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49章 真假表妹(四)

關燈
認真說起來, 安媽媽的這一番說辭, 其實是人之常情, 那是一種趨吉避兇的自保說法。

楊柳的回話, 讓安媽媽直想嘆氣,她暗咐, 楊姑娘怎麽就不明白呢, 這世上的事, 從來都是有權有勢的人說了算的。她們這樣的小老百姓,那就是連放個屁, 都是不響的,因為胳膊拗不過大腿。她和爺之間有沒有什麽,那是爺說有就有, 她說的根本不頂用。

看著楊柳略顯倔強的側顏,安媽媽幾度欲張口再勸,最後卻只搖了搖頭,反正一會兒若當真被發現了, 那麽她自也不是啞巴。而後看了眼季寅宸,心道:對不住了,死道友不死貧道。

安媽媽的目光, 季寅宸並未忽視, 在安媽媽看向他的時候, 他也回望了她一眼, 而後咧嘴一笑, “這位大娘, 我看著像是個強搶民女的惡霸嗎?”

他這話一出,安媽媽的臉頓時漲紅了起來,因為那明擺著,她剛才說的話,都被他聽去了。

見安媽媽不答,季寅宸又道,“這兒地方小,我耳力也挺好的,大娘還是安靜些,別說一些沒用的話了。”說罷,他也不看安媽媽有什麽反應,只敲了敲馬車的車廂壁,“還楞著做什麽?準備在這巷子裏頭過夜呢?還不走!”

外頭的黃師傅應了一聲,而後馬車重新開始顛簸了起來。

剛從京城回來的鄭鐸,一臉的風塵仆仆,本來是想讓楊柳到城門口來接他的。沒想到沒等到她的人,卻等到了她又‘走失’了的消息。此刻的鄭鐸,臉上滿是慍怒之色,他想不明白,他究竟是有什麽不好,是缺她吃了,還是少她穿了,他待她那樣好,連她假死和旁的男子私奔,他都忍了,普通男子,誰能忍得了這個?但他才一走,她居然就這麽迫不及待地要再次離開,真當他是才狼虎豹了不成?

前頭,又放行了一輛馬車,鄭鐸偏過了頭,問風行,“你真的確定,她還在城內嗎?”

事實上,風行是不確定的,所以手下的人,兵分了兩路,一路跟著他在這裏盤查過往的馬車,另一路已然早就出了城了。

“是屬下失職。”

“你這話,我已經聽過無數遍了。風行,你讓我很失望。”

風行垂頭,沒有分辯些什麽。主子說什麽,都是對的。

上了大路之後,安媽媽下意識地想要去撩馬車簾子,看看外頭的情況,卻被一直盯著她的季寅宸出言阻止,“別,這車上可只有我一個人。我一個大老爺們兒,怎麽能幹出掀馬車簾子偷看這樣的事兒呢?”

“我,我就是……”

“從現在開始,到出城門之前,千萬別再出聲了,不然你就是害了我們大家,明白嗎?”說這話的時候,季寅宸收起了前頭的那股子吊兒郎當的勁頭,面容嚴肅得緊,畢竟是大家出身,這麽一繃起臉,就有了那麽種不容辯駁的氣勢。

安媽媽下意識地,就點了點頭。

“很好。”

“楊姑娘放心,會沒事的。”

楊柳只捏緊了拳頭,點了點頭,事實上剛才安媽媽只是快了她一步罷了,她也挺想掀開簾子看看情況的。

隨著馬車漸漸前行,停下,再前行,再停,楊柳只覺得心跳如鼓。她當然希望,能順順利利地躲過搜查,直接出城,但更多的,她也擔心,擔心被鄭鐸他們逮個正著,鄭鐸會如何對她,她不敢想,但會如何對季寅宸……楊柳想到了林睿。伸手摸了摸肚子之後,楊柳突然就有些後悔,她就不該把初初相識的季寅宸拖到這堆混水裏頭,她想開口讓季寅宸下馬車,但張了張嘴,最後只閉上了眼睛,她感覺到了孩子的動靜,人……都是自私的。

