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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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欒鐘海是教務處不明緣由的老師們中最先反應過來的:“原來是靳一同學的母親,”他接過江蘭詩遞來的名片,“肖主任,是我聯系江女士過來的……不過盛喃,你又是怎麽回事?”

接到欒鐘海的目光,盛喃從呆滯裏回神。

她茫然了幾秒,終於反應過來什麽,羞愧得低頭:“我,我好像接錯人了。”

欒鐘海皺眉:“這是靳一同學的事情,你怎麽也摻和進來了?”

“不只是他的事情,也是我……”盛喃話聲剛起就被靳一擡眸望住。

幾乎同時,江蘭詩淡聲截斷:“欒老師,我日程安排上比較匆忙,請您和幾位老師見諒。如果可以,那我們盡快處理靳一的事情?”

“哦,哦好,”老欒極少面對這樣優雅又強勢的學生家長,不由被帶走了節奏,他訕訕點頭:“那盛喃你先出去吧。”

“…嗯。”

盛喃剛想轉身。

“盛喃。”江蘭詩喊住她。

“?”盛喃茫然回眸。

同時旁邊的靳一也擡頭了,他微微皺眉,黑眸一瞬不瞬地望著江蘭詩。

江蘭詩從手包裏再次取出一張名片:“你還要去接你委托的那位律師是嗎?”

盛喃有點尷尬:“既然阿姨您也是律師,我會跟他道歉然後說明情況的。”只希望對方大人有大量,不要因為白跑一趟而動什麽火氣吧。

“你把這個給他,”江蘭詩將名片遞給盛喃,“說明情況,他會理解的。”

盛喃茫然接過,但還是點頭:“謝謝阿姨。”

“嗯。”

拿了名片,盛喃從教務處一出來就又朝著學校門口跑去。

等她氣喘籲籲到了那邊,還沒換崗的保安看見她都楞了下:“同學,你不是把人接走了嗎?怎麽又回來了?”

盛喃原本就跑得臉紅,這話更問得她想找條地縫鉆進去了:“我,我接錯人了。”

“啊?”

盛喃絕望地低頭看向手裏白底黑紋的名片。

“江蘭詩”三字居中。

她接人那會哪能想到,此“江律師”非彼“姜律師”呢。

還好真正的姜律師還沒到,沒讓人家再在校門口等她,不然她真是沒臉見人了。

盛笙要是知道了,估計能拿這事笑她半年吧……

盛喃心底的小白菜以頭搶地了十分鐘,那位姜律師的座駕終於在校門外姍姍來遲。

盛喃這邊已經和保安說明情況了,所以這次她是直接出校門迎對方的。有了前車之鑒,這次盛喃詢問身份時都格外謹慎細致。

在確定這位就是盛笙介紹來的“姜律師”後,盛喃尷尬地把前面發生的烏龍情況給對方大致說了一下。

“沒關系,沒關系,”姜律師是個三十左右、笑起來很隨和的年輕男人,“你不用跟我道歉,我本來就聽說安城這邊風景不錯,就當是過來散散心,不然今天下午也是在酒店裏虛度。”

沒想到對方態度這麽好,盛喃有點感動:“那,那我請您喝咖啡吧?我們學校對面就有咖啡廳!”

姜律師笑道:“你還是個高中生呢,上課要緊,我哪好耽誤你們準考生的時間?”

“可是麻煩您過來一趟……”

“沒關系,我和肖一煬也算認識幾年的老朋友了。這咖啡啊,回頭我讓他補上。”

盛喃恍然:“原來是一煬哥找您過來的。”

“對,”姜律師思索了下,又問,“你那位同學的家長也是職業律師?”

“啊,我差點忘了。”盛喃連忙把手裏拿著的名片遞給對方,“這是那位江阿姨讓我轉交給您……”

姜律師習慣性接進手裏,低頭掃了一眼就楞在那兒:“江蘭詩?”

盛喃話聲被他截斷,她茫然仰頭。

姜律師再擡頭時,表情不像方才隨和,已經變得有點激動:“這張名片是你同學家長給你的?”

“額,是?”

“沒想到她的兒子竟然在這兒讀書。”姜律師擡頭,環顧校園大門四周,像是準備重新認識一下這裏。

盛喃更茫然了:“您和江阿姨認識?”

