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是H市最大的搖滾酒吧拉闊的年終答謝演唱會，邀請了大大小小十幾支搖滾樂隊，資深搖滾迷加上聽信跑來追偶像的粉絲把酒吧圍了個水洩不通。

JOKER樂隊作為當晚的壓軸嘉賓，臺下所有人的觀眾合著他們的節奏，全場大合唱。那一次，司桐在他的臉上看見了前所未有的滿足。

甚至於演出後的慶功宴上，鮮少開口的他開始滔滔不絕的跟人講述自己的理念。要知道，他最長跟自己說的一句話便是：語言對於音樂人來說是蒼白的，留在歌曲中讓聽眾自己去體會。

不過當晚，司桐看得出他確實是喝得有些多，沖著人傻樂。

酒過三巡，五人喝的都有點兒多了，互相扶著開始在街上畫圈，不知怎地又繞回了酒吧街。那些搖滾迷幾堆湊在一次，天一黑真分不清個個數，勉強辨出似乎有幾個人在打架，又有幾個人圍觀他們打架。這每次演唱會後的混亂沖突比新聞聯播還要準時。

張祁拽著司桐蹲在了馬路牙子上，點支煙狠狠吸了兩口，也不看司桐，直盯著前邊人群就問：“你說你一姑娘家總混在這環境裏，能學出啥好。”

這個問題從司桐加入樂隊時張祁就問過，司桐一聽這是性別歧視啊，當時梗脖子就說，我司桐跟著你混，你混得，我就混得。

這些年相處下來，司桐也明白張祁不是瞧不起自己女生嬌氣。而是混久了，看過太多樂隊憑著一股志氣闖搖滾圈，運氣好的憑著幾首歌圈點粉絲，更好的靠著幾十個鐵粉各地演出一下，給那些音樂節當個邊角料，也就沒有然後了。主流的樂壇，總歸是進不去的。

“你那?幹嘛還留在這?”司桐反問。

“我吧，有個理想。”

“你別說拯救搖滾，我真信。”

飯後夜下倆人蹲馬路牙子抽著煙喝著酒談談宏圖偉業人生理想多好的開端，一句話氣氛全沒了。擱平時張祁少不得要白她幾眼，此時卻少見的沒計較。

“搖滾你救不了，我也救不了。”煙頭在馬路牙子上碾了幾下，“就想著以後辦場自己的演唱會，不要宣傳，不要門票，路過的聽見想來就來。”

那時候司桐不懂，只覺著不要門票的演唱會，這個噱頭聽上去很酷。於是起身踢踢蹲成一團的張祁，說：“別想一個人當英雄，算我一個。”

直到自己帶著樂隊站在萬人決賽場上，看著臺下觀眾齊齊為自己和樂隊而歡呼時，才真正體會到他說出的願望時，是懷著怎樣的心情。

一群不認識你的人，一群沒聽過你歌的人，一群甚至不知道搖滾為何物的人，被同一個聲音吸引而來，在一遍遍的樂聲中逐漸理解，開始享受，學著跟隨主唱一起歌唱，一起吶喊。無需燈光，臺下的路人們自發舉起自己的火機和手機，照亮整個舞臺。

不是耍酷，是真正意義上的，無需語言，音樂自會說話。

司桐的提議遭到新聲公司和黃先生的反對。

＂本來辦演唱會已經屬於入不敷出的賠錢買賣，門票的收益遠遠趕不上前期的投入。現在你跟我說連門票都要取消，所有觀眾免費看。我們不是在陪你玩過家家游戲，做慈善去了。讓我們如何收回成本？＂張董一聽＂免費＂倆字，歷經大風大浪的他也是沒能忍住，下巴差點掉下來。＂現在的這幫孩子真是越玩越過分，拿錢當廢紙往外散。＂向一旁的黃先生控訴。

黃先生也皺緊眉頭，語重心長的勸阻她：＂你剛才拿來說服我們的理由，我相信放在任何一個讚助商的身上他們都不會接受。聽上去確實很美，但你要記住，這個圈子的運作說到底還是資金的運作，沒有資金的支持，所謂的理念再強大也不過是空中樓閣。＂

大道理誰都懂，如何可以誰不希望自己向大家展示自己才華，順便賺個盆滿缽滿，理想。現實兩手都抓到，站著把錢給掙了。

但……

＂音樂是公平的，無論是誰，只要他能夠欣賞這種美，他就有權力去聽，不應該受到任何阻礙。＂司桐記得張祁的解釋，當時她還嘲笑他是個徹頭徹尾不切實際的理想主義者，天真到可怕。

後來她才知道張祁不是天真，一個從14歲起獨自一人摸爬滾打，從酒吧街一點點混上來的人，你說他天真簡直是罵人不帶臟字。所謂金錢和那些大道理他不比任何人感觸得少，只不過看盡風雨，他依然選擇相信那些成年人聽上去＂幼稚＂的理論。

司桐自己也知道僅靠一張嘴說服他們很難，於是，她又帶上了羅延，倆人一起忽悠。

＂血本無歸說得有點兒慘吧，不賺門票錢還可以賺廣告錢啊，現在哪個演唱會沒有幾個冠名廣告位的。只要肯掏錢的公司夠多，演唱會能回饋給讚助商的曝光度夠大，算一算並不虧。＂羅延跟他們兩個不熟，下次見面指不定什麽時候的那種，所以也沒客氣，其中的賬直白指出。