看著後頭仿若源源不斷的馬車隊伍,鄭鐸捏了捏眉心。

“爺,您若是累了的話,不然就先回府去休息吧?屬下在這裏守著,一有消息,就讓人回去稟告。”

鄭鐸沒理會他,只是閉上了眼睛。

風行不知道,到現在為止,他已經掀開了多少個馬車簾子,見了多少張陌生面孔,他已經開始懷疑,楊姑娘要不就是已經出了城了,要不就是在這城中尋了個地方躲了起來。待得他們盤查過了,或者爺放下了,再行離開。

“走吧。”風行說完這話之後,他跟前的馬車重新開始前行,他轉頭一看,卻看到了哆嗦得十分厲害的黃師傅,看到黃師傅,風行皺了皺眉。

黃師傅呢,是越想越怕,能在城門口攔著人的人家,那一定是十分厲害的人家,要是車上的人被發現了,那他絕對死定了,他要是死了,他的一家老小可怎麽辦?越想就越抖,越抖就越想,抖著抖著,人就和篩糠一樣了。

“你……”看著有些眼熟。

“我不知道,我什麽都不知道!”風行才剛開口,黃師傅已經急慌慌地接了話。

季寅宸見情況不對,對著安媽媽和楊柳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而後迅速地掀開了馬車簾子往外一跳,在看到風行的時候,他做出了個驚訝的表情,“怎麽又是你們?銀子多的沒地方撒是吧?”

見到季寅宸,風行終於反應了過來黃師傅看著為什麽眼熟了,那張銀票,他其實也心疼,只身上當時沒碎銀子。

說著話,季寅宸從懷裏掏出了剛才那張銀票,在風行跟前晃了兩晃,“還要再搜馬車啊?要搜可以,給銀子就行。這樣的,再多來幾張。”說完之後,拍了拍黃師傅的肩膀,“老黃啊,你怕什麽,人家這是來給咱們送銀子來了?搜一次給個幾張,咱們等他們搜完了這回,再到後頭去排隊,多排幾次隊,回家之後能辦個馬車鋪子了,到時候,所有的馬車都歸你管,你想賃給誰,就賃給誰。”

他這一副混不吝的模樣,讓風行直皺眉,讓車上的楊柳和安媽媽的心都懸到了嗓子眼。安媽媽推了推楊柳的胳膊,楊柳捂著嘴,朝著她搖了搖頭。

“怎麽回事?”一旁閉目養神的鄭鐸睜開了眼睛,掃了眼目露貪婪之光的季寅宸之後,轉頭問風行情況。

“是……”風行簡單地把事情前後說了一說,鄭鐸冷哼了聲,“你倒是真不缺銀子。”

風行呢,啞巴吃黃連,有苦難言。

“既然搜過了,就放行吧。”鄭鐸的這一句,無論聽到黃師傅、楊柳、安媽媽還是季寅宸耳朵裏頭,那都無疑是天籟。季寅宸悄悄地松了口氣,若是在京城,他倒也不懼他們什麽,但這兒不是他們家的地界,強龍都不壓地頭蛇。

“不搜啦?”季寅宸的語氣、表情之中都透出了些失望。有些喪氣地往黃師傅身邊一坐,“走吧走吧。”

“等一下。”馬車才剛開始動,鄭鐸就又開了口。

剛才放松了的季寅宸和黃師傅頓時都繃直了脊背,等待他的下文。馬車之中,楊柳和安媽媽也都忍不住哆嗦了起來。

“還有事?”

“你怎麽不進馬車?”

剛才掀開簾子出來的動作,季寅宸都擔心被人看到車上的楊柳和安媽媽,這會兒再在眾目睽睽之下掀開簾子進馬車車廂,萬一……那就功虧一簣了。

“哦,車廂裏頭有些悶,我出來透透氣。”

鄭鐸點了點頭,這一點,他倒是深有體會的。

馬車出了城門好一段距離才停下,黃師傅是早就想要停下了,但坐在一旁的季寅宸一直督促著,讓他繼續駕車前行。

停下之後,等了好一會兒,小順也駕著馬車跟上來了,他的面上有那麽些不大高興。

“怎麽了?拉著個臉!”

