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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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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得是左將軍至,鄧玦知機,低咳一聲,掩口道:“臣似是風寒未愈,莫要過了病氣給陛下。”

穆明珠回過神來,道:“下去讓薛醫官給你看過,今夜便早點歇了,朕明日再找你議事。”

鄧玦這風寒,表面看來是因襄陽城外江上大戰,他潛水後濕衣站在岸邊一直到日暮而來。但病根還是因為心中郁結,所以斷斷續續,時好時壞。

穆明珠清楚他為周國付出了什麽,對他的病情自然愈發關切。

鄧玦心思敏感,感受出皇帝心意之溫暖,反而不知該如何回應,只拱手一禮,便悄然退下了。他步出大帳,轉過身來,就看到左將軍齊雲在宿衛引領下已經在等候。

齊雲與鄧玦打了個照面,因為在皇帝禦帳之外,不便言語,都只點頭致意。

不過短短一兩步路,兩人卻是將對方盡收眼底,只面上不動聲色。

穆明珠與齊雲已經許久未見。

仔細論起來,自從永平二年齊雲鎮守上庸,兩人便聚少離多,半年一載才能借著齊雲入建業敘職的機會,小團圓半旬。

去歲大戰開始之後,兩人雖時有密信往來,但真正見面卻還是第一次。

眼見門簾挑起,齊雲便要進來。

穆明珠掃了一眼帳內,卻覺自己案上過份淩亂。雖然每日都有宮人入內收拾,但她要處理的事情實在太多,案上奏章、信件、輿圖,還有她自己理順思緒所寫的文書,七零八落擺著,角落裏還有她吃到一半的點心。她自己每日如此,已經習慣了,此時要給齊雲看到,忽然有些不自在,沒有上前迎接,反倒是站在桌邊理著攤開的奏章文書,同時笑道:“你來的倒是快,我算著總要明日才到呢。”又問他從哪條路來的。

她要齊雲前來,一是建平郡、上庸郡與襄陽三方圍剿吐谷渾雄大軍的作戰方案需要商討,在鄧玦帶來好消息之前,他們還要做好二手準備——如果建平郡拒絕出兵當如何;二是圍剿吐谷渾雄大軍並不是結束,而是開始,配合孟非白在梁國離間之計的推進程度,挫敗吐谷渾雄之後,周國會立刻出兵,以摧枯拉朽之勢殺入梁國內部,與梁國周邊的柔然、黨項等國形成合力。而領兵入梁,底下分路的將軍可以是別人,總領的大將軍卻只有齊雲才最讓她放心——不管是能力上,還是忠誠度上。

齊雲清楚這團聚有多短暫,因此接到密信之後,星夜兼程、催馬疾行,提前一夜趕到,卻是絲毫不覺疲累。

他入內望見穆明珠的笑臉,忍不住也柔和了神色,卻並不自知。

齊雲上前行禮,又答穆明珠所問。

兩人在桌邊相對而立,互相看著。

穆明珠笑道:“你傻笑什麽?”她一開口,才察覺自己鼓起的面頰、上挑的嘴角,原來她也在傻笑。

在曠日持久的戰爭中,在血與火的磨煉下,正需要這樣有情人含笑相望的瞬間,讓人意識到生命的寶貴美好。

燭火映著兩人依偎的影子,隨風在帳上搖曳。

與周國皇帝的一室溫馨不同,梁國皇帝卻處在一室殺機之中。

貴妃賀蘭氏認清自己的處境之後,下定決心,密令戚公公協助行事。

在那之前,賀蘭氏借著生病的原因,派宮人去求肯皇帝,讓她的家人入宮見一面。

拓跋弘毅答允了。在他,這權當是給賀蘭氏死前的恩典。

賀蘭氏的長兄前來。

賀蘭氏的母親早在她入宮之前便病故了,否則她也不至於在宮中走這樣多的彎路、至如今才看清皇帝的真面目。

賀蘭氏躺在病榻上,看應召前來的長兄。

這些年來,隨著她做了貴妃,又誕下皇長子,家中父兄的官是越來越大了,手底下的兵也越來越多,原本以為他們一族便這樣往頂峰走去,誰知道隨著皇後獨孤氏之死,這一切戛然而止。獨孤氏死後半年,賀蘭氏終於認清事實,皇後死前的話並不是因為恨她,皇後說的都是真話。

她的長兄跟記憶中的樣子很不同了。

這些年來賀蘭氏在後宮,入宮來見她的家人一般都是兄長的妻子,又或是父親續弦的妻子。

“娘娘病了,好生歇息。”她的長兄在三步開外,說的話還不如後宮來探望的嬪妃親熱。

賀蘭氏原本想要見家人,隱隱是想要請求族中親人保護的,可是忽然之間,一個念頭躥上來——要殺她這件事,究竟是皇帝一人下令,還是一場合謀?

