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晚飯的時候, 顧奶奶帶著杜嬤嬤牽著顧仙去大房了。

大房的人剛從地裏頭回來，顧大伯在院子裏洗刷。

“老大……”顧奶奶還沒到大房門口，就沒好氣的大喊一聲。

顧大伯聽見他娘的叫聲嚇了一跳：“娘，您咋過來了？”

顧奶奶指了指杜嬤嬤牽著的小女孩：“你看那是誰？”

顧大伯自然看見顧仙了, 他不解的問：“娘, 那是仙兒啊，怎麽了？是不是仙兒惹你生氣了？”

顧奶奶道：“她能惹我生什麽氣？惹我生氣的是你們。我倒是想問問, 這幾天每天把孩子扔到我這來是什麽意思？”

顧大伯一時沒明白：“娘, 我們這幾天每天在田裏種稻谷，孩子不是她娘放在蘭兒那邊嗎？還說那邊有丫頭, 所以婆娘就把孩子放那邊去看幾天。”

顧奶奶：“我呸, 什麽放顧蘭那邊，孩子每天放我們家, 而且也不是這幾天開始的，兩個月前就每天放我們家了，你倒是問問孩子。兩個月前還沒種田，把孩子放我們家是什麽意思？孩子每天自己來, 磕著碰著算誰的？這是有娘生沒娘帶嗎？如果是這樣，我出錢, 再給你討個能帶娃的媳婦。”

顧大伯嚇了一跳：“娘……”

“娘, 您這話是什麽意思？”顧大伯母從屋子裏跑了出來, “娘，我們農家哪裏娶兩個媳婦的？我可是給當家的生了四個孩子的, 您要給當家娶個二房, 您這是要逼死我嗎？就算您現在跟縣令大人一樣大，您也不能逼死我啊。”

“哼，你這滿嘴噴糞的東西, 如果我不是看在你給老大生了四個孩子的份上，我早就讓老大休了你了。逼死？就你這樣的東西，死了還占地方呢。”顧奶奶被顧大伯母氣的也沒說出好聽的話，“你生了孩子不帶，每天讓孩子來二房是怎麽回事？”

顧大伯母道：“娘，那您可冤枉我了，孩子自己愛來您那，我也沒有辦法啊，您是孩子的親奶奶，總不能因為跟我們分了家，就連孫女也不認吧？”

“你閉嘴。”顧大伯朝著顧大伯母，“你說的是什麽話？以後自己帶孩子。你不用下地了。”

顧大伯母雙眼一紅：“我不下地就你一個人忙的過來嗎？我們又沒有丫頭又沒有傭人，誰給你幹活嗎？你問二房借傭人嗎？”

顧大伯道：“我一個人慢慢幹。”

顧大伯母路：“等你幹活那些秧苗還能用嗎?”

“夠了，我不是來聽你們吵架的。”顧奶奶冷著臉諷刺道，“你們想要吵架也不用當著我的面，吵給誰看？”

顧大伯趕忙道：“娘您放心，從今天起我會讓桃兒帶著她的，絕對不會讓她一個人亂跑。”

顧奶奶看著這個兒子，這個兒子是個老實的，可就是太老實了。顧奶奶語重心長道：“老大啊，這是你自己的女兒，亂跑磕著碰著了，可沒有人會為你心疼的。”

顧大伯慚愧極了：“兒子一把年紀了，還要娘操心，是兒子不孝。”

顧奶奶道：“好了，這種話你就不用說了。從明天起，我們家大門院子要上鎖了。如果孩子還沒人看著跑來，出了事情也別來我們家喊。”說著，又對顧大伯母道，“你要說種地來不及想要傭人幫忙，顧蘭那邊沒傭人嗎？一個村子裏的，自己女兒家的傭人不去借，還想借侄女家的傭人，你這算盤打的可真響亮。還有，別死不死的，你要是真敢死，我回頭一定多給你燒幾炷香。反正我話放在這裏了，如果你們連最後親戚的情分都不想要了，老百姓家斷親的也多的是。”

“娘，您別。”顧大伯上前拉住她，“娘，您再給我一次機會。”

顧奶奶無情的揮開他的手：“如果不立起來，你這個家遲早完，我們也遲早斷親，你自己看著辦吧。杜嬤嬤，我們走。”

杜嬤嬤上前扶著顧奶奶。

待她們一走，顧大伯母就道：“我看她根本沒有把你當兒子，如果把你當兒子了，自己的孫女去奶奶那邊，哪裏會怎樣？二房條件那麽好，我也沒叫她們幫襯，只是讓他們看著仙兒，手指縫裏流出一點給仙兒吃吃怎麽了？”

顧大伯聽到她的話，猛地轉過身：“所以，你是故意讓仙兒去那邊的？”

顧大伯母不以為然道：“二房有銀子啊，讓仙兒去那邊玩，等到吃飯的時候他們還能不叫仙兒嗎？仙兒在那邊吃的好，總比跟著我們吃糠菜強。”反正這個男人靠不住，她還不如自己想辦法。

