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見，希望號。”焱浠微笑地看著飛船智能。

飛船智能希望號疑惑地盯著他的臉瞧：“副船長，你似乎變得不一樣了。”

焱浠摸摸自己臉上的皺紋：“是不是變老了。”

希望號手指在空中點了點。“唔，是的……距離我們最後一次見面過去多久了？這裏的星際網信號非常弱，我連不上，查不到有用的信息。而且，我發現我的飛船零件老化嚴重，恐怕無法進行宇宙航行了。”

焱浠嘆息：“希望號……時間已經過去千年了。”

希望號的手指一頓，和藍鮫相似的漂亮臉蛋露出驚訝的表情。“千年？我沈睡了千年？”

依稀記得能量用盡的那一刻，副船長和另外六位船員信誓旦旦地向他保證，會盡快為飛船補充能量，結果耗時千年才成功嗎？

“其他人呢？”他詢問另外船員，一轉頭，對上藍鮫的臉，楞了。“咦？”

藍鮫望著眼前這個和自己一模一樣的智能虛擬人物形象，久久沒有說話。當對方看過來時，他張了張嘴巴，欲言又止。

忽然，對方湊近，伸手晃了晃，眼睛一彎，笑得可愛。

“哇哦，你是小鮫吧？”

藍鮫楞怔：“你知道我？”

希望號點頭。“知道！我的虛擬形象就是根據你的照片模擬的哦！”

藍鮫詫異：“是嗎？為什麽？”

希望號指了指自己，一本正經地說：“因為我和你一樣，是船長的希望。”

藍鮫看向焱浠，焱浠解釋：“其實王離開地球前，曾想過帶你一起走。然而宇宙裏充滿了危險，他不敢賭，也賭不起，所以留你和碧綃在地球，不必跟我們為一個渺茫的未來冒險。希望號的虛擬形象和你一樣，則是為解王對你的思念。你是王一手帶大的孩子，他舍不得和你分別……甚至永別。”

得知這個答案，藍鮫鼻子一酸，眼眶泛紅。“我……好想他，好想好想他……”

他還是一顆小小的鮫人蛋時，五百年不孵化，其他族人都認為他死在蛋裏了，只有鮫人王堅持他有孵化的希望。他破殼後，鮫人王既當爹又當媽，手把手地教他各種厲害的本事，上了岸進入人類世界，又教他為人之道。

鮫人壽命漫長，他以為他們可以一起生活千年萬年，然而一場大災難，給鮫人族帶來了滅頂之災。

他和鮫人王只相處了短短百年，便分離了。百年轉眼即逝，他都沒做好心理準備，竟與鮫人王天人永隔。

淚眼朦朧地望著希望號，他哽咽：“謝謝你……代替我陪伴他。”

希望號道：“我是船長的船，為他分擔解憂是我應盡的義務。倒是我用你的模樣當虛擬形象，還請你不要介意。”

藍鮫快速搖頭。他怎麽會介意呢？他無法做到的事，希望號做到了，該高興才是。

希望號見他不介意，笑得溫柔。“你果然和船長說得一樣，是個體貼的好孩子。”

藍鮫悶悶地說：“我……一點都不體貼。”

他連體貼王的機會都沒有。

墨斯·迦爾上前輕撫藍鮫的背，柔聲安慰：“我想，如果鮫人王在天有靈，一定不想你為他這麽難過。”

藍鮫吸吸鼻子，努力把眼淚憋回去。

希望號歪頭瞅著高大的黑發男人，發出困惑的聲音：“人類？”

作為一艘鮫人王的飛船，他非常清楚鮫人的習性，絕不會和人類有過多的交集，更不可能讓人類上飛船。

墨斯·迦爾毫無避諱地承認：“我是人類，也有鮫人的血脈，屬於半鮫。”

希望號在自己的數據庫裏翻了翻，沒翻到半鮫相關的內容。

藍鮫介紹道：“他是碧綃血脈的繼承人。”

“碧綃？”希望號挑了挑眉，虛擬形象突然一陣模糊，再現身時，變成了神情倨傲一副欠扁模樣的俊逸男子。“是他嗎？”

藍鮫眼睜睜地看著希望號變成“碧綃”，目瞪口呆。

焱浠輕咳了幾聲道：“那個……偶爾王想念碧綃的時候，就讓希望號變成碧綃。”

藍鮫：……

這可真方便啊！

就不知道滄瀾得知還有一艘飛船的智能擁有碧綃形象，會如何想？

幸虧這會兒星際網的信號不穩定，滄瀾為了加速趕路，暫時沒有聯系他。

希望號保持著碧綃的模樣問焱浠：“現在是什麽狀況？”

一千年可以改變許多東西，副船長變老了，船長心心念念的小鮫找來了，連人類都擁有了鮫人的血脈 ，哦對了，還有那個在船長位置上爬來爬去的鮫人寶寶。

難道鮫人蛋提前孵化了？

希望號迫不及待地想更新數據庫。

作為一個智能，最糾結的事就是跟不上時代。

蹲在墨斯·迦爾肩膀上的西莫瞧出同類的困擾，適時地開口：“嗨，你好，我是機甲西莫，我可以幫你更新一些需要的數據哦！”

希望號盯著機甲球看了兩秒，婉拒：“謝謝，暫時不用。”

西莫晃了晃天線，從善如流：“好的。”

喲，還是個戒心很強的飛船智能。幸好它之前沒有強行破解飛船的系統，否則真有可能觸發禁制，玉石俱焚了。

焱浠道：“小鮫想看看飛船的監控錄像，了解我們過去的生活日常，特別是王的。”

藍鮫期盼地瞅著希望號：“可以嗎？”

希望號善解人意地眨眨眼：“當然可以。事實上，船長離開前還特地給你和碧綃都留了份影像。”