“少爺,我剛才都想好說辭了,還反覆地在心裏過了幾遍呢,結果就這麽順順當當的,給我們都放出來了。沒意思!”

季寅宸拍了他胳膊一下,“說什麽傻話呢,他們那麽多人,咱們兩個人,要是被發現了,是你能打啊,還是我能打啊?能順順當當的,你還埋怨,我看你是沒事想要找打。”

“那……”小順有些委屈,但看著季寅宸瞪大了的眼睛,頓時就不說話了。

“多謝季公子仗義相助,咱們不然……就在這裏分道揚鑣吧。”反正各有馬車,各走各的便是。

“怎麽,過了河,楊姑娘你就要拆橋了?”季寅宸似笑非笑地問了句,楊柳連忙搖頭,“不是的,是……不想再給季公子添麻煩了,咱們畢竟是萍水相逢,您能這樣助我,我已經很感激了。”

“實不相瞞,我這回來這裏呢,是來尋我一個多年之前失散了的表妹的。若姑娘換一種容貌,我也不是那多管閑事的人。但偏偏姑娘……長得極像我姨母。雖然有些失禮,但敢問姑娘,你是否記得年幼時候的一些過往?”

楊柳自有記憶開始,都是在楊家,所以她從來沒有懷疑過自己的身份,只做好爹娘的女兒,楊桃的長姐。但季寅宸這番話之後,山妹說過的那些話,也不停地在她耳邊回蕩,她和楊桃……若真有一個不是爹娘親生的,那也……不該是楊桃。

“我從有記憶開始,便是楊柳。”楊柳這一開口,季寅宸頓時有些失望,看來,真的只是人有相似罷了。

“但……”楊柳頓了頓,又再出了聲,“小順手中的那塊玉佩,我好像是見過的。”

“玉佩?你也有一塊?”

“我並沒有,只是年幼的時候……”

安媽媽其實是一個很會變通的人,在什麽情況之下做什麽事對她最為有利,她都會去做。比如剛才,在出城之前,她覺得楊柳就跟著鄭鐸就很好,這會兒既然出來了,再回去也不知道會受如何的皮肉之苦,不如就順水推舟。季寅宸不是在找他表妹嗎?安媽媽心念一轉,這話就自顧自地往外蹦跶了,“季少爺是吧?咱們姑娘當時年紀小,記不清了也是有的。但有件事,老奴著實覺得有些蹊蹺。說給您聽聽?”

安媽媽說的,是從山妹那裏聽來的關於楊桃的消息,以及楊柳說的那些話,她是親眼看見楊桃從她娘親肚子裏頭蹦出來的……

“你是說,楊姑娘的妹妹確實是楊姑娘的娘親親生的,但現在,她又尋到了親生爹娘?有意思,這倒是挺有意思。一個人,居然能有兩對親爹娘。”其實還有一種可能性,楊柳的娘親當時確實懷有身孕,但生下了死胎,然後撿到了他表妹,當做自己夭折的女兒養大。楊柳當時年紀小,這妹妹是從多大開始養著的,只怕記錯了也是可能的。就像他,不要說三歲了,六歲之前的事,好些都記不住了。

至於楊柳父親的偏心,也好說,這手指頭伸出來還有長短呢。兩姐妹不像……一個像爹,一個像娘?

雖然安媽媽說的所有事情,季寅宸都能找出能反駁她的理由和說辭,但這並不代表他能完全否認她的話,因為是有可能的,楊柳的妹妹楊桃……鳩占鵲巢。如果是真的,那麽那個巢……

“冒昧問一句,楊姑娘可想好了,要去什麽地方?”

