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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補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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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深山古剎佛香。

蕭負雪深深望著迎面走來的女孩,從未如此緊張過一個答案。

他希望能彌補上一世的遺憾,可若女孩也是重生而來,他更不知該如何面對她……

垂首侍立的宮人與僧人之上,穆明珠面向大殿內,望著正在上香的母皇,同身邊的蕭負雪低聲道:“大人不回答我,我便也不回答大人。”

蕭負雪微微一楞,待要再開口時,殿內禮佛的皇帝穆楨已經轉身向外行來,便錯過了時機。

穆明珠面對母皇,也閉上嘴巴,換了肅穆之色,目光卻向後,落在跟隨於母皇身後的齊雲身上。少年帽檐下露出的半張臉上沒有一絲多餘的表情,行走時的步伐頻率好似機器那樣恒定,手按在刀柄上是經過特訓的、能夠最快出刀的角度,他整個人就是一柄完美的帝王掌中刀。

刀在人掌中,一往無前,既不會考慮一己得失,也不會考慮刃下亡魂的感受、進而生出無用的同情心。

穆明珠不能不感嘆,若她有朝一日登基為帝,也會想要擁有像齊雲這樣的孤臣。

皇帝穆楨當先下了殿前石階,餘者都跟隨在後。

穆明珠登上乘輿之時,恰好穆武錯身而過。

因陪著皇帝於佛前進了香,穆武此刻的獨眼中流露出按捺不住的喜色與驕矜。

“表妹不想知道我方才於佛前許了什麽願嗎?”

“雖然我不想知道,但你是一定要說的。”穆明珠已然上了乘輿,微微垂眸,不甚在意得掃過穆武面上。

“我許願來日聖壽大宴盛會上,一杖正中彩毬,擊碎你滿口的牙。到時候沒了牙齒,且看你如何伶牙俐齒。”

好嘛,這就是母皇口中“性情爽直,最是忠心”的外甥穆武嗎?

穆明珠並不氣惱,含笑道:“濟慈寺上香最是靈驗,表哥這願望許得小了。”

“小了?”

“是啊。”穆明珠揶揄道:“我若是表哥,便許願這一仗擊中彩毬,便能叫彩毬長出翅膀來,自己飛出去,把一串人的腦袋都撞掉了——周瞻周眈周睿,還有我剩下的那些哥哥們,如此好不好?”她瞥一眼楞住的穆武,故意驚訝道:“這樣表哥都還不滿意?難道說……”她的目光往前方禦駕的方向掠去。

“你血口噴人!”穆武終於反應過來,又驚又怒又懼。

“我說什麽了?我什麽都沒說。”穆明珠斂了笑容,淡聲道:“你於我二哥身邊鞍前馬後,也不過半年前的事情。如今他已經人在牢中,眼看著活不得了。你好自為之。”

“你!”穆武氣結,當眾難以發作,只能眼睜睜看著穆明珠於乘輿上遠去,竟是自取其辱來了。

穆明珠卻沒有多餘的心思去考慮穆武,她由乘輿換成了馬車,入宮又換回乘輿,一路上不發一言,半闔了眼皮,只想著濟慈寺中蕭負雪那一問——“殿下因何要出宮入府?”

蕭負雪起了疑心。

而她並不想與之相認。

穆明珠回到宮中,卻見寢殿外長廊上列了一排各色的羅傘,似許多盛放的花,美麗奪目。

碧鳶解釋道:“這是方才陛下身邊楊郎君派人送來的,一並還送來了兩位制傘的匠人,說是博殿下一樂。”

原來是楊虎送好來了。

穆明珠隨手撿起一柄青色羅傘,輕撚傘柄,使之旋轉飄搖。她其實會制傘,而且手藝很好,因前世最後三年她避忌政務、佯裝醉心風月,總要有消磨光陰之途徑,所以倒是於玩樂上下過一番苦功——制傘也是其中一樣。

前世她費了整整三個月的時間,制出的第一把羅傘,雖是想著蕭負雪所做,卻從來未曾送出過。

如今看到這一列羅傘,穆明珠倒是有了想法。

自濟慈寺歸來的當日下午,穆明珠就窩在寢宮之中,於書桌前不斷寫八個字。

“蒼山負雪,明燭天南”。①

這原是她在現代看到的八個字,初見就被其意象之美所懾,不由自主記下來,沒想到穿越後,竟遇見了蕭負雪,前世她一直認為這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天予不受,反受其害。她只好恭領了。

如今重生,穆明珠才明白過來,前世她全然想錯了,上蒼讓蕭負雪出現在她身邊,不是用來談感情的,而是用來拼“事業”的。

穆明珠命碧鳶取來她日前的窗課本子,比照上面的字跡,不知寫廢了多少張紙,她筆下的字,終於漸漸找回了她前世這個年紀時的韻味。

她的字,是自幼由蕭負雪手把手交出來的。

自五歲至十三歲,每一歲她的字是什麽樣子,蕭負雪怕是比她更清楚。

她要以字跡瞞過蕭負雪的眼睛,便需先以巧計騙過他的心。

天空起了纏綿的雨絲,碧鳶輕手輕腳上前來,取下撐窗的叉竿,又在案頭點上明燭,回眸見穆明珠看著她,含笑道:“殿下近日總在外面忙碌,奴婢也難得見到您。若都像今日這般,殿下有閑暇寫寫字,奴婢陪在一旁也高興。”

