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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我說,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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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那麽一瞬,靳月腦子裏一片空白,仿佛有什麽東西幾欲破土而出。

瓷器碎裂聲驚了外頭的霜枝,房門打開,霜枝快速進門,“怎麽了?”

“沒事!”靳月面色灰白,瞧著腳下破碎的杯盞,長長的羽睫遮去了眼底的翻湧,生生扼主了幾欲奪眶的憤怒,“杯子碎了!”

霜枝蹲在地上撿拾碎片,“不妨事,奴婢這就收拾幹凈。”

“人,在哪?”靳月問。

明珠聲音微顫,“在月照姐姐手裏,關押在離魂閣的大牢裏,您可以入夜後再過去。月照姐姐留著那人性命,就是為了等您!請您處置!”

霜枝指尖一顫,碎片割開了指腹,在血珠子冒出來的瞬間,快速蜷起指尖,連同破碎的瓷片一道收走。

她想,老天爺為何如此不長眼,讓少夫人承受這麽多?

“好!”靳月勉力維持著面上的平靜,“入夜之後,我去見見。”

明珠頷首,嗓子裏像是堵了一團棉花,怎麽都說不出話來。

她其實很想問一問,少夫人是不是記起了什麽?毒已解,金針待取,少夫人很快就能變回最初的模樣。

那麽,消失的記憶是否也會跟著覆蘇?

大人什麽時候,會真的回來?

可明珠生了怯意,終是未敢開口,日子那麽平靜,何必擲石蕩漣漪?

想起那些年在佛前許過的願,大人能活著,已然是最好的結果,不是嗎?

靳月斂了心緒,緩步朝著暖閣走去。

推開暖閣的門,裏面安靜得詭異,只聽得冷夜裏嗶啵的炭火燃燒聲,她再往裏走了幾步,只見著某小只像是罰站一般立在那裏,耷拉著小腦袋,好似委屈到了極點。

燭光裏,宛若璞玉雕琢的人,俏生生的坐在窗前,骨節分明的指尖正撚著一枚墨玉棋子,襯得那雙手像極了羊脂白玉。

聽得動靜,傅九卿連眼皮子都沒掀一下,濃密的長睫如同小扇子,掩緊眸底幽邃。

「吧嗒」一聲響,子落棋盤。

靳月壓著腳步聲,輕輕落在傅九卿的對面,坐下的時候,悄悄擡眼看了他,好在這人的註意力都在棋盤上,並未有任何異樣。

松了口氣,靳月才敢扭頭去看歲寒,小家夥瞧著挺可憐的,站在那裏有些腿顫,也不知道是凍的還是嚇的?

君山只在外頭守著,她象征性的問了兩句,什麽都沒問出來。

“恩……”歲寒剛要開口,卻聽得棋盤上的棋子又「吧嗒」響起,旋即閉了嘴。

案上擺著瓜果點心,氛圍有些怪異,惹得靳月都不敢開口,筍尖似的食指和中指,悄悄摸上盤子裏的糕點,輕拿輕回,熟練的塞進嘴裏。

靳月本就餓著,吃了一塊又拿第二塊,等到她拿起第三塊的時候,只見某小子目光灼灼的盯著她,仿佛隨時都會虎口奪食。

手一縮,靳月有些楞怔。

這小子是餓了?想了想,她又瞄了傅九卿一眼,小心翼翼的拿起糕點,沖著歲寒眨眼,示意他過來,渾然將自己之前說過的話,忘得一幹二凈。

歲寒也是真的餓了,地上滾了那麽久,又冷又累,暖閣裏一熏,他便覺得餓……

靳月勾勾手指頭,將手擱在桌子底下,引著他過來。

小步小步挪動身子,歲寒的眼睛直勾勾盯著傅九卿,身子卻逐漸向靳月靠攏,等到他拿到了糕點,傅九卿猛地凝眉,驚得靳月直接將糕點塞進了孩子嘴裏。

歲寒一楞,滿嘴香甜。

靳月一楞,略顯粗魯。

修長如玉的指尖,輕柔眉心,傅九卿將手中的棋子放回棋盒,冷眸微擡,那一大一小便直勾勾的盯著他,好似做賊心虛一般,齊齊眨眼。

傅九卿輕呵,聲音細弱。

歲寒心頭一緊,伸手捂住了嘴,咀嚼三兩下就把嘴裏的糕點咽下,然後扭頭望著靳月,那意思似乎是在告訴傅九卿,東西是你媳婦給的,跟我沒關系。

“沒良心!”靳月撇撇嘴。

燭光搖曳,室內溫暖。

傅九卿忽然冒出個念頭,若是他與她有了孩子,這樣滑稽而可愛的事情,是否會變成家常便飯?

