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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吹笛到天明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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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中紅梅未放, 但白梅綻蕊,朔風送寒香。

商清堯進殿時衣上盈著淡淡白梅香,拂過謝棠如鼻尖,暗香浮動。謝棠如正在臨摹一幅前朝的畫作, 冷不防聞見白梅冷香, 不由得擡頭望過去。

帝王今日披了一件玄青色的大氅,寒氣有幾分凝結在衣領上, 還未走近, 謝棠如便已感到撲面而來的寒氣。

青露臺臨水, 冬日比別處的宮闕更冷一些, 因而也更早地燒起銀絲炭, 烘得滿室溫暖如春。謝棠如從他手中接過那一枝白梅, 指尖與指尖相觸, 對方血液裏那一點冬日的冷寂仿佛也從方寸皮膚傳遞了過來。

謝棠如收回手, 梅花花枝掃過商清堯的手, 連同謝棠如傳遞過來一點溫度也被掃落。

商清堯垂眼, 視線跟隨謝棠如的手,直到那枝白梅被插入細口白瓷瓶中才若無其事地收回。

“宮中的梅花開得很好。”謝棠如點評了一句, 神情微微忪醒, “我家中也種了許多梅花,只是不如陛下的花開得好。”

平淡的話題, 卻不叫人覺得乏味厭煩。仿佛再尋常的話,從謝棠如口中說出來就偏偏要更生動兩分。

“先前沒有聽你提起過?”商清堯低聲詢問。

“……”謝棠如歪了歪頭, 側過臉來看商清堯。他的臉確實從任何一個角度來看都無可挑剔,弧線流暢精致,眼眸挑起勾出三分柔和的笑,眉睫卷起灑落的天光, 下一刻便可以入畫——無論是雍容閑雅的帝京還是旖旎瀲灩的南洲水鄉都難得一見的人間絕色,無怪乎先帝當年見了他的臉便不顧朝臣反對要將他欽點為探花郎。

人人都說先帝實在昏庸,商清堯想,可若是他,只會比先帝更昏庸。

先帝只是好美人,但商清堯卻想將謝棠如的一切、從骨到肉全部據為己有。

謝棠如漫不經心地說:“陛下沒有問過我,我自然也不會事無巨細都告訴陛下——”話音落下,他擡眼望向商清堯勾了勾唇角,“若是陛下好奇這些事,日後可以來問我。”

“我問什麽,阿如都願意回答?”聽了他的話,商清堯神情莫測地看著他,聲線被放得很輕,也將兩人之間的氣氛拉成一條緊繃的弦,只要再輕輕一觸就會斷裂。

倘若是一個善於揣測帝心的合格臣子此時應該已經戰戰兢兢向帝王請罪並詢問自己錯在何處,不過謝世子顯然沒有把“君臣之別”幾個字放在心上。

他攏了攏白梅枝,花瓣擦過指腹,柔軟而略帶冬日的寒氣,語調漫不經心。

“看我心情。興許我心情好的時候,陛下問什麽我都願意回答。”

至於心情不好的時候,那就另說了。

商清堯對他的回答並不意外。在很早之前他就發現謝棠如性情上的傲慢,並非是文人的恃才傲,而是一種更為隱秘的、對於王孫貴族的輕蔑。

帝王將相在他眼中,未必比城門口衣不蔽體的乞丐更加尊貴。

“那你今日心情如何?”帝王笑了一下,惹得謝棠如多看了他一眼,片刻後才答:“本來不如何,但是你帶來的這一枝梅花讓我很喜歡。”說到此處,他語調微頓,“我今日見了陛下,心情也不算太糟。”

“那我豈不是可以認為,阿如是見了我才心情好起來。”

謝棠如的指尖仍搭在那枝白梅花的花瓣上,細細花蕊在指尖下無聲顫動,纖長眼睫也隨之顫了顫:“陛下願意這麽想的話,便這麽想好了。”

口吻淡然,卻終究沒有否認商清堯的話。

堅硬純白的冰雪覆滿人間後,終有一天會消融,露出最繁華似錦的春光來。

越京落第一場雪的時候是一個夜晚,皓月高懸,猶如冰雕雪刻般晶瑩剔透。禦膳房送了燒酒過來驅寒暖身,謝棠如只喝了半杯,便把玩起那樽琉璃盞。

“這酒嘗起來頗烈,宮中倒是少見。”