穆明珠笑道:“既然碧鳶都發話了,那本殿這幾日便哪裏都不去了,專在寢殿內寫字給你看。”

碧鳶知道她玩笑,順著話音道:“只寫字久了也無趣,殿下日前不是還說想要撫琴作畫麽?奴婢給您尋古琴、擺畫筆去。”

“本殿還說過這話?”穆明珠仰臉想了一想,當初廢太子周瞻剛出事兒的時候,她退了預政,大約私下當真說過要消遣玩樂的話。不知為何,她忽然想到齊雲送她的焦尾琴——難道齊雲也知曉她這番說辭,因此尋了焦尾琴來給她?這個念頭一閃即逝,穆明珠並沒有在意,只命碧鳶派人往南山書院去告假。

接下來數日,穆明珠專心在寢殿中練字,翻來覆去,便是那嵌了蕭負雪名字的八個字。

寫廢的紙張堆在案頭,穆明珠親眼看著櫻紅把它們燒成灰燼。

櫻紅識字能文,卻只默默燒紙,不敢有一語相問。

待到穆明珠自覺有把握了,便取了素色的傘面來,細細往上面描摹這八個字,廢了的傘面自然也不只一頂。

好在何時送出這傘,取決於她,穆明珠並不著急。

又過五日,南山書院歇課,蕭淵派人請她去練馬球。

是日乃是晴天,穆明珠悶頭寫了這麽久字,也有些氣悶,正好出來透透氣,在北苑馬場見到蕭淵,笑道:“幾日不見,聽說你挨了陛下責罰?”

蕭淵受罰一事,這幾日已經傳開了。他交友不分貴賤,又有些俠義心腸,日前為故太子周睦舊臣虞岱求情,終於觸怒了一向對他寬和的皇帝穆楨,奪了他襲自父親蕭負暄的爵位,命人申飭他,要他閉門讀書。若是尋常人挨了這樣的處罰,早已戰戰兢兢,蕭淵倒是還敢明犯禁令,跑出來練馬球。

蕭淵勾唇一笑,不以為意,道:“好在我父親是出家人,四大皆空,爵位也是空。我不過是繼承父親的志向罷了。”

穆明珠搖頭笑。

蕭淵從馬上探身過來,忽然壓低了聲音,道:“今夜我府中設私宴,你敢不敢來?”他收了素來有些玩世不恭的笑容,此時望著穆明珠的雙眸透著難得的認真之色。

穆明珠輕輕眨眼,清楚這不是一場簡單的私宴。以蕭淵的性情,他既然伸了手要救故太子周睦舊臣虞岱,那麽便不會因為皇帝的責罰便縮了手,必然會竭盡所能。前世她察覺了蕭淵的意圖,彼時她避忌政事,因此推拒了兩次,蕭淵便明白了,自此不拿涉政的事情來尋她。他熱誠救人,卻也能理解她的苦衷、尊重她的選擇。

永和太子周睦已經故去多年,當年聚集在他身邊的能臣賢才頗多,卻都在周睦病故後,慘遭清算。因為她這位無緣謀面的大哥周睦,銳意革新,力追太祖,要強扼世家,奈何雖有太祖昭烈皇帝的志向,卻沒有昭烈皇帝的手段,況且彼時時局也與昭烈皇帝時大相迥異了。當初周睦根基未穩,便要大刀闊斧動世家利益,結果世宗皇帝賓天不足百日,周睦便離奇病故。隨後便是穆楨出面,忍下喪子之痛,合縱連橫,穩住了一觸即發的局勢。而當初跟隨周睦的舊臣,自然都失了勢。

虞岱便是當初輔佐周睦的近臣,被巧立罪名,發配往百越文身之地,已有十數年。永和太子周睦尚在之時,虞岱才名也是傳遍建康城的。如今周睦已死,虞岱其實就是永和太子舊勢力的核心。只要救出虞岱,那麽此時看起來一盤散沙般的永和太子舊臣,便會煥發新的生機。

這許多思量,不過在一瞬之間。

穆明珠不避不讓,同樣望入蕭淵眼底,揚眉一笑,明媚無雙,朗聲道:“來便來!本殿又有什麽不敢的!”

蕭淵大笑,伸手於半空中,與她緊緊一握,道:“好兄弟,我沒看錯你!”因得了她應承,心中喜悅,撤回手去,催馬疾馳,探身揮杖,彩毬去如流星,正中對面球門,贏得滿場喝彩。

穆明珠安坐馬背上,望著蕭淵遠去的身影,倒是有幾分羨慕,一諾重、死生同,正是少年俠氣。

作者有話要說:

①“蒼山負雪,明燭天南”出自清代姚鼐《登泰山記》

還有一更,今晚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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