“吃過了嗎?”傅九卿問。

靳月連連搖頭,“醒了便來尋你,還餓著呢!”

“嗯!”傅九卿瞧著棋盤上的棋子,“拿進來吧!”

霜枝和明珠的伺候能力,他是信得過的。

靳月吃吃一笑,連連點頭。

一桌子的美味佳肴,最後都落了靳月和歲寒的肚子裏,這一大一小,吃得津津有味,一人啃著半只烤鴨,滿臉的心滿意足。

“我們那裏,能大塊吃肉,大碗喝酒的,就是兄弟!”

歲寒笑嘻嘻的望著靳月,愈發堅定了自己最初的想法,將這個女人帶走!

帶回北瀾去,不管她會不會做糕點,能陪他大快朵頤也好。

靳月捋著袖子,露出皙白的胳膊,嘴裏叼著鴨脖子,眉心狠狠一皺。

她松開鴨脖子,極是不屑的輕嗤,“小小年紀就眼睛不好使,我是男是女還需要提醒你嗎?你怎麽不說,是好姐們?所以說嘛,你們就是瞧不起女人!”

“你們大周的女人,不就是負責生孩子嗎?”歲寒理直氣壯。

靳月丟他個大白眼,“那你們北瀾的女人都幹什麽?捋起袖子搶人家相公?幾個女人約好打一架,贏了就搶男人拜堂成親?”

“沒有!”歲寒瞪大眼睛,“沒有搶!”

說這話的時候,他悄悄睨著傅九卿。

這人從始至終都沒說話,當然……若自己稍稍靠近靳月,那道冰冷刺骨的目光一準剜過來,以至於歲寒小朋友即便跟靳月同桌吃飯,也是隔開好大一段距離。

“那就是坑蒙拐騙!”靳月吐一口鴨骨頭。

歲寒沒說話,忿忿的啃著鴨翅。

“是姐們的就回去告訴你家拓跋姐姐,別把眼睛落在我相公身上,我這鐵水澆築的墻角,她就算派了千軍萬馬來也撬不走!”

靳月喝口湯,“嗯嗯嗯,這魚湯特別好喝,奶白奶白,一點腥味都沒有。”

歲寒剛想回答,聽得這話,登時眼睛發亮,當即舀了魚湯,趕緊喝上一口。

“是不是?”靳月問。

歲寒連連點頭,“我還要!”

“端走端走!”

瞧著兩人吃得滿桌狼藉,傅九卿優雅的坐在一旁,依舊是最初的清雋矜貴。

許是燭光太溫柔,歲寒擡眼的時候,正好看到傅九卿扭頭去看靳月,那眼神……溫柔了歲月,飽含著他從未見過的情愫。

父皇看母妃的時候,眼神裏有光,但那種光只是占有欲,只是覺得那是自己最寵愛的女人,現在小家夥隱約有些明白,寵愛似乎是分很多種的。

有些東西,好似父皇身上沒有,母妃身上也沒有。

究竟缺了什麽呢?

“吃過飯,回去好好睡一覺,天這麽冷,以後別在地上滾了,男子漢大丈夫,光靠這套撒潑打滾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東西!”靳月打個飽嗝。

歲寒眨著眼,“沒人同我說過這些!”

只要他想,父皇就會給。

除了,皇位!

“現在我不是同你說了嗎?”靳月伸個懶腰,“吃飽喝足,你該走了,一直賴在別人家裏,不是好孩子!”

歲寒點頭,很是乖順的起身,“那我以後還能來找你嗎?”

“如果你是來找我吃吃喝喝,我隨時歡迎,但如果幫著別人搶我相公,你滾死在院門口,我都不會理你,聽明白了嗎?”靳月問。

歲寒笑了,眉眼彎彎,“記住了!”

靳月嫣然,妥了!

明珠將歲寒送出去的時候,拓跋熹微還等在回廊裏,昏黃的燈火落在她面上,映襯著她滿臉的憔悴與焦灼,“你沒事吧?!”

“吃得飽飽的,很好!”歲寒摸著圓滾滾的肚皮,“回去咯!”

拓跋熹微滿腹疑問,想要上前問個清楚,可歲寒壓根不給她開口的機會,牽著她的手就往外跑,“哎呦,吃太飽了,要消消食,撐死我了……”

瞧著二人離去的背影,明珠眸色幽深,一時間還真的猜不透公子和少夫人,款待北瀾小公子是什麽意思?

