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漢在確認自己的妻子已經扣好安全帶後，擰動鑰匙，發動了汽車。

這輛白色的本田SUV是他們的兒子周澤楷在前些年送給兩人的禮物，為的就是像今天這樣，方便兩老在閑暇時間可以開車出去隨便轉轉。

“澤楷也真是。”

坐上車後，周夫人突然嗔怪了一句：“說好了去北海道玩，怎麽突然又讓我們退改簽了呢？再過一段時間他又要打比賽，我們一家子再有機會聚到一起，就只有等到天熱了的時候了。”

“好了好了，澤楷這麽堅持總有他的道理。”周明漢調轉方向盤，將汽車開入車道。

雖然現在的元旦假期只有短短的三天，但趁機跑去鄰市游玩的車輛還是把高速閘道給堵了個嚴嚴實實。原本只要兩個小時的旅途，被硬生生地拖長了兩倍，但因為周家夫婦出門的比較早的緣故，到達杭州的時候，兩人竟然還趕上了街邊小攤早飯的尾巴。

周明漢隨意往街邊一掃，眼睛就亮了：“喲，有鍋貼賣，怎麽樣，吃不？”

他用手肘戳戳周夫人：“雖然澤楷給我們發的定位偏的不行，但吃的東西還挺多哈？你要是不想吃鍋貼，喏，那邊還有一家面館。”

周夫人斜了自己的丈夫一眼：“你就知道吃，早飯還沒吃夠？外面冷，我才不下去。”

周明漢看著鐵鍋中飄出的熱騰騰霧氣，饞的口水都快流下來了。他連忙換上了一副諂媚的表情，揉肩捏腿好一陣討好，這才讓周夫人勉強答應下車去買二兩鍋貼。

“親愛的，讓我把車開過去點，等會你一買好就能沖回車裏，這樣你不冷，鍋貼也不冷，你說這樣好不好啊？”

“就知道嬉皮笑臉。”周夫人冷哼一聲，卻終是憋不住一口氣，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附近一帶臨近舊城區，街道小而狹窄，體積龐大的SUV倒倒停停了好一陣子才開進鍋貼店毗鄰的小道。

開車容易，倒車難。周明漢學車也不過幾年時間，平時又不常開，這回遇到了小路倒車讓他生生地在十二月的深冬出了一頭的冷汗。

在周先生小心翼翼地探頭出窗、轉動方向盤的時候，坐在他旁邊的周夫人就顯得格外悠哉了。她吃一口鍋貼，嘲笑一句自己丈夫糟糕的車技，眼睛卻又時不時地往外瞟一眼，適時地提醒一下他不要撞到旁邊的車輛。

適逢元旦假期，學生們都一個個賴在家裏不肯出來，馬路上只有稀稀落落幾個穿著羽絨服的大人在買東西，周夫人隨意瞥了那些路人幾眼，見自家的轎車已經快倒出的小路，便想收回目光，但就在這時，一個突然闖入她視野的少年身影突然吸引住了她的註意力。

“這麽冷的天一個人出來買早飯，這小孩也不容易，”周夫人對著少年的背影喟嘆了一聲，“澤楷就沒那麽懂事了，長那麽大都沒自己主動給我們買過一次早點。”

“你兒子不屑買這麽便宜的東西，”周明漢拍拍手下的方向盤，眼神依舊對著後視鏡緊緊不放，“車都給你買了，還差這點小錢？”

周夫人聞言，又長嘆一聲：“澤楷乖是乖，但就有點木楞楞的，兒子到底沒有女兒會體貼人啊。要不是……”

她話只說了一半，突然就停了，一陣壓抑的感傷在車內無聲地彌漫開來。

兩人沈默了許久，最後還是周明漢率先拍了拍自己妻子的肩，將她摟過來抱了一會，才算是勉強安撫下了兩人不平靜的內心。

“我真不該聽澤楷的，大過年的幹嘛來杭州。”

重新在座位上坐正後，周夫人抹了抹自己已然有些濕潤的眼眶，舉起筷子，掩飾般地“啊嗚”一口吞下一個鍋貼。

一旁的周先生見自己的妻子表情稍緩，剛想放下心，眼睛卻不巧地瞥到了她手中空空的餐盒，他一楞，隨即半真半假地大叫出聲：“啊，你怎麽把我的鍋貼都吃了？！”

周夫人皺皺眉頭：“你說不要這點小錢的，那我就都吃了，有問題？”

“沒問題沒問題，但你能不能……”

“等那孩子買好了我再下車，你車再開進去點。”

“好好好。”只要有鍋貼吃，讓老婆欺負幾句也沒什麽，周明漢這麽想著，就又踏著油門，緩緩把車往裏開了回去。

不巧的是，就在周家夫婦準備重新前進的時候，迎著他們正面又來開了一輛大型轎車，周明漢一看情況，就知道自己又得倒車讓路，可就當他正準備倒檔後退的時候，坐在他身邊的周夫人卻突然一把拉住了他的手。

“老周，你看那個小孩！”