說實話,楊柳是想回去那個小院子的,那個她和林睿曾經短暫生活過的地方。但她知道,那樣是不可以的。因為鄭鐸也知道那個地方,要是她是他,也會讓人去那裏守著的。那她就是自投羅網了。

“隨遇而安吧,走到哪裏算那裏。”

“既然楊姑娘還沒有想好,那麽……和我一同回京如何?”見楊柳看他的目光有些不對,他忙開口解釋道,“是這樣的,當年我姨母……”

該怎麽說呢,世事總是無常而諷刺。這女子但凡到了年紀,便都要說親嫁人,他姨母、他娘親皆是如此。但同樣是一家出嫁的姑娘,他娘親就順遂很多,三年抱倆,還兩個都是兒子,一下子就在婆家站穩了腳跟。到了他姨母那兒,則是三年無子,好容易求醫問藥懷上了,卻生了個女兒。娘家的人勸說,先開花後結果。婆家的人呢,更現實一些,只講究無後為大。他姨母的婆母做主給姨夫納了妾之後,他姨母就更加心心念念地想要個兒子了。在那個妾有了身孕之後,他姨母就更加瘋魔了起來。

一般婦人求子,那都是自己單獨去的,但季寅宸的那位姨母,是帶著女兒一道去的。說只說,孩子離不開娘。其實不過是迷信,想要讓廟裏的大師看看,是不是因為這個女兒,所以妨礙了她的兒子運。

“沒想到……我那表妹就那麽丟了。也不知是那廟的菩薩真的靈驗,還是我姨母的兒子運到了,後頭一連生了四個兒子。至於那個妾……倒是也生了個兒子,只她命薄,沒享幾天福,就去了,現在我姨母膝下有五個兒子,但卻天天只念著我那表妹……”

楊柳雖然懷著身孕,但著實理解不了那位夫人的想法,不論兒子、女兒,不都是懷胎十月嗎?不都是夫妻二人的血脈傳承嗎?為什麽要因為性別而厚此薄彼呢?難道女兒,就不是親生的了嗎?生孩子的時候就能不疼嗎?

見楊柳神色平靜,季寅宸清了清嗓子,“那個……我是這麽想的,就算,就算你不是我表妹,就沖著你這長相,也多少能給我姨母一些慰藉,寬寬她的心神。你也能暫時尋個住所,好好想一想,以後能去哪裏。若是待久了,覺得京城不錯的話,那便在京城留下也無妨。”似乎是怕楊柳拒絕,他又多說了句,“就當是,我剛才幫了你,你也幫我個忙吧。”

安媽媽拉了拉楊柳的袖子,“楊姑娘,不然,就應了吧?反正咱們確實沒有地方可去,跟著他走,有個照應也好。”

“您這會兒倒是不擔心他是壞人,要把我拐去賣了?”

“剛才是老奴看走了眼,他這模樣,出身應當不俗。”那股子收放自如的壓迫感,在爺跟前還能不懼,插科打諢的,應該不是普通人才是。

另一邊,小順也碰了季寅宸一下,“少爺,還沒確定身份呢,您就把人往回帶,這樣合適吧?萬一弄錯了怎麽辦?”那表小姐的位置空著就空著了,這隨便領個長相相似的回去占著位置是怎麽回事啊?

“家書上不是說了嗎?姨母最近的身體愈發不好了。姨母這是心病,我這是給她尋心藥呢,不管是不是親生的,她那長相總擺在那裏,是,那就皆大歡喜,要是不是,讓姨母認她做個幹女兒也沒什麽。只要姨母能好,其他都是小事。”

季寅宸這話,小順沒法反駁。只暗自感嘆,這麻雀長得好了,也能有人把她拱上枝頭。

“那個……你們既然要一塊兒走,那我是不是可以回城去了?”黃師傅還是巴不得和這幾個人撇清關系。

“你剛出來,就又回去,車上還一個人都沒有了,豈不是惹人懷疑嗎?跟著我們一塊兒走一趟,京城反正也沒有幾天的路程。”

“季公子說得不對。”

“哪裏不對?”