黃先生和張董面色略微尷尬，抿著嘴唇沒說話。

司桐繼續補充：＂對啊，單論廣告效應，不收門票的演唱會更吸引眼球吧。目前市面上除了商家演出，還沒有人做過這種類型的，消息傳出去絕對會引起關註，這難道不算廣告效應嗎？＂

看得出兩個是有備而來，一唱一和，誓要說服自己陪著她們冒險。

黃先生不喜歡沒有把握的買賣，開創先河這種事，十個裏有九個會被拍在沙灘上，只不過大多數人看到的都是成功的那一個而已。

＂姑娘們，不可否認你們做樂隊有天賦有想法，腦子不錯。但商場遠沒有你們想象得那麽簡單，以為弄出個新奇的點子觀眾就會買單？你們知道需要承擔多大的風險嗎？＂

以經驗壓人，司桐向來不服氣。她從包裏掏出一個文件夾，裏面裝著目前關於演唱會所有的定位和準備資料。

黃先生對她的舉動頗為不解，這些東西還是自己給她讓她回去研究的，怎麽反倒拿回自己面前。

司桐翻開其中一頁，推至他的眼前，點點上面的文字，說：＂你們給這場演唱會的定位是緬懷路線，說遺憾以張祁為代表的音樂圈錯過的滄海遺珠，是音樂圈的損失。想借著演唱會的機會呼籲大家多多挖掘新人，多多給新人機會，是吧。＂

這倒沒錯，為了招商好看，當然要給項目起個高調，按個高大上的名頭，跟寫報告的前言似的，看看便好不比認真。

她不提別的，偏偏把這點拎了出來到底什麽意思？難不成打算玩洗腦，玩道德綁架不成？

黃先生發現跟她接觸久了，腦子也不正常的奔放起來。

司桐得意一笑：＂然後我就思考啊，意在發掘新人，總不能用嘴發掘，要有些實際行動才行吧。正好，我聽到一些消息，原本以為是無端猜測，現在想想其實很說得通。＂有意頓了頓，張董對她的路子沒把握，有些不安。

這家夥第一次見自己，就懟出一個旗下藝人買歌的大料，這次，她又是抓到什麽把柄了。

＂說起來我和天啟樂隊算是靠著《華夏新歌聲》起來的，要不是借著節目的熱度，估計我再怎麽折騰也翻不出多大的水花吧。＂司桐不是妄自菲薄，＂說到發掘新人，目前來看選秀節目是最快的途徑吧。＂

黃先生在《華夏新歌聲》上面吃到過甜頭，自然讚同她這番話。

司桐把目光定格在張董身上：＂所以，演唱會其實是個由頭，活體廣告。新聲公司是打算借此舉辦選秀比賽，也分一杯羹，沒錯吧。＂

＂這……＂張董心裏一驚，選秀比賽的事僅僅是他和自己身邊的員工秘密籌劃的方案，前幾天才剛跟黃先生碰過頭，商量著要不要。一共不到一個禮拜的時間，怎麽會傳到她的耳朵裏。

甚至連宣傳安排都推測得有鼻子有眼的。

張董顯得有些坐立不安，畢竟之前口口聲聲說演唱會是對張祁和JOKER樂隊的補償，現在被她得知是為選秀鋪路，這話傳出去，好說不好聽啊。

司桐擺擺手，並不想聽他辯解：＂既然是作為前期的預熱，投點資金進去沒什麽不應該的吧。拍條廣告還得花廣告費那，辦個演唱會做宣傳，還有其他讚助商幫忙分擔，這筆賬怎麽算你也不虧。黃先生你是商界精英，我說的還算有道理吧。＂

黃先生先看了看旁邊的張董，後者幹笑兩聲，真沒再說話。

牽頭人放棄爭辯，自己這個投資人也沒有必要扛著。黃先生舒服的靠在沙發上，坦然道：＂有些道理，看來我有必要改變下剛才的說辭。你的點子還算不錯。張董，不如考慮下她的意見，跟你們部門的人商量商量，把她的意思加進去，沒準能賺得更多。＂

＂可以考慮可以考慮。＂張董想著，還是沒忍住，張口問道，＂只是，你到底是從哪裏得到消息的。＂

司桐表現得很驚訝，不可思議的回：＂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出賣線人這種事怎麽能幹。好歹我在新聲公司也待過一段時間，不至於人緣差到問個話都問不出來吧。＂

涉及好幾個部門的員工，張董一時間也難猜到是誰。

黃先生的助理在旁默默紀錄，聽到這話，暗自送了口氣。

沒錯，消息是自己一時嘴快，無意間透露出去的。千叮嚀萬囑咐真要拿這事當底牌，絕對不能讓人知道是他說的。

司桐拍著胸脯跟自己保證，現在看來她還是很遵守諾言的，順水推舟把懷疑目標推到了新聲公司內部裏。

＂不過話先說在前面，資金形式不變，需要你自己尋找讚助商。如果你確定執意不收門票，那些人得不到收益，拉到投資的難度會更高。＂黃先生好意提醒。

司桐豪邁的回：＂放心吧，我說話算話。＂信心十足的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手裏攥著幾大目標坐等收錢那。

唯有羅延甚至其中內情，用她自己的話講，叫：虱子多了不怕咬，債多了不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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