“別有用意!”靳月揉著肚子,瞧著端坐飲茶的傅九卿,“刻意讓我留客,到底是何用意?”

骨節分明的指尖,輕輕的提著杯蓋,聽得這話,也只是動作稍滯。

傅九卿勾了唇角,迷人的桃花眼裏,翻湧著妖冶之色,“明知故問,討打?”

“拉攏這小家夥,有什麽用嗎?”靳月起身,緊挨著他坐下,“相公,你是不是有什麽盤算?”

傅九卿側過臉,眸色幽邃的瞧著案上燭火,“你若能搞定這個小的……”

“怎樣?”靳月問。

他擡了手,食指微勾,“過來。”

“說!”她附耳過去。

誰知下一刻,卻被某人整個端起,直接抱坐在膝上,“吃飽了嗎?”

“嗯!”她老實巴交的點頭,吃得滿桌狼藉,怎麽可能沒吃飽。

溫涼的呼吸噴薄在她耳畔,磁音蠱惑,像是勾魂攝魄似的,一點點的誘著她,“該我了!”

靳月愕然,“相……”

話未完,盡入喉。

暖閣裏溫暖如春,她還剩下最後這一日。

傅九卿想著,再過一日,再過一日她就會完完全全的屬於他,徹徹底底的,只屬於他一人,許多年前,他便這樣肖想過,後來發生的事情是那樣的傷感,見面不相識。

她策馬疾馳,目不轉瞬。

他立於街旁,未得半分目光。

如今,三冬有她暖,春亦不寒身。

女子慶遇良人,男子又何嘗不是?

好在,還在。

靳月走出暖閣的時候,兩頰緋紅,再看立身如玉的某人,衣冠楚楚,未見半分淩亂,連面上都還是那副不曾動容之色,不知道的還以為她使勁渾身解數勾了他,殊不知……是這人手段了得。

那涼涼的指腹掠過肌膚,她便渾身顫栗。

“唉!”靳月嘆口氣,“真真是千年的狐貍!”

傅九卿垂眸瞧她,長睫掩著微芒,唯剩下眼底一片幽暗,“小心!”

“嗯!”靳月頷首,“那我走了!”

他不攔她,毒解開之後,她也該學會如何保護自己,如何……處理曾經遺留下的問題。

不是他不願幫襯,而是有些事,若不是她自己解決,心裏終究會有死結。

尤其是當年的磯城一戰,究竟真相如何,其實只有少數人知道,事發突然,誰都沒有未蔔先知的能力,傅九卿是人,不是神!

馬車離開京都城,從偏門而出,前往離魂閣。

離魂閣的諸位長老聽得是小姐回來了,在偌大的地下校場列隊歡迎,那陣勢,連靳月都嚇了一跳,瞧著老者跪地,驚得她慌忙將人攙起,“別別別,前輩莫要如此,我是晚輩,折壽!”

歷經大劫的慕容氏舊部,最怕聽到的就是這話,趕緊起了身。

“大小姐放心,人扣在天牢裏,由女子軍的人專門看管,咱們絕對沒有插手。”大長老開口,“如今要怎麽處置,但憑大小姐吩咐。”

靳月點頭,“我先看看。”

誰都知道,她有些事想不起來,所以沒敢說太多。

大牢裏的人,蜷成一團,渾身血跡斑駁,但這些外傷皆不致命,對於這一點,月照下手還是有分寸的,大人未能親自問罪之前,她是絕對不會把人弄死的。

“大人!”月照行禮。

靳月報之一笑,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便跟著月照進了大牢。

陰冷潮濕的大牢裏,蜷成一團的人,長發覆面,渾身血淋淋的,瞧不清楚真容,靳月皺了皺眉,“把他頭發撥開,讓我看看!”

“是!”月照頷首。

手一揮,便有人將男人一把揪起,直接掛在了木架上綁好手腳。

頭發被撥開的那一瞬,靳月忽的瞳仁驟縮,“我、我好似認識他!”

“大人認識?”月照先是一楞,俄而呼吸微促的上前,“大人,您是不是想起了什麽?”

這張臉兩年前就出現過,大人理該認識,只是大人說這話的時候,神情有些怪異,到底是之前認識還是現在認識,尚無法斷定。

月照與明珠對視一眼,一時間無法下結論。

“你不就是……那個挑貨郎嗎?”靳月猛地瞪大眼睛,“對,就是你!”