“他便是要走,這馬車也是要留下的,這馬車是我花銀子買來的。”

若黃師傅身上有銀子,那他此刻必然是把銀子往外一掏,直接擺在楊柳他們跟前,昂頭說一句,這車他不賣了。但他沒有,他身邊別說銀票了,連碎銀子都很碎,都給他們家那厲害婆娘給收去了。沒銀子,那就只能憋屈了。

“可說好了,一到了京城我就走的。”

“嗯。”楊柳點了點頭。

一路上,季寅宸對楊柳都十分照顧,看著就像是她真是他的嫡親表妹。越往京城走呢,季寅宸的心就越定,小順的心卻愈發虛了起來,這兩個人出來,四個人回去。到時候該怎麽說啊?

京城,白侍郎府邸。

“又要換?她這到底動沒動筷子啊?她是宮裏出來的不成,這嘴怎麽就這麽挑呢?”

“什麽宮裏啊?你這嘴,還真是什麽都敢說,也不怕犯了忌諱。要我說啊,她應該是在廚房裏頭做過廚娘的吧,那股子小門小戶出來的小家子氣。咱們府裏的大廚,那手藝,老爺夫人都是誇過的,就她一會兒說鹹了,一會兒說淡了。怎麽煮都不合她心意,這麽能說,自己怎麽不下廚呢?”

“嘖,人家會投胎唄,雖然這……做了十來年的麻雀,但股子裏頭終究是鳳凰,這不,一朝上了枝頭,總得擺點兒大小姐的範兒吧。唉,只是折騰死我們了。更辛苦的是傅師傅,這麽些日子,就光為她忙活了。”

“姑娘,這粉真的沒人用過。”

“沒人用過,怎麽一打開就只剩下半盒了呢?你當我原來沒買過粉嗎?我原來買的那些,那從來都是滿滿當當的,打開的時候要特別小心……你們怎麽不說話了?怎麽都不解釋了?欺負我剛回家不久是吧?行,我去告訴我娘去,你們都瞧不起我。”

自多年走散的女兒尋回,白夫人臉上一直都掛著笑,每天每天的,心情都好得不得了。這麽多年了,她才剛覺得人生圓滿了。照舊在佛前跪著念了經文之後,白夫人起身準備去看看女兒,這自從女兒回了家,她一天沒見她三回以上,這心裏就不安定。

沒想到這一出門,就看到女兒紅著眼眶朝著她的屋子過來了。

“宛清,怎麽了?怎麽哭了?”

“娘,她們都欺負我,看不起我。”說著話,她的淚又漱漱而下,一副慘得不能再慘的模樣,白夫人的心頓時就揪了起來,這麽些年,她的女兒流落在外,也不知道受了多少的苦,這會兒好容易尋回來了,沒想到她們府裏頭的人居然還敢奴大欺主。

“宛清啊,別哭了,哭得娘心都要碎了,你說,是誰欺負你了,娘讓人打她們板子。”

“所有人,他們都看不起我。娘,不如我還是走吧,省得留在這兒,礙他們的眼。”

“胡說,走什麽走,這兒就是你的家,你好容易回來了,還要去哪兒?你這是……還在怪娘是嗎?怪娘當初不小心把你給弄丟了。”說到這裏,白夫人也紅了眼眶,這麽多年下來,為這個丟了的女兒,白夫人不知道落了多少淚了。

“娘您別哭,當初也不是您的錯,是我自己頑皮,這才受了多年的苦,以後我再不離開您身邊了。”

“傻話。姑娘大了,哪兒有不嫁人的。但娘剛把你找回來,還想多留留你。過幾天,娘帶你出去參加個花宴,讓大家都知道,我們家姑娘回來了,到了能嫁人的年紀了。”

“娘,女兒離開了您那麽多年,也不想那麽快就出嫁。就算要出嫁,女兒也不想嫁太遠,不然就又見不到您了。”說著,她的聲音又哽咽了起來。

“自然自然,娘都想好了,就在京城給你尋一門好親事。”

