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陽洞野狐,無一轉世輪回。

這個答案，早在洛喬了解那獻祭之法後，就有所預料,但真正聽聞時,還是不禁悵然。這世間萬物，人與妖,都夢寐以求修仙大道。於青陽洞天生天養的野狐一族,也不惜犧牲一族為求得道成仙。

但這又真的值得麽。

那崔判官既閱過了生死簿，自然知道洛喬與那青陽洞野狐一族的關系，還有來歷跟腳。不過短短兩百餘年，便能修至離真正得道只差一步之遙,這份天資世間之罕見。

若是為了俗世親緣而動搖道心，倒是可惜了。

所以他善意勸道，“眾生輪回自有緣法,還是莫要強求為好。”

待到飛升成仙,這些俗世羈絆皆不過是前塵往事,如過眼雲煙罷了。說簡單點,就是成仙後，生命等級與下界的人還是妖都不在一個層次了，又何必管那些螻蟻草芥呢。

洛喬淡淡一笑，

只留下了一句“多謝了。”便飄然而去了。

………

離開判官廟之後，洛喬已知道了下一步的去處，但忽然心念一動,是她曾經留下的某個印記。

靈光一現，便挪移到了印記所在之處，只是看到眼前一幕，洛喬覺得自己是不是來錯了地方,或者是打擾了誰的好事。

燈光影影綽綽，一派富貴奢靡氣象，還能聽到外面鶯燕繚繞，狎笑不絕的聲音，這分明是青樓畫舫啊。暧昧暖紅的羅帳裏還有位

溫香軟玉的妙曼少女。也是少見的絕色，雖五官並非完美，卻有著靈秀嫵媚，楚楚動人的風情。

少女眼波流轉笑望著的方向，正是一個身穿灰色僧衣的人，臉色發白額頭滲著汗但神情始終平靜，閉目誦念經文。“和尚，你難道真要打坐念經一晚上，你連睜開眼瞧瞧我都不願意麽。”

看著地上默默念經的年輕僧人，洛喬似乎回憶起自己曾答應過某個老和尚一件事，嘆了口氣，還是顯現出身形來。一揮袖，清風拂過，吹散了這室內的暖香，也使得年輕僧人靈臺恢覆了清明。

那少女瞪大了眼睛，又看了那念著阿彌陀佛的灰衣僧人一眼，再看看洛喬，臉色一白，一咬牙瞬間從軟床上飛撲過來跪在洛喬腳下，實實在在一聲悶響，聽得人都替她骨頭疼。

“是小狐不懂事，不知道是老祖宗的人，這才冒犯了。”

洛喬嘴角微抽，幸好她方才順便布下了結界，不然傳出去她名聲何在啊。

而這少女，她第一眼便看出了也是只狐妖，與她算是同族，修為實力還不錯，身上也沒有什麽殺孽業力纏身，洛喬便道，“他與我沒什麽關系，只不過欠他人因果，幫他避開一劫罷了。”

那年輕的灰衣僧人也睜開了眼，樣貌清俊，氣質湛然。

用狐妖自己的話來說，若不是因他長得俊，她也不可能心癢癢，難得想來雙修一番。不然她平日裏待在這玉香閣，也只是享受享受人間的紅塵富貴，絕沒有吸人精氣害人性命的想法。而且這和尚是中了凡人的算計落到這風月之地的，送上門她也就不女票，白不女票了。

說到這，洛喬瞥了她一眼，“你認得我？”

不然咋認慫認得那麽快，還一口一個老祖宗的。要是沒有這狐妖上趕著抱大腿，以洛喬幹脆利落的性子，早就將她打暈，再把人丟回廟裏就是了。

這狐妖自稱姓胡，家中排行第七，認得她的妖都叫她一聲胡七娘。

“老祖宗的名聲，早就傳遍了全妖族。”胡七娘滿眼真誠道，“妖王昆吾號令，老祖宗乃是妖族之師，自是無人不敬的。”

