臉上冰涼的手。
“答應我，等我走了以後，你要好好照顧自己。不要抽那麽多煙，不要喝那麽多酒，對著電腦的時候記得要多喝水，別熬夜工作，好嗎？”說完，她呼吸有些急促起來。
“不，你不會死的，不會的，你很快就會好起來。”他搖著頭說:“如昔，別丟下我。”
“慕容，我時間不多了，不要讓我懷著不安...”她一陣咳嗽。
他急忙把她扶起抱在懷裏來，他的眼淚滴在她的臉上。
“答應我，好嗎？”
“我答應你。”他點著頭說。“我答應你。”
“哢”門開了，研蘭和林浩抱著孩子回來了。
“錦天，看看媽媽。”
研蘭坐到床沿，把錦天抱到如昔的身前。如昔把錦天頭上裹著的繈褓被子撩開了些，她看著可愛的兒子，心裏忽然好想陪著他長大，教他讀書寫字彈鋼琴，聽他親切的喊“媽媽”。
“錦天，媽媽愛你。”
陽光祥和的映在這對母子的臉上，如昔微微的笑了，而後她靠在他的肩膀上，閉上眼睛，下一刻，她捏著繈褓的手摔落在白色的床單上。
“哇”的一聲，錦天突然嗷啕大哭。窗外的晴天大雪紛飛，這個冬天更冷了。
三個月以後。
在吳長山的引領下，慕容華來到了如昔生前所住的小區。
“我自己上去就可以了。”他站在某棟大廳的入口說。
吳長山“嗯”了一聲。“你在怪我嗎？我告訴你，你沒資格，因為你不知道她最後是怎麽熬過來的。”
“不，這件事並不怪你，就算不是你，如昔也會有別的辦法。”慕容華聲音溫和。“我要感謝你，感謝在她最後的日子有你照顧她。”
“哼。”吳長山冷笑一聲轉過身就走。“這樣最好。”
“你能告訴我嗎？”
吳長山沒有回頭，背對著他點燃一根煙，他說：
“庵病，殘忍的並不是死亡，而是在她懷了孩子之後的胎痛。有一個晚上，她痛得在床上打滾喊叫，我把止痛藥和水端到她面前，她卻一手拍掉，她知道吃藥對孩子不好，她對著我吼。‘我媽懷我的時候沒吃，我也不會吃。’”
慕容華走進大廳乘坐電梯，在電梯門關上的一剎那他淚流滿面。
“哢”來到房門前，他用鑰匙打開。
走進房間，映入眼簾的是墻上貼滿的嬰兒海報，掀開書桌後面的窗簾，陰沈的客廳明亮了起來，這是個不大的單間，玻璃門隔著廚房和衛生間。他坐到書桌前的椅子上，想象她在這房子生活的模樣，他又想起他們那些歡聲笑語的日子，想起她死去的那天，想起把她骨灰埋到墓裏的那天，往事歷歷在目。這三個月的每一天他都如同活在地獄裏。
他打開吳長山所說的日記本，仔細一頁一頁的翻看日記，翻看如昔遺留在這個世界上的痕跡：
“這是我懷寶寶的第六個月，慕容，我想告訴你，孩子會踢我了，他不但會踢我，還會跟我玩游戲，我把手放到肚子上，他就會用腳踢我的手。我常常會想象他出生的樣子，想象他長大的樣子，想象他笑起來的樣子，這樣就不會那麽難熬了。”
“今天是父親節，我特別想爸爸和何媽。只是他們對我那麽好，我卻騙他們，我是個不孝的女兒。”
“窗外的雨聲，讓我想起去年夏天你說的那句——最愛下雨天。於是，每一場雨，我都朦朧的看到，你淡漠的神情，浮現又隱去。”
“一生一世這個詞太珍貴，以至於我不敢奢求，我的生命奢望不來。這個世上當真有月老嗎？如果有，那他肯定是在姻緣簿裏寫了我們的生生世世。他寫了我們的前世，也寫了我們的來生，只是他忘了寫下我們今生的白頭偕老。”
“慕容，今天，好想你，好想你，想的心很慌，想的心很亂，想的心很痛。想起你，時間孤獨的漫長，那種活在狂歡過後的平靜與寂寞之間的煎熬，那種痛，那種恨。”
“昔日顏言，如日光和煦，今時離別，如殘月暗淡。
消瘦黃花不再紅，決絕不再相逢日。
心何淒涼，不自言表，欲哭無淚，難訴心結。
相思苦，無處訴，傷離別，痛難言，憶難尋，愁亦深。
皓月當空，晚風蕭瑟，芳好年華，情深似海，卻道是誰，在斷情路處，淒淒泣泣，淩別絕唱，一曲成殤亂殘生。”
“慕容，如果有一天你知道我離開了這個世界，別難過。我相信，我給予你的愛，會一直都在，愛會替我一直陪伴你。只是我對你的愛，只能在你回憶裏演繹。”