“娘,姨母家不是有兩個表哥,都還沒成親嗎,不然……就親上加親如何?這樣女兒不會被婆母欺負,您也不用花時間去替女兒尋好人家了,能多抽點時間陪著女兒。”

她這一番話,讓白夫人想起了季寅初,該不會,是季寅初接她回來的時候,兩人……“好,下回我和你姨母商量一下。”

“嗯,女兒全憑娘親和姨母做主。”

很快,白宛清院子裏頭的人就跪了一地。大家都覺得冤枉,雖然對這個突然多出來的主子,大家都沒啥親近感,但……基本也都是盡力伺候著的。主要還是……她太能挑刺了。老是被雞蛋裏頭挑骨頭,誰還能沒個脾氣呢?她們雖然是下人,但也是人。

白宛清靠在白夫人懷裏,目光發冷地看著那跪了一地的人,心中只覺得暢快。這就是身份啊。出身多重要啊,要她還是楊桃,只怕就只能是那跪著的其中一個的命。

白夫人摸了摸女兒的發梢,打量了一下跪的齊整的眾人,“聽說,你們都長能耐了,連大小姐,都能不放在眼中了。那麽我們白府也再容不下你們了。”

“奴婢不敢!”

“老奴不敢!”

一時間,下頭的人就開始慌亂了起來。宰相門前七品官,白府雖然是比不上相爺府的,但終究也是官家,她們在白府做事,出去也是能擡著頭的。這要是被趕了出去,等於就是被斷了生計了,這比白府門第高的不會要她們,比白府門第低的,不敢要她們。

一個人開始磕頭之後,其他人也開始跟著磕,不是比誰磕得快,而是比誰磕得重。

見了血之後,白夫人撇開了頭,“行了行了,都別磕頭了。”為了尋回女兒,她是在佛前許了願的,這見血……終歸不好。沒得傷了女兒的福氣。

“你們,可都知錯了?”

一應人自然不敢說出否定的答案。

“娘?”白宛清不幹了,就這麽重重拿起,輕輕放下嗎?那她以後說話,還有什麽威信啊?

白夫人只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你們先都下去吧,每個人罰三個月的月俸,各領五個板子。”

見女兒嘟起了嘴,白夫人沖著她笑了,“怎麽,不明白娘親為什麽沒有聽你的話,把她們都打一頓趕出去?”

“娘親做事,自然有娘親的道理。女兒是小輩,只有聽從的份。”

“你啊,和娘年輕的時候一樣,這臉上藏不住事。你轉過來,娘親和你好好說說。”

楊桃擡起了頭,望向了這張酷似楊柳的面容,歲月在她臉上留下的痕跡,也只是讓她看著更有韻味,並不折損她的美。心中只是憤憤,為什麽楊柳就能那麽好命呢,有這麽好的娘親,這麽好的家世,不過轉念一想,會投胎有什麽用呢?還不是和她一樣,在楊家受苦。現在到了能享福的時候,她卻不在了。都是命!

“她們呢,在白府都不是一天兩天了,府裏的規矩,她們都很明白。府裏的忌諱,她們也不會犯。這麽多人,一下子全都換了。那府裏肯定是要亂套的。新人進府,免不了一番調叫,娘親現在只想好好待你,其他的,都不想費心了。這一回是輕罰,若還有下一回,那便依了你,可好?但娘親以為,她們都不是傻的,必然是不會再犯的了。”

“好吧。”

“對了,娘親讓人去請了裁縫來,給你做幾件新衣裳。”

“真的?娘您對我真好。”

楊柳回了屋子之後,看著微微跛腿的丫鬟,心中得意地不行,“你你還有你們,都過來,幫我把櫃子裏頭的那些衣裳都給扔了。”

“扔了?姑娘,那些可都是新衣裳。是夫人這些年想您的時候,讓人估摸著做的,沒人穿過的。”

“我說扔,你是聽不懂人話呢,還是故意和我對著幹?忘了剛才的那五板子了嗎?還想再多挨幾下是不是?”

