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媽媽。”

周離行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道歉，但在這種情況下，他已經想不到除了“對不起”和“媽媽”之外的第三個詞了。

周先生站在一旁呆呆地看著，一張因疼痛而扭曲起來的臉龐緩緩松開，隨即又擠成了一團疑惑和不可置信的神情。

“周澤楷？澤楷？”

“爸爸？”周澤楷有些擔憂地看向自己的父親。

周先生的右手胡亂地在空氣中撈了幾下，才搭上了周澤楷伸過來的手。

他攥著領子，雙眼茫然，大張著嘴卻幾乎忘記了要呼吸。

“你、你……他。”

看著眼前妻子和那個孩子擁抱的場景，周先生幾乎要被震驚地喘不過氣來了。

周澤楷見狀，連忙給自己的父親順起了氣。他手勁大，一下一下擼在對方胸口，幾下就把對方從神游天外的狀態拉了回來。

“哩哩？”

“……爸爸。”

周離行從周夫人的懷抱中探出半個腦袋，一雙眼睛濕漉漉、紅彤彤的。他的聲音全部悶在自己母親的衣物中，但圍繞在他身旁的人仍舊能夠聽到他十分用力地吸了吸鼻子。

“真的、你真的是……”

周父語無倫次。

“爸爸，你要不還是先坐下吧。”

雖然激動，但仍舊保持著些許理智的周澤楷偷偷瞟了一眼自己的周圍。今天也算他們運氣好，輸液室裏的人不多，但縱然如此，他們四個人或高或低的叫喊和抽泣聲依舊引來了門口值班護士的註意。那小護士似乎是仗著他們註意力集中，就時不時地從前臺探出脖子朝他們這邊看過來……這樣的情景就周澤楷不經意看到的就已經有三次了。

“媽媽你好點了嗎，哥哥住的地方離這邊不遠，要是你覺得沒事……”

還未等周澤楷說完，周夫人就利落地拔掉了自己手上的輸液針，率先拉著周離行站了起來。

“走，哩哩，我們去你住的地方。大過年的呆在醫院太晦氣了。”

那副氣勢洶洶的模樣，幾乎讓人看不出半小時前那面色蒼白的模樣。

因為私家車已經送去檢修的原因，周家四人在離開醫院後只得站在路口找計程車。大過年的路上都沒什麽人，幾人在原地待了好久，除了西北風什麽也沒等著。終於，在周先生忍不住打出第四個噴嚏的時候，周夫人開口了。

“哩哩，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她看向自己的大兒子。

自從醫院出來後，周夫人就一直把周離行的手緊緊地攥在自己的手裏，說什麽也不肯放。唯恐自己一個疏忽，這個失而覆得的“大兒子”又會因為某些神奇的緣故，在她的眼皮底子下不翼而飛。

畢竟他都是從十年前穿過來的了，誰也不能保證他會不會再突然從現在的時間點跳躍到更加遙遠的未來。

想到這裏，周夫人又細細地打量了一番周離行。

半晌，她幽幽地嘆息一聲：“瘦了。”

“……媽。”

周離行見他母親那副愁苦的模樣，本來還想開個玩笑逗她開心，但在周先生沈默地從他夫人的包包中掏出一疊小照片的時候，周離行所有想要說的話都被硬生生地塞回了肚子。

那是周離行在離開家前，十五年以來拍的所有的藝術照。

周夫人將那疊照片拿到手中，單手抽出其中的一張，那儼然就是和周澤楷錢包中那張一模一樣的照片。

“以前，每年過生日我都會給你們拍照片。”

周夫人摸著那疊照片裏唯一的休閑照，語氣有些懷念，也有些懊悔：“但唯獨你十五歲那年，還等不及你過生日，你就不見了。”

“快十年了，我一直在後悔，當初為什麽要同意你來杭州，也一直在反思，我是不是根本不應該把你送去德國讀書。”

“最開始，你爸還以為你是想要打游戲，所以才離家出走的。但我知道，哩哩你要比你弟弟乖得多，你不會這樣無緣無故地跑掉，媽媽相信你肯定不會離家出走。”

說到這裏的時候，周夫人的聲音又有些哽咽，擦拭得有些蛻皮的眼角也開始泛紅。

“我這十年……”

她顫抖著張嘴，久久說不出下文。

周先生站在一邊，表情略有不忍，但他什麽都沒說，只是沈默地用手摟住了自己的妻子，用體溫和力量來賦予對方無聲的支持。

周夫人在寒風中打了幾個哆嗦，抖下幾滴眼淚，終於合上慘白的嘴唇，用力地吞咽了一下。

“不過還好。”