周明漢被嚇得一個哆嗦，一腳油門下去，直楞楞地撞上了對面的轎車。

周離行正站在鍋貼店的門口等待自己的早餐，身後的小馬路上卻突然轉來了一記響亮的撞擊聲，他一個哈欠還沒醞釀出來，就被整個嚇回了肚子。

“偶喲要命了，大早上出車禍。”

鍋貼店老板伸長脖子一看，整張臉都皺了起來。

“小夥子帶手機了沒，趕緊打個電話叫警察。”

“啊，好的。”

周離行應了一聲，一邊扭頭去看事故現場，一邊伸手想要去掏自己的口袋，但還未等到他拉開羽絨服的拉鏈，他的動作就僵住了。

這個正踏著細高跟往他這邊狂奔而來的女人是不是有點眼熟？

那個才下車去給對方賠禮道歉又轉過頭來看這邊的男人是不是也有點眼熟？

周離行一楞。

這不是我爸媽嗎？！

周夫人向他沖來的氣勢太足，震得周離行下意識就想逃跑，但這念頭剛一冒出來就被他給否定了。

他怎麽能跑？他不應該跑的。

事後周離行再回憶這三十秒的時候，只覺得這不到兩百米的小路仿佛就是他人生中所經歷過的最長的距離，寒冬肆虐的凍風吹在他的臉上、身上，硬生生地把他的兩條腿釘在了原地。

周夫人跑的很急，細細的高跟在濕冷水泥地上踏出清脆卻沈重的響聲，周離行看著她淩亂的長發，只覺得自己的一顆心都快要提到了嗓子眼。

五十米，三十米，十米……

周夫人突然在距離周離行不過兩丈的地方停了下來。

她的面容蒼白，顴骨卻被寒風吹的通紅，周離行能夠很清楚地看到她抿了抿嘴唇，眼中明亮的光芒在漸漸消失。

“那個……”

周離行被自己開口嘶啞的嗓音給嚇了一跳，但就當他想挪動著僵硬的雙腿往前走過去的時候，現在他對面的周夫人卻像是被恍然驚醒了一般，驚慌失措地後退了一步。

“抱歉，抱歉，對不起啊小朋友，阿姨是不是剛剛嚇到你了。”

周夫人的臉上揚起了一個勉強的微笑，口中無與倫比道：“我就，我就急著幫我家先生買早飯，那個，你別……”

“啊……”

周離行楞楞地發出一個無意義的聲音，他動了動喉頭，試圖向失魂落魄的對方解釋些什麽，卻絕望的發現，沈重的痛楚已經在不知不覺的時候盤桓在了他心口，壓得他一口氣也喘不過來，幾近昏厥。

周明漢急匆匆地跑過來摟住周夫人：“淑淑，淑淑。”

他喊了幾句，擡起頭來朝周離行露出一個無措又強作鎮定的笑容：“我夫人這裏……”他擡手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她這裏有點問題，你別怕，我現在就帶她走，你別怕啊。”

“餵，你還沒說我這車怎麽辦呢，走什麽走？”一旁被撞了車的司機嚷嚷了一句。

“我賠你，我賠你的。”周明漢急忙擺手，“你先等我……”

司機看看他，又看看面如土色的周夫人，眼皮一翻，不耐煩地朝兩人擺了擺手。

周明漢朝著兩邊又是點頭又是哈腰，連抱帶拖地想要把自己的妻子帶回車上，地上濕，他的腳步又不穩，不過短短幾十米的路，就讓他險些滑倒數次。

周離行把周先生的狼狽都盡數看在眼裏，只他覺得一陣酸澀從心口湧上，疼的他腦子嗡嗡直響。

“……嗯，好的，我沒有怕。”

他強忍忍著想要哭出來的沖動，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我沒有，我怎麽會……Ma……”

周離行腳尖動了動，腦袋和目光卻一直粘在周家夫婦的背影上。他微張開嘴喘了幾口氣，但吸入肺部的冰冷空氣非但沒有緩解他的苦楚，反而變本加厲地順著血脈刺入了他幾近破碎的心臟。

他嗚咽一聲，止不住地後退兩步，腳下一個踉蹌，差一點就要跌倒在地。

是一個突然出現在他身後的力道及時地扶住了他。

“哥，哥？周離行？！”

周澤楷焦急的呼喊從他的頭頂響起。

“澤楷？”周夫人遠遠地聽到聲音，猛地回頭。

“澤楷？澤楷怎麽會……”周先生也順著聲音看過去，隨即突然啞然失聲。

“澤楷，澤楷你剛剛說什麽，你剛剛在叫誰？”

周夫人一下子推開周先生，跌跌撞撞地往回跑去：“澤楷，澤楷？澤楷你……”

她驚呼一聲，顫抖著看向被周澤楷半摟在懷裏的少年。

“……哩哩？”周夫人喃喃自語般地喊了一聲，腳一軟，整個人直挺挺地往前倒去。

“媽！”

作者有話要說：  用上海話讀“離離”的話，音同“哩哩”，這是周離行的小名。

不要問我周澤楷用上海話怎麽讀，太鬼畜了。

希望你們能夠理解這樣的情節，周家父母想要親近又不敢親近15歲周離行，只因為他們覺得他太像自己的大兒子，卻又明確地知道他不可能是

鴿了那麽久我也不說什麽了，躺平任抽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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