“奴婢馬上就辦,姑娘您息怒。”

想她?白夫人想的可不是她,是她那個愚蠢的好姐姐。給死人備下的東西,她才不要穿呢,沒得沾了晦氣。

“動作麻利點兒,沒吃飯嗎?給我扔的遠遠的,聽清楚了嗎?怎麽不回答?”

“是!”

丫鬟麻利地幹活兒,楊柳自顧自地走到了鏡子跟前,攬鏡自照,長得不像又如何?她身邊有娘親留給她的玉佩,就夠了。

當初其實……不是楊柳調皮,是求子心切的楊夫人見她長得玉雪可愛,旁邊又沒有人跟著,想著老話說,撿一個別人的孩子來養著,老天會給她送來自己的孩子,這才趁著人多把她抱走的。

當時楊柳穿得不俗,楊夫人是害怕了一陣子的,就怕哪天突然有人找上門。好在楊柳當時年紀小,哭了幾天之後,就漸漸地好養了起來。見她乖巧,楊夫人也是高興的,覺得自己這險沒有白冒。

至於那塊玉佩,楊夫人雖然不懂這些,但看著只覺晶瑩剔透,覺得應當不是普通物件,怕她夫君科舉入了魔,為了銀子把它賣了,就藏了起來,直到覺得自己快不行了,才把玉佩和一封信給了楊桃,之所以不給年紀更長的楊柳,是怕她知道自己的身世,去尋親人,那他們這個家,就散了。

楊夫人把東西給楊桃的時候,只說這東西重要,要楊桃一定藏好了,至於具體的,等她長大了,看了信就能明白了。楊桃自小就喜歡這些,只是家裏沒有多餘銀子,就算有,也買不起這樣好的,所以她一見了這玉佩就十分喜歡,怕被姐姐看到了被她搶走,被爹爹看到了,被拿去賣了,所以藏得好好兒的,然後藏著藏著,就把這事給忘了。直到……她重病了一場之後,突然就想起了這事了。

季府之中,季夫人聽說二兒子回來了,臉上先是一陣喜,然後便是一陣怒氣。讓他早點回來早點回來,他應是應了,這拖拖拉拉地,這麽久才回來,本來還想著讓他和寅初一塊兒去接他們表妹的。

“讓他進來吧,別整那些有的沒的。”

季夫人口中的‘有的沒的’,指的是從前的那些事兒,有一次他也是回來晚了,也不知是從書裏還是從戲文裏學的那一招負荊請罪的戲碼,可能還是要些面子的,也怕疼,倒是沒有光著膀子背著荊條,而是橫背了根大木棍,他們白府的大門,他倒是入得輕松,到她這兒,就卡住了。

“夫,夫人。”

“怎麽了?”

“少爺他這回……”管家說得有些猶豫。

“有話直說,別婆婆媽媽的。”

“少爺這回,不是一個人回來的,還帶了個姑娘。”

“什麽?”本來儀態十足的季夫人突然就跳了起來,“你再說一遍,他帶什麽回來了?”

“一個年輕姑娘。”

“長什麽模樣?”不對,這不是重點,重點這姑娘是誰家的,是他從哪裏拐回來的。但她問管家這些,管家肯定也不會比他多知道多少,不如直接問那慣會胡作非為的混小子。季夫人深吸了口氣,“讓他給我滾進來,立刻!馬上!”

白府之外,楊柳蒙著面,看著守門的石獅子發呆。

“沒事,別怕,我娘她人挺好的。特別通情達理。”

季寅宸這話,楊柳有些不信,要是真如他所說,那他們為什麽不直接進府呢?他又為什麽要讓她把臉給蒙上呢?