她經常在醫館附近瞧見他,這人相貌平平,淹沒在人群裏壓根分不出來,誰知道就是這麽一個小人物,竟然是……竟然是當年的匪盜之一?

“確定是他嗎?”靳月反覆確認。

月照點頭,“他帶著皮面,為了方便大人您辨認,屬下特意在您到來之前,把他的皮面重新戴了回去。來人,把他的皮面撕下來!”

“是!”

有那麽一瞬間,靳月發現了明珠的異常。

明珠紅著眼,握劍的手……手背上青筋凸起,若不是現在還不是時候,她定是要一劍劈了他。

來的路上,靳月就問過明珠,是否親眼去見過?

明珠搖頭,未見,一面都未敢見,這一個「敢」字,便是那樣的咬牙切齒,足見當年之事,對明珠的傷害有多深,深入骨髓。

“別、別殺我!”男人哭嚎著求饒,“我已經改邪歸正,我錯了,我真的錯了……當年之事,我只是個小嘍啰,聽當家的吩咐,我也是……也是被逼無奈……”

靳月站在原地,聽得令人作嘔的哭訴與致歉,心裏無比寒涼,她想記起那些事,可又怕記起那些事,大概是太過慘烈,以至於她至今還不能完全想起,只零星閃過一些抓不住的記憶片段。

“當年,我們有沒有這樣求過你?”靳月問。

男人哭聲驟歇。

自然是有的,即便都是身負功夫之人,在遇見某些事情上,她們也只是花季少女,一個個年歲尚輕,如花似玉的年紀。

“你可曾心軟?”靳月又問。

男人血淚滿臉。

“若殺人不償命,哭一場便能平了,還要這天理公道作甚?”

靳月深吸一口氣,極力保持內心的平靜,“之前我一直覺得有人在跟蹤我,原來不是我的幻覺,是你!”

因著熟悉,她始終找不到。

因著皮面,明珠也找不到。

兜兜轉轉,誰能猜到,竟然是當年的那批人,又回來了!

曾經是討債的,現在是還債的!

“我……”男人亂了方寸,“饒命,大人饒命,我、我什麽都不知道啊!”

明珠幾欲拔劍,卻聽得靳月輕嗤,“你若真的知道點什麽,我興許還能饒過你,留你一條命,既然你什麽都不知道,我又何必要留你?當然,殺人的手段千千萬,一刀斃命太便宜你了。”

男人愕然,“你、你說什麽?”

“沒有利用價值,剝皮拆骨也成!”靳月瞧著明珠握劍的手,“一劍下去,他倒是痛快了,你、月照,還有哪些死在磯城,以及現在僥幸活下來的姐妹們,又該如何痛快?”

明珠紅著眼,淚從眼眶裏滾落,她咬著唇,挺直腰桿轉過身去。

“剩下的那些人藏在何處?”靳月開門見山,“說出一個,少剮一刀,否則我先斷你手足,再剜你雙目,日日剮你肉餵外頭的野狼。”

男人瞪大眼睛,“你、你好毒!”

“我不是什麽良善之輩。”靳月說這話的時候,已經伸出手,“我爹是個大夫,我有的是法子吊著你的命,不讓你死,死了就不好玩了!再問一句,那些人在哪?”

男人咬緊牙關,忽然間淒厲慘叫,“啊……”

“腿不聽話,先斷腿!”她拆骨的本事,那是一等一的好,“免得你到處亂跑!”

一條腿,兩條腿……

兩聲淒厲的慘叫過後,男人面色慘白,渾身冷汗涔涔而下,“我、我真的不知道……放過我,放過……”

“這般不老實,委實是欠收拾,那麽接下來就是兩條胳膊,再問一句,當年逃出生天的人,都藏匿在何處?當年又是誰,出賣了女子軍的行蹤?”靳月瞇起危險的眸。

男人哭著求饒,“我、我真的不知道……”

又是兩聲脆響,靳月的動作麻利有快速,從胳膊到手指,無處不疼,“疼了,才能明白活著是一件多麽幸福的事情,能喘氣,能說話,還能進食。外面的花花世界那麽好,你卻要在這裏受苦,可想過那些人?你失蹤以後,他們會來救你嗎?”

答案當然是,不會!

“你為他們枯守,他們可曾會不顧生死的去找你?”

靳月冷笑,“既然能抓住一個,我便能抓住第二個,但是有了第二個,就不會再需要你了,你說是嗎?”

男人驚恐的瞪大眸子,疼痛與恐懼讓他面目猙獰,五官扭曲,“我……我……我說,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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