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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原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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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承影變為活屍的過程並不痛苦,他只是逐漸覺得困倦,實在忍不住打了個盹,醒來後,便成了。

他艱難地動了動身體,發現自己不需要呼吸了,可以在水下一躺數十年,不必龜息。

他全身浸泡在液體中也不覺得氣悶,但還是想要走出去看看,寧承影擡起手指,指尖才暴露到空氣中就迅速出現皺紋,他忙把手指縮了回來。

寧承影的法力仍在,境界也是元嬰期,他運轉真元,將浸泡他的液體換為瘴氣,讓瘴氣布滿整個山洞,這才慢慢從液體中爬了出來。

他活動了一下身體,感覺還好,畢竟他在煉制活屍時是完全比照著活人的標準的,身體柔軟,行動自如。

只是失去了世俗的欲望。

寧承影運轉真元,想靠著法力逼自己產生些欲求,卻依舊心如止水。

“這是為何?我明明完全照著活人做了,也成功地將靈魂附著在身體上。根據我的推測,活屍除了不能離開瘴氣外,其餘應該與活人無異,為何會失去世俗欲求?村子裏那些十惡不赦之人看起來挺快樂的呀?”寧承影百思不得其解。

有不懂的問題便詢問師父,寧承影本能地看向應無愁。

應無愁背對他而坐,點燃了一盞燈,對著石桌似乎在認真研究著什麽。

聽到寧承影的話,應無愁轉身看向自己這名弟子,黑暗的山洞中,唯有應無愁被一團燭光籠罩著,他身周繞著一層光暈,仿佛他整個人在發光一般。

加上應無愁認真思索的神情,襯得他聖潔又神秘。

寧承影望著應無愁,只覺得神魂都被這一幕震懾,戰栗由魂魄中激發,他似乎又擁有了些屬於人的情緒。

果然是師尊,唯有師尊,才能讓他這個本已失去感情的活屍,重新點燃熱情。

在看到應無愁那一刻,他的心臟都好像恢覆了跳動。

情感遲鈍到有點分不清恐懼和喜愛區別的寧承影又敬又怕地單膝跪下,拱手道:“師尊,徒兒悟了!”

應無愁:“……”

寧承影這是悟什麽了?有什麽可悟的?他還沒想通魔龍到底如何慘無人道他了,寧承影就悟了?

罷了,左右也不是什麽重要的東西。

應無愁向來不太了解他這些弟子的想法,溝通時總是出現一些誤會。

就拿三弟子駱擎宇來說吧,應無愁講述螣蛟一族的故事時,重點明明是幼蛟多麽可愛,還會在竹子上蹭鱗片,偶爾會蹭掉一些鱗片。

正常人聽到他說的話,想到的都是潛入螣蛟一族撿點掉落的鱗片回來把玩吧?駱擎宇究竟是如何想到把人家的竹林給拔來一大半,移植到藏今谷的,應無愁至今都無法理解。

但他作為師父,不能對徒弟們的頓悟視而不見,還是要詢問一下,試圖關心一番的。

於是應無愁板起臉,嚴肅道:“哦,承影悟到了什麽?”

寧承影道:“徒兒一直認為,不管師尊變成什麽樣子,只要還活著,沒有魂飛魄散就好。可當徒兒真正變為活屍後,才明白,我竟然一直想要師尊變成這副不知喜怒的模樣,這樣實在是……生不如死。”

“你懂得就好。”應無愁嘆道,“為師不是不想活,而是不願茍活。承影的孝心為師心領了,你自己留著吧。”

活屍之身,也確實被應無愁還給寧承影了。

剛看到應無愁的戰栗過後,寧承影又變成了失去世俗欲望的樣子,他理性地問:“師尊,您方才從我腦海中取出一物,那就是系統嗎?”

說完這話,他語氣平靜無波地又道:“咦,我可以說出“系統”二字了。師尊,系統是何物?”