“慕容，如果我的眼淚可以凝結成冰，那你一定會看到裏面全是你的笑容，你會明白嗎？那就是我的整個世界，我在等待，等待凝淚結冰。而我的眼淚來不及結冰，就滴落在字字行間裏，浸濕了思念。我仿佛看到，握在手裏的愛，伴隨著秋天的風染紅了整個黃昏，此時此刻在我眼中的天空，全是你。”
“我曾天真的以為可以用你的笑撫慰我的滿心傷痕，只是後來，我越來越不喜歡看你的照片，因為你笑的越真，我就傷的越深。”
“一陣風吹過窗臺，我將思念寄予她，將愛寄予她，將希望寄予她，願她萬裏高歌經過你的身旁時，為我停留片刻，傾訴離愁。”
“當一切都已在歲月的洪流裏泯滅，不覆存在。我願以愛之名，以紀念為碑，執青春之筆，刻畫你我最初的相遇。”
他流著眼淚往下翻，看到一張他的照片，拿起來，模模糊糊看到背面有字，翻過來：
“慕容，無論現在的我有多傷有多痛，生生世世我都要遇見你。”
完結：五年後
今天林浩和何研蘭去喝喜酒了，他們把慕容華從公司裏叫回家看護錦天。
“爸爸。”錦天喊。“我想媽媽了。”
“媽媽去很遠的地方了。”慕容華摸摸兒子的頭。“等你長大了他才會回來。”
“你騙人，我見過媽媽了。”
“胡說。”
“真的！”錦天的聲音稚嫩的如同清涼的甘露。“前幾天奶奶帶我去打太極的時候見到的。”
“汗。”慕容華無奈。“那人不是你的媽媽！”
“她就是我的媽媽。”錦天從兜裏掏出一張紙條。“吶！媽媽還給了我電話號碼呢！”
“我看看。”慕容華想拿過紙條，錦天卻把手收了回去。
“媽媽說不能告訴你。”錦天伸出手。“你把手機給我，我自己打電話給媽媽。”
“胡鬧！不能打。”
“為什麽不能打。”
“就是不能打。”
“你不給我打電話我就哭。”
“那你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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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鐘後，錦天見爸爸不為所動，覺得是自己功夫不夠，他用上了十成功力。
“哇…啊…吼...”
三分鐘後，錦天如願拿到了手機，他撥打了紙條上的電話號碼。
“餵。”電話接通後手機傳出了聲音。
“媽媽。”錦天大喊。“我是錦天，我是錦天。”
“我知道啊！錦天找媽媽有什麽事啊？”
“我想媽媽了。”錦天委屈的說：“媽媽回家陪錦天玩好不好？”
“去家裏嗎？”
“是啊，你快來，我跟爸爸在家裏無聊死了。”錦天又喊：“媽媽，你快點來，你快點來。”
“那好吧！錦天等等，我半個小時之後就到。”
半小時之後，慕容華抱著錦天在門口等了十分鐘。
“媽媽怎麽還不來？”
“你還問我，抱著你等了半個小時。”
“再等等，再等等。”
“不等了，累死我了。”
說著慕容華抱著錦天轉身就要走回客廳。
“真的不等我啦？”
悅耳又熟悉的聲音傳來，何潔。慕容華一怔，錦天就大喊著“媽媽”掙脫了他的懷抱，跑了過去。
“錦天乖。”何潔抱起錦天。
“原來是你啊！”他微微一笑。
“我聽過她唱過那首歌。”
“哪首？”
“我唱給你聽。”
她用她那富有磁性的聲音唱起了那支歌，那支徜徉在愛海裏的歌：
“如果我們可以手牽著手，肩並著肩，
一起走過每個春夏秋冬，
那麽，每一段旅程都不再孤獨，
即使心碎，也會是幸福。
在有生之年，我都會愛著你。
如果我們只能隔空凝望，背道而馳，
不能再說天長地久的誓言，
那麽，紅顏鬢白在你回眸剎那。
縱使成灰，也不忘初心。
在有生之年，我都會想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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