“當然,江前輩也算是我們業內的傳奇之一了,我怎麽會不認識她?”姜律師語氣略微激昂地說完,稍稍平覆下來,“既然這樣,那我也就不用再過問這項委托的事情了,可不敢班門弄斧。”

“……”

盛喃心情覆雜地把人送走,自己戳著校服口袋往回晃。

聽姜律師的意思,靳一媽媽應該是律師界很厲害的角色,不過也對,頂級所的一級合夥人,已經是盛笙口中能給律所帶來千萬以上年創收的大牛了。那靳一這次的事情估計就不需要擔心了。

只是不知道她清不清楚靳一關於學業的打算。

應該是知道的吧?既然靳一今年放棄了高考,那作為母親,就算再不關心,至少應該知道這個的。

但是知不知道這件事的內幕,又是另一個問題了。

從靳一奶奶和靳一那兒聽到的關於他家庭關系的情況來看,他們的母子關系和父子關系顯然都很生疏,以靳一的性格,很可能不會把這件事告訴江蘭詩。

不過江蘭詩似乎也不是對靳一完全不關心的,那她要不要……

盛喃就這樣一邊糾結著,一邊回到A棟內。

這會兒剛過三點半,正是安喬中學下午第二節課臨近下課的時間,教學樓的主樓梯上,只隱約能聽見不知道哪個教室傳回來的混雜的背誦聲。

盛喃攀著主樓梯,一階一階往上,剛上到一樓轉二樓的休息平臺,突然聽見半句壓低的清冷女聲。

“我本來以為你只是不肯學習,沒想到在惹是生非這方面也毫無節制、不知輕重。打完架以後甚至還要躲到女孩子身後,讓她出頭給你擔那些流言蜚語?靳一,你有沒有半點責任心和羞恥心?”

盛喃楞在休息平臺上,朝二樓擡頭。

她想象不到這麽重的話是從剛剛那個清冷優雅的女人口中說出,呆了兩秒才回過神,連忙沿樓梯上去。

這邊盛喃上到一半,二樓已經傳回她最熟悉的,那人懶散輕慢的嗓音:“您和我爸教得好,大約是沒有。”

“我說過,”江蘭詩聲音冷下去,“不要再在我面前提靳凱嵐。”

“論責任心,您和他半斤八兩,提他還辱沒您了?”

“靳一!”江蘭詩罕有地提了聲量。

“我聽得到,您繼續訓。”

像在氣極裏沈默良久,女聲終於擠出冰冷的話聲:“早知道你是這樣無藥可救的脾性,當初我就不會生下你——你根本不配做我的兒子。”

“……”

死寂。

憤怒的高跟鞋像落地的冰雹敲打著瓷磚地面,越來越遠。長廊與樓梯裏彌漫開空洞的沈默。

直到風吹散了讀書聲,穿廊而過。

盛喃在風裏輕輕抖了一下,回神。她快步走完最後幾級臺階,繞到教務處門外。

走廊空空,原本的人不知去向。

盛喃站在窗邊。

伸到二樓的樹枝落光了葉子,只剩光禿禿又孤零零的枝幹,細小的白色雪粒不知道什麽時候,從被遮蔽了陽光的天空裏飄下來。

她想起自己記錯了。

北方的12月,哪還有什麽深秋。

凜冬早就來了。

只是她一直生活在暖烘烘的家裏,從沒有註意罷了。

靳一整個下午都沒出現過。

最後兩節課盛喃上得心不在焉,等晚飯時間,郭禹彤三人喊她去吃飯,她也拒絕了。

“我沒什麽胃口,”盛喃勉強地擠出個笑,“你們先去吧。”

“那我陪你一起等,等吧,”丁小君提議,“我以前忘帶飯,晚上也就不吃了的。”

盛喃搖頭笑笑:“不用,好不容易給你養成習慣,可不能停。你們去吧,我沒事,真的。”

“那好吧。”

郭禹彤三人這才離開了。

教室裏的學生很快就走幹凈了。

自從丁小君加入盛喃她們的約飯隊伍,晚上留在教室自己帶飯的就只剩下黎雪晴了。她似乎對盛喃的存在很警覺,幾次假裝不經意地回頭打量。

盛喃也沒理會。

不知道是不是下午心神耗得太厲害,她在安靜空蕩的教室裏又等了沒一會兒,就慢慢生出一點困意來。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趴下去,一覺就睡到耳邊嘈雜,大半個教室的學生回來了。

下午那兩趟800米似的極速折返讓盛喃到現在還覺著疲憊,於是她就沒起來,仍趴在那兒。

班裏似乎比平常更吵鬧,但大家又都很默契地把聲音壓低,呈現出一種聒噪又和諧的詭異。

盛喃意識徹底從夢鄉拽出,耳朵也捕捉到離得最近的一縷交談。

“他怎麽可能是那個一哥??”

“怎麽不可能,競賽組那邊有人和九中的學生一起上的培訓課,照片名字都對上了!”

“難道九中的管他叫一哥,是因為他名字?”