快穿了那麽多個世界,應無愁對系統也有了自己的理解,他用寧承影能聽懂的說法解釋道:“上界魔修煉制的傀儡玉,植入修者體內,以小利誘之,讓修者心甘情願成為魔修的傀儡,助紂為虐。

“傀儡玉往往會利用修者心中最想達成卻又無法實現的事情誘惑,先騙修者做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放松修者的警惕。

“修者覺得這些小事小任務不值一提,隨手做了,卻能得到遠超想象的收獲,而且這收獲往往看起來有可能幫助修者達成心中所想之事。

“一旦修者依照傀儡玉吩咐去做了,得到好處,便會生出貪念。

“隨後傀儡玉只要用修者心中所想之事引誘修者,讓修者不斷接近這個目標,卻總是差一點就實現。

“長此以往,修者為了達成目的,會變得愈發不擇手段,一步步降低底線,違背自己的原則。

“數十年後你再回頭看,已是物是人非,自己也從裏到外都變了,徹底淪為傀儡玉的傀儡,依附其而生,失去傀儡玉將難以獨活。

“這便是貪念起,魔障生。”

寧承影越聽越驚:“師尊,那我豈不是已經入魔?”

“你都完成了些什麽任務?”應無愁問道。

寧承影道:“都是些小事,無非是幫一個游醫煉制出治療不孕的丹藥,讓他可以幫助更多的人。或者在一些小城鎮建造寺廟,幫助這些寺廟香火鼎盛。徒兒覺得這些事雖小,但也算是好事,這才去做的。沒想到只做了些小事,便得到《煉屍大法》這等神奇的術法,便漸漸信任系統所說的話了。”

他說完這話,便覺得應無愁的眼神變得古怪兇惡,寧承影心下奇怪,覺得自己看錯了,師尊如此心軟之人,怎會露出那般狠毒的神情。

寧承影望著應無愁,見他拿著一塊玉簡,手指輕輕在玉簡上摩挲,眼神幽邃,看不出喜怒。

果然方才的狠毒是幻覺。

“《煉屍大法》是神奇的術法?承影,你當真這麽認為?”應無愁問道。

寧承影想苦笑一下,卻無法露出那麽覆雜的表情,扯著嘴角露出一個非常標準的禮貌式微笑,說道:“多虧師尊讓徒兒以身試法,否則徒兒都不知道這心法如此邪門,絕非善類。”

自己用了,感受到不便,才知道不是好東西,之前修煉得那麽起勁,還要用在我身上……應無愁揉揉額角。

幸虧有這《煉屍大法》,否則他大概會把寧承影種在山裏,用他元嬰內的靈氣來滋養這片被瘴氣摧毀的土地。

好在他發現得及時,寧承影一直用十惡不赦之人練習,還沒有做出更壞的事情。

不,應該是好在岑霜落的小報告打得及時。應無愁暗暗想道,忍不住得意地笑起來。

他的小螣蛟,果然是個品行極好,悲天憫人,善良可愛的好孩子。

“師尊,如今徒兒已經感同身受,明白自己所做之事是惡事。那接下來,徒兒……”寧承影沒說下去,他看看自己,不知道未來該怎麽辦。

要想繼續提升境界,就只能按照《煉屍大法》記載修煉。可那東西越到後面功法越邪異,煉活屍可以,放到自己身上,寧承影就不想練了。

應無愁道:“兩個辦法,要麽為師助你轉世投胎,來生投個好人家,順遂一生。要麽……”

“徒兒選第二種。”寧承影還沒聽應無愁的話,就立刻做出了選擇。

應無愁:“要麽為師封了這個山洞,你在此閉關煉魂。為師這裏有一套專門煉魂的心法,修煉千年後,魂魄便可脫離肉身獨立存在,並凝魂成體。”

應無愁這兩種方法,換成他經歷過的現代世界的說法便是,要麽死刑,要麽一千年牢獄。

寧承影:“……一千年啊……”

“潛心修煉是多少修者想做卻做不到的,你這是因禍得福。”應無愁道,“不過千年無法離開此地確實有些苦悶,這樣吧,為師贈你一個法器,你若實在想出門時,這法器可以保你無礙。”

“多謝師尊!”寧承影欣喜道。

師尊果然是無所不能的!