蕪山雖是避世，也不是與外界隔絕，洛喬在蕪山傳道授業，自然恩澤眾多妖族。妖族又是實力為尊，哪怕洛喬妖齡淺，但狐妖也得心甘情願叫一聲老祖宗，好抱大腿。

那年輕僧人，也就是當年禪寺裏的真衍，此時也解了藥性，顫悠悠地站了起來，對洛喬合十作揖行了佛禮。

“貧僧多謝施主相救之恩。”

對於真衍是如何從山野禪寺來到這人間皇城，又是卷入了什麽樣的權力鬥爭算計之中，洛喬毫不關心，只淡淡道，“你告訴你想去哪裏，我便送你一程，我欠了緣老和尚的因果也算結束了。”

真衍本還想說什麽，但見洛喬並不願意與他深交，道謝後便安靜了下來。

將真衍送回他說的一家城外寺廟後，洛喬看了一下還眼巴巴地跟著她的胡七娘，“老祖宗，你是不知道，這些凡人算計起來又毒又狠，這回小和尚托您庇佑躲了一災，但我在那玉香閣就待不下去了。”

“還求老祖宗留我在身邊，當個丫鬟童子伺候左右。”七娘眨了眨眼，慫逼兮兮地道。

不過洛喬一眼便看清她修為實力在同輩中不算弱，便是遇上些厲害的和尚道士也是能遁逃的，那些凡人又哪能為難得了她。恐怕在真衍一事之前，她混跡在這人間紅塵，過得挺滋潤的。

洛喬輕笑了一聲，“你不必在我面前裝可憐，今日你若真壞了他的修行，以後就要萬劫不覆了。”

七娘悚然一驚，也再不敢裝柔弱可憐用狐族媚術，那都是用來忽悠凡人好讓她在玉香閣過得舒坦的，哪能在老祖宗面前班門弄斧。

洛喬又淡淡道，“此人是羅漢真佛轉世，歷紅塵劫數。”

“與其雙修，可助你功力大增，但弊處便是與佛門結下大因果，你壞了他的清心修行，佛門豈能輕易饒你。”

十年前離開禪寺時，她還感應得不真切，如今卻是顯現無疑，天機一目了然，這真衍必定是西天佛門的一位重要人物。這份大因果，胡七娘承擔不起，必然會災禍纏身，身死道消。

七娘聞言瞬間渾身發寒，打了個哆嗦，怕得連狐貍毛都要豎起來了，她只不過是貪圖美色，順勢而為想要來一場露水緣分，哪裏想到險些陷入這天大的劫數裏了，更明白得了什麽樣的恩惠，這次姿態放得更低了，少女直接撲跪在洛喬身邊，抱住她的裙角，“多謝老祖宗救小狐一命！小狐感恩不盡，萬死難辭。”

如果說之前是存著想抱金大腿的想法，跟在妖師身邊。這下她心思更加堅定，十頭牛都拉不回了，實在是怕的。

七娘本就是家中天資最好，修為最高的，只是耐不住山中清苦，跑到凡間京城銷金窟裏混了個花魁娘子當，既不容易遇到那些修行者，又能享受富貴榮華，聲色犬馬。誰成想這禍從天降，可見這凡塵也是處處有危險，稍有不慎，就要毀了修為，連來世輪回都不見得有。

好好的佛子羅漢，沒事跑凡間來歷劫做什麽，

七娘瑟縮了一下，心裏吐槽著，現在只有在老祖宗身邊，抱緊她的大腿，才能有份安全踏實感。

洛喬覺得胡七娘運氣不錯，又有點意思，也就沒有拒絕她跟著。

“老祖宗有什麽喜歡的，我在人間待了不少日子，哪裏有美酒美人，還有好吃的，我再熟悉不過了。”小狐貍七娘表現諂媚地討好著。

洛喬搖了搖頭，“我還有一件事要辦。”