啪……

一陣巴掌聲，在這院子裏響起。

顧大伯母的頭一彎，嘴角流出鮮血。她整個人都呆住了，臉上感覺不到疼痛，腦海裏也是一片空白，這是怎麽了？剛剛發生什麽事情了？可隨即，臉上的疼痛傳來，嘴巴裏的血腥味傳來，她才反應過來，她被打了。“啊……”顧大伯母大叫一聲，“好你個……”可對上顧大伯泛紅的眼睛，她的嗓子仿佛被堵住了，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顧大伯充血的眼睛看著顧大伯母，眼睛裏有著一股子的狠勁。對顧大伯來說，他娘剛才語重心長的那番話，以及無情的要斷親的那句話，沖擊很大。可更加沒有人讓他想到的是，這一切竟然是這個婆娘算計的。她故意讓年僅兩周歲的女兒去二房占便宜。顧大伯的眼中也流出了淚水：“仙兒才兩周歲啊，你不教她好的，卻教她去二房占便宜，有你這樣當娘的嗎？你說以後要讓她去讀書，占便宜就是讀書人的品德嗎？你這是要毀了她啊。”

“嗚嗚嗚……”清脆的女童哭聲突然響起。

顧大伯走到顧仙身邊，把她抱了起來：“仙兒不哭。”他從來是個沈默的人，不喜歡說話，也不會說話，“是爹不好，嚇到你了。”他笨拙的安慰女兒，抱著他走出了院子。

顧大伯母回過神來，跑進了房間。

顧荷看著她爹的背影，又看著她娘的背影，她沈默的去做飯了。

顧大伯抱著顧仙來到稻田邊：“仙兒看，這是咱們家的稻田。”

顧仙抽泣了幾聲：“咱們家的稻田？”

顧大伯道：“嗯，咱們家的稻田，等裏面的稻谷收獲了，就可以賣銀子了，賣了銀子，就可以給仙兒買糖吃、買肉吃、買好看的衣服。仙兒喜歡嗎？”

“喜歡。”小姑娘最喜歡吃糖和肉了，“奶奶家的糖和肉都很好吃。”

顧大伯聽了，眼眶又紅了：“我們自己家的糖和肉更好吃。仙兒想吃嗎？”

“想。”顧仙雙手抱著顧大伯的脖子，也不嫌棄顧大伯身上還臟兮兮的。在小孩的眼中，天底下的父親都是偉岸的，從不會和臟沾上邊。

顧大伯繼續哄著：“可是這稻谷要仙兒看著才會長得快，從明天開始，仙兒願意和爹一起來田裏，讓稻谷快點長大嗎？”

顧仙眼睛一亮：“我願意。爹，我看著稻谷真的會快快長大嗎？”

顧大伯：“那當然了，因為這是要給仙兒買糖吃、買肉吃的稻谷，所以只有仙兒看著，才會快快長大。”

顧仙聽了，露出天真的笑容：“那我要每天來看著。”

顧大伯摸了摸女兒的小臉蛋：“好，爹每天都帶著仙兒來。”

顧仙用自己的小臉在顧大伯的手上蹭了蹭，然後發出清脆的笑容：“爹，你真好。”她大概是從來沒有和爹這樣親熱過，所以對這種陌生的感覺充滿了好奇。她也摸了摸她爹的臉，很糙，但是比她的手掌大很多很多。

感受著女兒摸在他臉上的手，顧大伯的心情也在變化。他前頭已經有三個女兒了，但是從來沒有這樣親近過，所以他從來都不知道，和女兒親近的感覺是這樣美好，看著她笑，心裏就會覺得幸福。此刻，他覺得沒有什麽比他女兒的笑容更重要的。

“仙兒，爹問你一些事情，你要老實的告訴爹，好不好？”顧大伯抱著顧仙一邊在田岸間走，一邊問。

顧仙點著小腦袋道：“爹爹你問吧，我一定告訴爹爹。”

顧大伯：“每次你去你奶奶家的時候，都是你娘送你過去的嗎？”

顧仙點點頭，又搖搖頭。

顧大伯見著，便猜測：“是有時候你娘送你過去的，有時候自己過去的，是嗎？”

“嗯嗯嗯。”

“那你告訴爹，你娘送你過去的時候，都會跟你說什麽？”

“嗯……”顧仙到底年紀小，記不住話，但是有些話還是能記住的，且印象很深刻，“奶奶家有好吃的。”

顧大伯的眼神沈了沈：“仙兒，以後爹也給你買好吃的，咱們就不去奶奶家吃了。奶奶家的東西是奶奶家的，不是我們家的。奶奶如果給了，你可以吃。但是我們不能自己上門去討著吃，這樣做就是壞孩子了，大家就不會喜歡你了。以後你想吃什麽就告訴爹，爹給你買，好不好？”

“好，我想吃糖，想吃肉。”

“好，等爹爹種好了稻谷，就給你買糖吃、買肉吃。”

“爹爹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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