藍鮫緊張地交握雙手。

希望號問：“錄像文件非常龐大，一時半刻看不完，需要我拷貝一份給你慢慢看嗎？”

藍鮫輕語：“好。”

希望號指了指他手腕上的識別器：“這玩意的內存可能不夠用。”

藍鮫一怔，求助地看向墨斯·迦爾。

小貔貅用機械小手揪揪他的發絲：“主人，我的容量很大，一定能裝下！”

希望號見這小機甲球是藍鮫的所有物，沒有異議，先給藍鮫傳了一份鮫人王特地留給他本人的視頻，接著允許小機甲球的智能進入飛船數據庫，拷貝監控錄像。

藍鮫找了個獨立房間，尖指顫抖地點了點識別器，打開希望號傳給他的視頻。

半空彈出虛擬屏幕，視頻界面出現“讀取中”的字樣。

他靠著墻壁，緊張地咬住大拇指，忐忑地等待。

畢竟是千年前的視頻，需要格式轉換，卡了兩分鐘，在藍鮫以為失敗的時候，視頻突然亮了，出現畫面。

“擺正擺正，別抖鏡頭——”

渾厚低沈如大提琴的男人聲音響起，緊接著，晃動的鏡頭穩定，一張俊美的臉龐赫然入目。

是鮫人王！

藍鮫望著視頻裏的銀發男子，思念如潮般狂湧而來，張了張嘴，喉嚨發澀，喊不出聲。

和記憶裏一樣，他的外貌沒有發生任何變化，即使年齡遠超萬年，他仍然年輕俊美，是天地間最完美的鮫人王。

“小鮫，當你看到這個視頻時，我應該不在了。”鮫人王幽深的金眸柔和，隔著遙遠的時空，望著未來的藍鮫。

聽到熟悉的聲音，藍鮫的眼淚簌簌而下。

“你這個愛哭鬼，看到我一定又掉珍珠了。”知子莫若父，鮫人王無奈地哄道，“乖，別哭了，鮫人宮的珍珠夠多了，不差你這一點。”

藍鮫使勁地用手背擦眼睛，止住淚水。

“讓你和碧綃留在地球，出於我的私心。畢竟去宇宙尋找延續族群的辦法，聽著就不靠譜。”他笑了笑道，“人類有句話說得好，物競天擇，適者生存。從遠古自如今，滅絕了多少物種？鮫人族的數量日漸雕零，早就決定了滅絕的命運。外星異獸入侵地球，造成我們基因突變，不過是增加滅絕的速度。很悲哀，是不是？我身為王，擁有強大的力量，卻對族人的死亡束手無策，枉為王啊！”

藍鮫搖頭。

不，王做得足夠了！為了族群延續下去，他絞盡腦汁，以前還學人類搞過相親活動呢！然而，鮫人任性，不來電就是不來電，絲毫不會勉強自己。

單說藍鮫自己，成年至今，沒有發過一次情。

沒有喜歡的對象，怎麽發情？

視頻還在繼續播放，鮫人王所在的地方是一片森林，背後的樹爬滿了藤條，藤條上墜著一顆顆紅艷的果子，嬌嫩欲滴，十分誘人。

“好在，費盡千辛萬苦，終於找到延續族群的辦法。”鮫人王隨手摘了一顆子，捏在手裏，垂眸凝視，“小鮫，別為我難過，也別害怕。死亡即新生，我沒有離開，只是換了一種形式守護你們。焱浠他們會帶著鮫人蛋回地球，你和碧綃要勇敢地肩負起延續族群的重任。”

藍鮫的眼淚再次奪眶而出，眼睜睜地看著鮫人王優雅地啃了一口果子，慢條斯理地吃著。

他不知道，焱浠沒有成功回到地球。

他不知道，碧綃早在三百多年前就孤獨地離世了。

他不知道，自己醒來後，找不到族人是如何的迷茫和悲傷。

視頻裏，鮫人王吃完果子，舔了舔沾了汁的手指，評價：“味道不錯，酸甜可口。”

“我給碧綃也留了視頻，你們可以一起看。哦，對了，我讓其他人和你打個招呼吧。”

鮫人王一聲令下，上百條鮫人擠到他身邊，爭先恐後地搶鏡頭，拿拍攝工具的鮫人急忙後退，吆喝著：“別擠，別擠，一個個來……”

藍鮫看著一張張熟悉的面孔，再也忍不住，放聲大哭。

“再見，小鮫。”

“再見，小鮫……”

“小鮫，要是碧綃欺負你，你讓焱浠揍他！”

“小鮫啊，以後就麻煩你照顧我的寶寶了。”

“哎，我一個雄鮫人，竟也有生蛋的一天！”

“我兒子要是調皮了，你只管打他的屁股，哈~”

“我女兒一定是個乖乖的鮫人寶寶。”

“我們決定給蛋蛋定娃娃親，萬一長大看不對眼，那就別勉強他們。”

“小鮫，辛苦你當奶爸了。”

“讓碧綃一起帶娃，別累著自己。”

“鮫人族的未來，拜托你和碧綃了。”

“……”

等所有人都說完話，鮫人王推開他們，重新霸占鏡頭，額頭上冒了一層汗，似乎是吃了果子，開始產生反應了。

他喘了口氣，深深地望著前方。

“這次哭夠了，以後別哭了，鮫人淚，很珍貴。”

最後，他無聲地張了張嘴巴。

永別了……我的孩子……

畫面消失，視頻結束了，地上落滿了黑色的珍珠。

一門之隔，墨斯·迦爾倚著墻，聽著裏面悲傷的哭泣聲，手掌輕輕地覆住自己的心口，眼裏流露出哀傷。

是體內的鮫人血產生了共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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