比起看淡一切，過眼雲煙，她更喜歡徹底了結因果。

山城外，一擡頭便能遠遠望見屹立在峰巒雲端處的玄華宗。

“老祖宗放心，小七會找個地方好好躲起來的。”七娘是個機靈性子，洛喬只看了她一眼，她便立刻明白了意思，老祖宗來這凡人修仙門派是要辦事的，不一定顧得上她。

洛喬點了點頭。

玄華宗一如往日的平靜，直到上空傳來如天塌地陷般的雷鳴，青天白日的，好像是他們的山門被劈開了。

數道劍光從山巔上飛來，更伴隨著怒喝聲，“何方妖孽，竟敢在我玄華宗門下挑釁。”

洛喬站在被山門化為的廢墟之上，氣度從容而平靜道，“清霽人在何處？”

不消片刻，玄華宗門聚集的修士越來越多，人群中已有人認出了洛喬的樣貌，“是你，當年那只狐妖，殺死小師妹的兇手。”

底下一片嘩然，也將洛喬要找的人主動顯現了出來，修士不易衰老，但清霽容貌猶在，氣質上卻顯得憔悴落魄，還帶著些許風霜，一看便知道他這些年不好過。即便過了許多年，仍會有人時不時提起當初的事來攻訐他，他面壁思過後，承諾師尊定會找到害死小師妹的狐妖，為此遍尋天下十年，卻始終不得，這份沈重的執念更是一直壓在他心頭，甚至影響了他的修行。

如今因為洛喬的到來，更是成了眾矢之的。

玄華宗掌門仍是赤霄子，他咬牙切齒道，“妖孽，我定要將你抽筋扒皮，以祭我女兒在天之靈。”

………

山上的玄華宗正進行著大戰，靈氣紛湧激蕩，這些異象看得山下臨近城池的百姓們也是害怕不已，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都說山上住著仙人，怎麽仙人都開始打起來了呢，不會殃及他們這些普通人吧。

七娘早就隱匿了妖氣，化成個普通的小娘子在街邊小攤上吃著餛飩，她一點都不擔心自家老祖宗，老祖宗可是妖族之師，聽說連妖王昆吾都打不過她，簡直就是她們狐族之光。

不過片刻的工夫，玄華宗已經有些抵擋不住了，掌門赤霄子及眾長老更是被打得吐血。

玄華宗眾人震驚於她的實力，“此妖孽，不過短短十幾年，修為便已強大到了如此地步，若是再放任她，只怕就要為禍人間了。今日我們定要替天行道，將她留在此處。”

“速速傳令其他修仙門派，趕來支援。”

最後玄華宗不惜動用了鎮派之寶的劍陣，也奈何不了洛喬，不僅被輕飄飄地化解，甚至反手成為她的利刃送了回去，底下哀嚎聲一片。

整個宗門如同被碾壓了一頓，看著洛喬毫發無損，從容走在宗門裏。

之前任是心情再覆雜，清霽還是選擇與宗門一起戰鬥，如今也是在重傷的弟子之列。面對著各種紮眼的目光，清霽手指緊緊掐進掌心，望著那白衣翩然的少女，“你到底想要做什麽。”

“我來取回我的東西。”

洛喬淡淡道了一句，素手直接穿過了他的血肉丹田，挖出了那枚元丹。天知道為什麽無法憑法力取出，那她只能親自動手了。

清霽悶哼一聲，臉色慘白，氣息更加破敗，墜落在地。

洛喬卻未看他，只看著手中的元丹，鮮血斑駁中仍泛著淡淡幽光。下一刻她毫不猶豫地捏碎了這枚元丹，許許多多的光點從碎裂的元丹中被逸散出來，縈繞在洛喬周身，似乎還有親近之意。

這些都是青陽洞野狐一族的魂魄。

獻祭之法雖能逆天而行，強行提升修為築基，但終究有違天和，所以這狐族魂魄只能困在這元丹裏，永生永世都難以轉世輪回。

如今，終於可以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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