“我靠,原來他就是九中老大啊?難怪那天他出事,裴朔急得跟讓人掀了老窩似的。”

“那傳言剛傳進學校時候,好多人還都不信呢,說怎麽會有成績好還打架狠的學生,沒想到,不但成績好打架狠,長得還能兼校草。”

“好家夥,大佬竟在我身邊?”

盛喃眨了眨眼,僅存的一點困意瞬間就被蕩清了。她猛地從桌前坐直。大概起得急了,眼前黑了一下。

等慢慢恢覆後她看向身旁,桌位自然還是空的。

“喃喃喃喃!”一張大臉突然出現。

盛喃嚇得差點把對方拍桌上,還好看清是文夢佳,及時收住了:“怎麽了?”

“靳一那事,你聽說了嗎!晚飯時間這消息突然就在論壇裏炸了!”

盛喃失語,微微皺眉。

“我跟班長聊過了,我倆都覺得真的很有可能哎,無論名字成績還是那狠勁兒,靳一這也都太符合了!要說是兩個人,那——”

文夢佳突然停住。

盛喃從自己思緒裏回神,轉過去:“嗯?”

文夢佳緩慢瞇起眼,壓低聲:“你給我從實招來,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盛喃眼神心虛得一飄,隨即轉移話題:“文姐你們見到靳一了嗎?”

“沒有啊。今天下午都沒人見過他哎,剛剛論壇裏還有個帖子問靳一現在在哪兒,要來瞻仰大佬風範,可惜全校都沒扒拉出來。”

盛喃怔了下:“他沒跟裴朔他們一起?”

“沒,裴朔剛剛還來找他來著。”

“!”

想起今天下午在走廊裏最後聽見的那番交談,盛喃臉色頓時變了。

她再坐不住,撐著桌子起身。

下午相當於剛經歷了兩遍八百米體測的小腿非常現實地軟了一下,盛喃差點跪到地上去。

還好文夢佳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你沒事吧喃喃?這是怎麽了,沒吃飯虛得?”

“可能是,或者下午跑得太急了,”盛喃敲了敲發麻的小腿,顧不上和文夢佳多說,“我先去競賽組自習室那邊,看看靳一在不在。”

“哎你自己都站不穩了怎麽還——”

文夢佳話音追在耳後,可惜盛喃已經離開教室了。

晚飯時間,校園裏人正多。

下午下了場雪,地面有點滑。臨近晚自習,大家又都是朝教學樓的方向,唯獨盛喃一個逆著人流的,所以在其中穿行得格外艱難。

等好不容易到了那棟被暫時征用作競賽組專用自習室的音樂樓,她感覺腦袋都有點暈乎乎的了。

果然,晚飯還是該吃的。

盛喃一邊在心底吐槽自己,一邊走進音樂樓。順著教室一間間找過去,盛喃把他們兩個之前來過的沒來過的教室全都翻遍了,還是沒找到靳一半點蹤影。

難道是,回家了?

盛喃這樣想著,乏力地靠在一間空教室的墻上,拿出手機給備註J的號碼撥出電話。

接通之後,對面是冰冷的機械女聲。

“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請稍後再撥……”

盛喃無力垂手,又把手機塞回去。

她知道靳一的習慣是在學校裏無事不開機,那現在是,回去以後把手機給忘了?

盛喃一邊想著,一邊慢慢直起身,往樓梯走去。路過敞著的走廊窗戶,黯下來的天空裏不知道什麽時候又飄起了細小的雪粒。比下午那會兒更大一些。

盛喃被一抔風雪撲得猝不及防,連著咳嗽了好幾聲才停下來。

她仰頭,怔怔望著窗外。

教學樓的影子模糊在夜色裏。雪下得飄搖,從漫漫無垠的宇宙裏一直向下,落到人間時它最先見到的應該是高低起伏的屋頂吧,就像俯空的深壑峰林,孤獨得一望無際。

盛喃在窗前落寞垂眼,正要轉身,突然僵在原地。

屋頂……

屋頂!