“從北境帶回來的。北境極寒,又少木炭,需要烈酒才能使身體溫暖起來。”

“原來是這樣。”謝棠如揉了揉額角,“京中的酒大多要風雅些,不如這般直白。”所以京中的酒講究細品,但烈酒卻要一口飲盡才痛快。

“是好酒。”

他瞇了瞇眼睛,輕聲道。

“尋常之物,算不上珍貴。”商清堯道。這般釀出來的酒除了一個“烈”字,比起京中酒坊釀成的奇珍自然遠遠不如。

謝棠如笑了聲。

“又不是只有價值千金的酒才算得上好酒。”

他說完這句話,目光投向門廊下的小宮女提著的紅色燈籠,忽然瞇了瞇眼睛。

從他進入青露臺開始,便沒有再離開過這座華美的宮闕一步。倒不是因為商清堯限制了他的行動,相反,商清堯給了他在宮中絕對的自由權——畢竟整座皇宮都是商清堯的,無論他身處青露臺還是其他任何一處地方,都逃不開商清堯的註視。謝棠如不出去,僅僅只是因為外頭天氣冷,殿內好歹還有炭火以供取暖,他不願意多動彈。

他對自己的境遇接受良好,甚至超乎了商清堯的想象。他仿佛也不關心朝野的局勢,不在意商清堯還要借“保護”的名義留他在宮中多久。唯一問起朝中事情,還是陳回舟他爹,禮部尚書大人。

陳尚書其實沒犯什麽事,只不過因為摸不準新帝的脾性,按照自己的揣測硬生生把自己嚇出一身病來。他沒有貪汙受賄,為官能力中規中矩,雖然沒什麽政績,偶爾有幾分自己的算盤,但也沒有什麽大錯,又是文官清流出身的老臣,商清堯一時不至於動他。

但這不妨礙商清堯順手利用他一把,將謝棠如騙進宮中來。

商清堯令內侍給陳尚書透了風聲,得知自己不會被發作,官位和名聲都可以保全,陳尚書的病不到一旬就好了,容光煥發。大抵是病過一遭,心境與從前不同,陳尚書也不再執意於仕途,從遞拜帖的學子中收了幾個學生,一心一意教導他們起來。

待到陳回舟成家立業,陳尚書便打算上奏折乞骸骨歸鄉。

謝棠如倒不知道陳尚書的打算,不過突然想起這麽樁事情,心血來潮隨口一問,更不在意商清堯給的回答。青露臺內,滾燙的酒液透過薄瓷杯盞溫熱手心,血管裏僵冷的血液也隨之流動起來。

他與商清堯相對而坐,年輕的帝王今日並未穿厚重的玄色禮服,著了一身天青錦緞常服,與他身上衣裳的顏色很相近。

兩人中間擺了一局六博棋,聊作娛樂,只不過兩人眼下的心思都不在棋戲上,謝棠如眼角餘光掃過窗外,屋檐下掛起紅燈籠,燭火隨燈下的澄黃流蘇在冷風中搖曳跳躍,一點赤紅的火光映在雪面上,再反射到他眼中。月光似的雪片飄落著,無聲覆滿地面,淹沒人聲與人蹤。青露臺外的平靜湖面,已經落滿雪,湖水凝結,宛如一面銀白的鏡子。而更遠處的橋邊,紅梅花枝上盈著白雪,雪下花苞簇擁著擠出,等待在天光中綻開。

“好大的雪。京中已經很多年沒見過這麽大的雪了。”

謝棠如低聲說了一句。

“一時半會停不了。”商清堯也瞥過來一眼,又招來內侍吩咐:“明日早朝便免了。”朝中一半臣子都是老頭子,嚴寒天氣叫這些老臣上朝,只怕回去都要病個半個月。

內侍唯唯應是,末了又斟酌著問:“陛下,夜已經深了,可要回去歇息?”

“今夜雪厚,回去也不方便,倒不如留在這裏休息一晚也省事。”謝棠如的目光越過半開的窗,隱沒入遠方無聲的雪夜中。

他開口挽留商清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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