她手足冰冷,望著熟悉又陌生的哥哥,徹底明白過來,真到了極端的情況下,連她的存在,都妨礙族中父兄。

他們其實只要大皇子便足夠了。

她發起抖來。

賀蘭氏的長兄疑慮,道:“娘娘怎麽了?可是高燒了?”便上前來要查看。

賀蘭氏往角落縮去,警惕地盯著長兄,看著他刻意露出的笑容,卻不敢吐露半句自己的計劃。也許是她把情況想得太壞,可她不得不如此,一旦她死去,大皇子的下場覺不會好,要麽會死在宮鬥之中,要麽成為父兄的傀儡。等到時機成熟,父兄便會除掉大皇子,換成他們的兒子上位。

那個位置太誘人,叫她只能懷疑一切。

賀蘭氏有些神經質地高聲喊來侍女與戚公公,背對長兄,道:“你去吧。”

賀蘭氏的長兄摸不著頭腦,想不出原因來,只當她自幼嬌縱、病中又鬧脾氣,只得依言退下。

好在賀蘭氏從前囂張天真,有一出沒一出的事情做得太多了,這事兒報到皇帝拓跋弘毅那裏去,並沒有引起重視。

畢竟拓跋弘毅現在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了。

而另一邊賀蘭氏心裏種下了懷疑的種子,又對戚公公的話深信不疑,於是看身邊人的一舉一動,都像是別有用心。長兄像是與皇帝合謀,皇帝像是要殺她,獨孤部更是恨不能生食其皮肉。

在這深宮之中,她唯一能信任的人只有戚公公了。

她很認同戚公公的分析,皇帝那夜前來乃是要見她最後一面的,只是她突然生病中斷了談話。

戚公公說,按照漢人的說法,就是死刑犯也得吃飽了再上路,哪裏能讓貴妃吐過之後空著肚子走呢?

賀蘭氏認為有道理——因為皇帝正是極愛鉆研中原人那套道理的。

她已經進入了一種半瘋魔的狀態,夜裏紅著眼睛不能入眠,深怕忽然有人闖進來拖著她去處死。

可是另一半的她,理智尚存,清楚她必須做好準備,在皇帝動手之前,先下手為強,救她自己,也救她的孩子。

賀蘭氏連著幾日下來,又是生病,又是夜裏少眠,整個人很快瘦下去,但眼睛卻越發亮起來。

就像是一枝在大風中瘋狂燃燒的蠟燭。

第七日,她派宮人去請拓跋弘毅。

賀蘭氏命那宮人帶了她的一副畫像前去,那畫像正是她初入宮那年、伴駕游獵,要宮廷畫師描摹下來的。

畫中她高坐馬上,少女之齡,驕矜而又美麗。

拓跋弘毅百事纏身,本不欲前去,見了這畫像卻是微微一楞,由之想到了他當初與獨孤氏的初見,而他沒有見獨孤氏最後一面,也不曾聽到她最後的話語。

其實若論感情,拓跋弘毅與已故的皇後更加深重,此時想起獨孤氏,愧疚又起,移情到即將死去的貴妃賀蘭氏身上,竟拿了這畫像,暫且拋下國事來見。

賀蘭氏坐在妝鏡前,凝望著鏡中那個瘦削的女子,只有一雙眼睛亮得嚇人。

戚公公為她插上最後一支玉釵。

賀蘭氏閉了閉眼睛,聽到外面聖駕已到的通報聲,調整情緒,再睜開眼睛時,半垂了眼睛,神色變得天真而又乖順。她知道皇帝曾因為她的驕矜感到新鮮,也因為她稀少的乖順而大加稱讚。

她已經換了鮮亮的舞裙,殿中酒菜早已備好,宮人奏起絲竹。

賀蘭氏站起身來,在皇帝走入殿內的時候,旋轉起舞往他面前而去,拖了他的手,在他詫異的眼神中垂眸一笑,道:“那日陛下前來,卻被妾病體擾了興致。妾今日以舞抵罪,還望陛下寬恕。”

她跳的舞,正是當初在府中被皇帝一眼看中時所跳的。

時至今日,她才明白吸引了皇帝的並不是她的舞姿,而是她的部族身份。

拓跋弘毅被她拉著,在案前坐下來,望著起舞的貴妃,一時有些恍惚,想到這樣的舞姿今後再不得見,也有些悵然。

他邊欣賞歌舞,邊慢慢飲酒。

他喝的酒,乃是經過身邊試毒的宮人嘗過的,這是他在趙太後時期養成的好習慣了。

一舞畢,賀蘭氏額上冒汗、衣衫單薄,一陣香風刮到皇帝身邊來,嗔怪道:“陛下只管自己喝酒,妾卻是熱壞了……”她有鮮卑女子的豪爽,隨手拎起案幾上原本擺著的酒壺來,自己吞了滿滿一大口,擡眸看向拓跋弘毅,忽然狡黠一笑,湊上來堵住了皇帝的嘴。

拓跋弘毅已有小半年不入後宮,方才觀舞已經勾起了興致,此時溫香軟玉在懷,作為男人便迷瞪了片刻,不等反應過來,已飲盡了賀蘭氏渡來的酒,只覺辛辣之中猶有賀蘭氏唇上的口脂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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