盛喃眼睛驀地亮起來,她快步跑向樓梯,這次不是向下而是向上,一階一階一層一層,她一直向上,直到最頂端,半開著的、留下一條縫隙的鐵門。

盛喃深吸了口氣,忘記驟停的吃力的眩暈感,她推門出去。

風雪漫漫間,夜色如無邊廣幕,遮天蔽地。

盛喃顧不得。

她朝冰涼的飛雪裏跑去。

在邊沿的護欄後,倚欄桿靠著一道模糊的身影。

離著還剩兩三米,盛喃慢下腳步,那人似乎也聽見聲音,慢慢回頭。

兩人目光對視。

盛喃小心翼翼:“靳一。”

那人眼神像迷失在風雪裏,幾秒過去才恢覆如常:“你怎麽跑上來……”那點懶散的掩飾還未完全入眼,他就突然皺了眉也消了音——因為看清了面前走近的女孩的衣著。

“這種天氣不穿外套,你瘋了?”靳一單手撐地,直接從坐勢拉起身影,一兩步就到盛喃面前。

“……”

盛喃看見他讓出的地方,地面的雪留下一塊空區。

至少從這雪開始下時,他一動都沒動過。

直到她出現在這裏。

盛喃的視線被完全擋住。

身影清瘦挺拔的少年停在她身前,像要替她擋掉身後撲下來的雪,他扯住下頜下黑色長棉服的拉鏈,刺啦一聲拉開,跟著就要脫下。

盛喃回神,忙擡手握住他的:“不用,我不冷。”

“——”靳一垂眸,眼神都要結冰了,“你知道你現在手上什麽溫度嗎?還不冷?”

盛喃理虧:“我身上這件就是外套,只是不知道今天降溫還下雪,沒穿厚的。”

“松手。”

“不要。”

“為什麽?”

盛喃憋了兩秒,終於找到個蹩腳理由:“你的太醜了,我不穿。”

“?”靳一氣笑了,反手就把小姑娘兩只小白爪同時握進掌心,“怕醜不怕死?”

盛喃繃臉:“說你外套醜,你就要殺人滅口嗎?”

“凍死的死。”

“那不至於,”盛喃本能反駁,“我還有火柴可以劃呢。”

“……”

這話脫口而出,兩人都楞了下。

幾秒後,靳一眼底情緒化了點:“你確定不穿?”

“嗯。”

“那這可是你選的。”

“?”

盛喃還沒來得及思考,就見那人把拉開的半邊衣襟輕扯開,然後把她抱了進去。

寒冷和溫暖一瞬交替,盛喃在這個熾熱的懷抱裏結結實實地哆嗦了下。然後她懵擡頭,晃了晃腦袋扒拉開擋在眼前的短發,慌亂又無措地看著俯眸的那人。

靳一眼尾那顆淚痣淡淡勾著,似笑非笑:“你選的。”

“……”

盛喃安靜下來。

小姑娘很少這麽安靜。

而且還是仰頭看著他的,用這樣的姿勢和親近。

在靳一的原計劃裏,她應該第一時間驚恐地想跑,然後被他脫下外套罩起來……

這才對。

可盛喃只有最初的慌亂。

甚至那慌亂都是很快就消失不見了的。

於是“抱橘”難下,該亂的輪到靳一了。

“你——”

“你別笑啦。”盛喃突然輕聲打斷他。

靳一微怔:“什麽?”

“你明明一點都不開心,還很難過,”盛喃低下眼睛,也輕了聲音,“你以前笑著的時候,真實的心情也可能是這樣的嗎?”

靳一眼神晦深,語氣卻還懶散著,像平常的笑一樣:“誰跟你胡說什麽了。”

“沒人跟我說,”盛喃仰頭,“我自己聽見的。”

靳一沈默。

盛喃等了他好久,沒等到,她就主動開口了:“你不要難過,我覺得阿姨說的是氣話,她誤解你了,所以才會那樣說。我們一起去教學樓的路上,她明明還有跟我關心過你的事情。”

“……”

靳一長眸半垂,聞言無聲笑了下。

盛喃蹙眉。

當他的情緒不再跟她掩飾,她就能看得出,這個笑容和愉悅或欣慰沒有半點關系,而是近乎冰冷的嘲弄。

風雪半晌。

盛喃終於見他俯身,像要完全抱住她那樣,他低聲問:“你知道,我的名字是誰給我取的嗎。”

盛喃微怔,搖頭。

“江蘭詩,”靳一無聲地笑,“她告訴我,作為她的兒子,我的人生裏只能有第一。無論什麽事情,我理應也必須做到最好。所以成績下滑的懲罰,就是送走我的貓,因為她說我玩物喪志。其實她不知道,那時候我只是想反抗,鬧鬧脾氣,可能還奢望過這樣的下滑能換來他們的關註或陪伴,但都沒有……我換回來的是永遠的失去。它死之前可能還在想,我怎麽還不帶它回去。”

“靳一。”盛喃聲音輕栗,她擡手想抱住他。

靳一低啞著聲音,像是要哭了,卻笑著,他的嘲諷聽起來那麽冷漠:“靳一,第一的一。除此之外我什麽都不是。”

“不對,不是這樣。”盛喃的眼淚湧進眼裏。

她忍著哭腔,一字一句地糾正:“靳一,唯一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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