應無愁說罷翻了翻寧承影的衣兜,找出些銀兩揣在袖子中,飛身離開山洞。

過了大概三個時辰後回來,手上托著個足有兩米高的大缸。

寧承影:“……”

應無愁道:“這是為師一路找到大城市外的酒窖才買到的缸,是一些釀酒廠用來存儲酒水用的。它夠高夠大,足以裝下一個你,最值得稱讚的是,它還有一個密封極好的蓋子。”

酒易揮發,酒窖的蓋子都可以防止酒氣外洩。雖然還會漏一點氣,但應無愁只要在蓋子上施加一個陣法,便可保證裏面的瘴氣絕對不會溢散出來。

寧承影:“師尊,徒兒愚鈍,不明白您的意思。”

應無愁道:“為師在酒缸外布下一層陣法,可抗住元嬰期全力一擊。徒兒想出門時,只要將瘴氣收入這酒缸內,你再入缸,以禦物飛行之術操控酒缸飛行,就可以想去哪裏,便去哪裏了。”

寧承影摸了摸眼睛,他想哭,但流不出眼淚。

“要是想買些東西也不怕,這蓋子上有個布袋,你將銀兩放在布袋裏,讓店家從袋子內取錢,再把物品掛在酒缸即可。”應無愁道。

他心中暗暗點頭,他可是真是個為徒弟解決煩惱的好師父。

“多、多謝師尊。”寧承影沈痛地收下酒缸。

“為師再給你留一道師門傳訊符,有這道符,一旦酒缸不小心碎了,你還可以求其他師兄再幫你買一個缸送來。”應無愁道,“為師不知道還能不能活一千年,不過沒關系,你還有其他師兄。他們也會收徒,會一代代傳下去的。”

應無愁養了許多能惹事的徒弟,多年來養成了處事細心周到的習慣。

他想了想,又道:“為師知天命之前,一定會記得來探望你,給你多送幾個酒缸的。”

“師尊,您的身體,是如何痊愈的?”寧承影看著應無愁,只覺得師父與他記憶中那個經常咳嗽,動一下便會氣喘,病弱柔和的師尊截然不同。

眼前這個師尊仿佛充滿青春與活力,滿腦子奇思妙想,讓他這個徒弟有些跟不上師尊的腳步。

“龜息多年,神魂入定,悟到了一些心法,治愈了身體的舊傷。”應無愁道,“所以你該明白,系統給你看到的未來,是虛假的。”

“徒兒明白了!”寧承影咬牙切齒道。

這系統,騙得他好慘啊!

“為師不適宜在瘴氣中待太久,徒兒好生修煉,為師還有些要事要做,這便走了。”應無愁道。

寧承影苦著臉看向應無愁:“師尊,您能偶爾來探望一下徒兒嗎?徒兒一人在此千年,頗為苦悶。”

“等為師功力再高些,會來再加固陣法的。保證你就算到了大乘期,只要魂魄沒辦法凝體,也無法離開這裏。”應無愁隨口承諾道。

寧承影眼睜睜見應無愁布下陣法,甩了下衣袖,騰雲飛走,帶走了所有雲彩,只給他留下一團瘴氣。

和一個碩大無比的酒缸。

寧承影對著酒缸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原來這就是師尊健康時精神與活力,實在是……”寧承影含著淚,把那句“還不如病著”咽回心裏。

應無愁處理了寧承影,面上掛著的笑容便消失了。

面對徒弟,他還要端著些師尊的架子,註意形象,不至於露出太恐怖的神情。

獨處時,應無愁的怒氣無人壓制,無法掩蓋。

豈有此理!