她鼻頭紅紅，眼白也染上了些許粉色。周夫人又攥了攥周離行的手，小心翼翼地讓自己的美甲不至於掐疼對方。

“還好、還好你沒苦十年。”

周夫人想要露出一個笑，但從心中油然而生的憂傷卻讓她實在是揚不起嘴角。所以她最後只是抿了抿嘴唇，然後再次一把將周離行摟緊了懷裏。

“對不起，哩哩，媽媽不應該放棄找你的。要是媽媽一直在杭州找你，你也不用苦這幾個月了，媽媽對不起你。”

“沒有，不是的。”

此情此景之下，周離行又忍不住甕了嗓子：“是我不應該去杭州，我應該早點回去的。”

周夫人在愧疚，周離行又何嘗不在懊悔。但事到如今，想要穿回去趕才到杭州的自己回家已經做不到了，所以周離行只能盡可能地把責任也往自己身上攬過去，以期這樣的做法可以讓對方感到好受一些。

母子倆在路口擁抱了許久，才好不容易在另外兩人的安撫下把情緒平息下來。但這樣的境況並沒有持續多久，在周家父母親眼看到自家大兒子的住所的時候，饒是冷靜自持的周先生也不禁感到自己的喉嚨口有些幹澀。

“呃，我前兩天有點感冒，現在已經好了。”

見兩人將目光長久地放在茶幾上的日夜百服嚀上，周離行連忙過去收起了藥盒：“房東也挺照顧我的，之前還幫我帶飯來著。”

周夫人打量了一圈屋子：“……你這段時間就一直住在這裏？”

周離行點點頭，不知怎地就有些緊張了起來。

在上樓的時候，他就簡單地交代了一下自己穿越到九年零五個月後的生活。說實話，他並不覺得打工賺錢的日子有多難過，但他所不知道的是，正是他這樣輕描淡寫的描述，讓原本就心神不穩的周家父母感到了震撼和心疼。

見自己的父母一個在自己的書桌前駐了足，一個去到廚房把冰箱翻了個遍，周離行竟然一時不知道該再說些什麽。直到一聲響亮的“咕嚕”聲從他的肚子裏響起。

“呃……弟弟你吃鍋貼嗎。”

周離行這才想起了自己先前早上出門的緣由。他本想趁著周澤楷還沒起床，去給自家弟弟買早點的，但因為中途被意料之外的周家夫婦截了胡，這才導致直到現在，他和周澤楷都沒吃上一口早飯。

“還吃什麽鍋貼？周明漢，給哩哩和澤楷炒個蛋炒飯，快點。”

周夫人從廚房中探出腦袋，招呼自己的丈夫，轉而又對自己的兩個兒子道：“早點先湊合湊合，我們晚上再吃點好的。澤楷你看好你……哥哥，就在家裏，哪兒也不準去。哩哩，你有什麽想吃的嗎？媽媽晚上給你做。”

“媽你做什麽我都吃，”周離行乖巧地應道，“我現在好餓，爸，蛋炒飯給我多加個蛋。”

“誒，好，給你加三個蛋，兩個炒在飯裏，一個煎蛋。你老爸煎蛋可是一絕啊，你這小子可有口……”

周先生抹了抹鼻子，頓住了話頭不再繼續下去。他轉身匆匆地鉆進廚房，不多時，廚房中就傳來了筷子打蛋的劈啪響聲。

周離行的房子小，但因為平時只有一人居住的緣故，也十分缺少人氣，而現今，廚房裏有周父在嗆油鍋，客廳裏有周母在拾掇小東西，連親弟弟都坐在沙發上盯著他，周離行一時有些恍惚，迷茫地都不知道自己應該把手腳往哪個地方放。

周澤楷把他哥哥手足無措的小表情盡收眼底，這麽兩天以來，他幾乎把周離行一生當中最窘迫的樣子都看了個遍，現在對方這個迷迷糊糊的模樣根本算不上什麽。

原來記憶中十分可靠的周離行也會露出這種表情啊。

周澤楷在心底喟嘆了一句，雙目盯著周離行，手卻伸進口袋，將自己正在震動不止的手機掏了出來。

周離行似乎完全忍不了站在原地什麽都不做的狀態，沒過多久就跑去和周夫人聊天了，周澤楷也借機低下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機來電。

嗯？俱樂部的？

一種不好的感覺從他心中升騰而起。

周澤楷遲疑地劃開通話，還未等他把手機放到耳邊，輪回戰隊經理的大叫就透過手機的喇叭傳了出來。

“小周，你現在和誰在一起？你知不知道你今天去醫院的照片已經上微.博熱搜了！？現在全網的人都在猜那個和你媽媽抱在一起的小孩子是誰！”

“你媽不會去杭州拐小孩去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  最後一句才不是臟話，才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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