安媽媽在一旁,是已經嚇傻。那門口能立著石獅子的人家,能是普通人家嗎?她這會兒倒是不擔心楊姑娘被賣了,就怕楊姑娘因為冒認身份……被人打死。多少次,都想開口和楊姑娘說,不然就算了,反正她現在也有孩子了,這親生爹娘認不認,沒什麽重要的。但她的腿,就是沒法動彈,這嘴,也跟針線縫上了一般。

“二少爺,夫人讓您滾進去,立刻,馬上。”管家臉上帶著笑,忠實地重覆了季夫人的話。

季寅宸回頭看了楊柳一眼,“管家,您下回說話,能婉轉一點嗎?我娘那在氣頭上的話,你怎麽就能這樣直接重覆呢?傷了我面子是小,傷了我的心,您給請大夫看嗎?”

“容我提醒您一句,您滾進去地越慢,夫人只怕越生氣。”

季寅宸:“……”

滾自然是不能滾的,但季寅宸的步子倒是邁得比平時大,也比平時快。當然在此之前,他有特意回頭和楊柳交待一聲,“你沒事,你慢點兒走,我先去和我娘通個氣。”

“好。”

管家一點兒不著急,就和楊柳保持一樣的速度,一邊走一邊往楊柳的臉上看,顯然還是惦記著剛才季夫人問的問題呢。不過楊柳臉上蒙著的不是紗巾,管家看了半天,也沒看出所以然來。只覺得,她的眼睛挺好看,還……有些眼熟。

“娘,兒子想死您了。”

“嗯,你娘我,是快被你氣死了。你這一出去,就跟脫韁了的野馬似的,要不是我去信讓你回來,你是不是就要等你在外頭玩夠了,才能想起京城才是你的家,家裏還有人在等著你啊?”

“那指定不能,我雖然人在外頭,但心是在家裏的呀。您平時沒感覺嗎?”

“行了,別貧嘴了。說說吧,你拐回來的,是哪家的姑娘?”

“怎麽能用拐字呢?那是兒子特意帶回來的。專治姨母的心病,肯定見效。”

“心病?你姨母的心病,早就好了。還用你帶人來治?那姑娘是哪位神醫名下?”

“好了?姨母不想表妹了?”

“就讓你早點回來吧,你非在外頭浪。你表妹啊,找到啦!你哥親自去接的人,平平安安地,給送到你姨母家了。”

“找到了?什麽時候的事啊?不對,在什麽地方找到的,怎麽找到的?還有……她長得像姨母嗎?”

“沒多久,也就……一個來月吧。就是在她丟了的那個地方啊。當初她丟了的時候,不是帶著塊玉佩嗎?你表妹她啊,也是可憐,養母呢,早就死了,後來爹也死了,姐姐也不在了,就剩她孤身一人,日子過不下去了,這才把當年隨身的玉佩給當了。靠著玉佩,才找到了人。至於容貌……倒是有些像她祖母,說不清,許是年紀還小,還沒完全長開吧?”

娘先死,父親也死了,姐姐不在了……這話兒,聽著耳熟。季寅宸楞了一下,說了句,“您要這麽說,兒子就明白了,一般長得難看的姑娘,你都是這麽安慰人家的,說人家沒長開。”

“行了,這話可不能在你表妹跟前說,她可是你姨母的心肝寶貝,小心傷了她的心,你姨母不讓你進門。”

很快,季寅宸就反應了過來,剛才那些話,為什麽聽著耳熟了。一個是姐姐,一個是妹妹。

“娘,您真的確定,姨母找回來的,是表妹嗎?”

“這還能有假,那玉佩,咱們家人都是認識的。”

“呵呵。”季寅宸幹笑了幾聲,“倒是巧了,我這回也給姨母帶了個表妹回來,也是在表妹走丟了的地方尋到的。只不過……她沒有玉佩。”

“沒有玉佩算哪門子表妹?你該不是被人給騙了吧?”

季寅宸沒有吱聲,他聽到了腳步聲,回過了頭。看到楊柳之後,他重新看向了他娘,“娘,我說了不算,不如您自己看看吧。”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