他費盡心機弄來,要養在谷內細心呵護,讓他幸福長大的小螣蛟,竟被那配角翻身系統說成滅世魔龍!

寧承影以為自己完成的任務是利民的好事,殊不知他每完成一個任務,就是把岑霜落向深淵推了一步。

就算離開藏今谷,岑霜落也可以在岑家幸福長大,平安地等到應無愁蘇醒,去小鎮接他。

如今岑霜落過得淒苦悲慘,見到正牌的寧承影只能無聲離去,寧承影、岑家,包括應無愁自己,沒有一個是無辜的!

應無愁趁夜悄無聲息地來到小鎮,他看看自己身上白色的衣服,想到這是岑霜落送給自己的,便珍惜地收起來。

他潛入成衣店,找到一件黑色的衣服穿在身上,放下從寧承影那裏拿到的銀子,作為這件衣服的報酬。

一身黑衣的應無愁走進岑家,點燃油燈,坐在院子裏。

岑家人聽到動靜,老少幾個走出房門,看到院子中間坐著個面沈如水的黑衣人,他神情陰狠,宛若惡鬼。

“啊!!!!”岑家人尖叫起來,主母立刻將唯一的獨子藏進屋子裏,男人們拿出鋤頭斧子等農具,對準應無愁。

應無愁身形一晃,從屋內取出茶壺,為自己倒了一杯冷茶。

他淡淡道:“當日傷岑霜落之人留下,其餘人可以退下了。”

過去四年,岑家人幾乎已經忘記岑霜落這人,只當他死在了外面。一個斷了腿的瘸子,僅有十四歲,在外面又能活多久呢。

岑家家主仔細看著應無愁,辨認他的長相,開口道:“你不是岑霜落,你是他什麽人?”

“與你無關。”應無愁放下茶杯,如鬼魅般來到岑家家主面前。

他用那雙比夜色還要黑的眼睛看著眾人道:“沒有欺淩過岑霜落的,可放下農具回房休息,傷過他的,出來!”

他這話像是藏著某種神奇的力量,一些人放下武器,像被控制了一般,乖乖回到房間。

倒是還有一些藏在屋子裏的人,如岑家二老,不受控制地走出房門。

應無愁道:“本座不是好人,也不會自詡善人,我只是為人處世,有自己的原則。

“本座恩怨分明,獎懲有度,不傷婦孺,不傷老幼。”

他手掌一揮,老人和孩子全部回到房間內,只剩幾個壯漢,分別是岑家家主和他幾個弟兄。

應無愁視線掃過那些農具,農具就好像有生命一般,重重打在這些人的腿上。

“哢嚓”一聲,骨裂的聲音傳來,這些人捂著腿痛苦地倒在地上。

應無愁徐徐道:“本座不會折磨人,只是將岑霜落當日受過的傷還給諸位。傷筋動骨一百天,疼足百日,諸位的傷自然痊愈,不會留下病根。”

地上躺著的人明明痛得要死,哀嚎不斷,卻能清楚地聽到應無愁的話,將這些話牢牢記在心裏。

“修者不應用普通人洩私憤,岑霜落有權利找你們報仇,但他沒有,今日之舉為本座私怨。本座違背了原則,也當自責以省身。”應無愁道。

他話音剛落,地上的一個斧頭騰空而起,重重擊在應無愁小腿上,他的腿也應聲而斷。

應無愁疼得額頭沁出冷汗,卻一聲未吭。

百日後,他的傷會與這些普通人一起痊愈。

做完這一切,應無愁的心情慢慢平覆下來。

“岑家人,切記,做人留一線。”

他留下這番話,吹滅油燈,融入夜色中,悄然不見。

作者有話要說:

應無愁:腿疼,需要小螣蛟給吹吹。

寧承影:徒兒願為師尊療傷。

應無愁:酒缸,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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