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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做了不大好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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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景春忙說:“本來怕受涼的。”她又連忙催促道:“相爺快去睡罷,下官心裏實在太過意不去了。”

沈英又看看她,這才走了。

孟景春鋪完被子便和衣而睡,四下萬籟闃寂,她很快便去會周公了。

沈英回到臥房再次躺下,卻怎麽也睡不著了。本來睡得就淺,被人吵醒再這麽折騰一番,即便倦極,也很難入睡。

半夜忽打起雷來,須臾間便下起了大雨。沈英輾轉反側,終是從床榻上坐起來,伸手揉了揉太陽穴,頭痛得厲害。

他下了床,披了件外袍走到後院門口,輕輕推開門,混著水汽的夜風便瞬時湧了進來,有著驚人的涼意。屋內燭火被風吹得左搖右擺,光線明明暗暗,最後終是滅了。他置身這黑漆漆的雨夜之中,滿世界只有雨聲。

這已是在京城獨居的第十一個年頭。對身邊的變化漸漸熟視無睹,好奇心即將消失殆盡,一切還是老樣子。

雨勢沒有轉小的意思,他頭痛稍稍緩解,便關上了門,回屋重新點上燈,偏過頭去便是書房,也不知那小子睡得如何。

沈英光著腳走進去,借著外面的昏昧燈光,卻瞧見孟景春和衣趴在藺草席上睡著,連毯子都不知被踹去了哪裏,用來當褥子的棉被也皺在一旁。這是什麽糟糕的睡相?!

沈英本想踹她起來,最終卻只是俯身將地上那團皺巴巴的棉被鋪好,又拖過那被踹到矮桌底下的薄毯子,猶豫了一下,輕手輕腳地將孟景春抱回到棉被上,再替她蓋上毯子。當真是同個孩子一樣,比他預料中還輕,這般小的人,又何必在朝中趟這渾水。

然沈英到底嫉妒這美好年紀,躺下便能入睡且能睡得同豬一樣任憑打雷下雨都不醒,這時候想必將她丟進護城河她恐怕都醒不過來罷。

那日皇上問起說隔壁終有人來住,是否覺得熱鬧些?自然是的。不僅熱鬧了,竟還讓他養成了壞習慣。每晚回來時都得瞧一瞧隔壁是否回來了,若是沒有亮燈,便要想一想近來大理寺是否又接了什麽大案子。

真是……

沈英直起身,不禁暗嘲,對別人上心便算了,竟對這樣一個大理寺八品小吏上了心,當真是莫名其妙。

他正要出去,剛剛才轉過身,孟景春翻了個身就又滾到藺草席上了,他俯身又將她挪到棉被上,孟景春不知在做什麽亂七八糟的夢,忽地就伸手搭住了他的腳。

帶著涼意的觸感讓沈英楞了一下,他蹲下來小心翼翼地將孟景春的手從他腳踝上挪開,心中卻是細細碎碎地起了一些波瀾。觸感柔軟骨骼纖細,又有些涼,竟像是……女子的手。

他驀地回過神,將孟景春頗不老實的兩只手都裹進毯子裏,瞧她仍是穿著一身累贅的官袍睡著,心想這小子真是古怪,官袍又不舒服,這如何能睡得著。空氣中浮動著隱約酒氣,嗅著教人有些迷醉,還當真是個酒鬼,也不知喝了多少。

屋外雨聲依舊,沈英已沒有了睡意,便自書架上取了本書,點了矮桌上的燈臺,看書打發時間。

一支蠟燭燃至一半,外面的更鼓聲已是響了。沈英自藺草席上起身,屋子裏清晰可聞的只有孟景春綿長又規律的呼吸聲,這家夥仍不知世間歲月地酣睡著,後半夜竟睡得非常老實,再也沒亂動過。

沈英揉了揉睛明穴,略覺酸痛,又俯身將矮桌上的燈臺吹滅,擱下書走了出去。

洗漱整理一番,外面天仍舊暗著,他穿好朝服取過傘便出了門。

雨勢漸小,天色漸明,孟景春醒來時頭疼得厲害,大約是沒有枕頭,故而脖子也疼。再想想,似乎她做了些什麽不大好的夢……她猛地坐起來,一看四周才想起來昨晚竟是到沈英這裏借宿來了。

孟景春連忙爬起來,拍了拍官袍上睡出的褶子。屋外雖已天亮,光透過窗紙照進來,卻還是昏昏暗暗的。孟景春赤著腳在書房裏走來走去,想著要不要給沈英留個字條,言一番感謝之辭。

左思右想,她裁了張紙,很是節約地寫了“蒙相爺招待,下官感激不盡”,便將其壓在鎮紙下。

之後又將被子疊好,端端正正放在矮桌旁,這才抱著毯子出了書房,穿上鞋子左右瞧了瞧,唉,這才似人住的地方嘛。

她開了門,一股陰慘慘的春末夏初味道漫布整個天地,讓人打不起精神來。仔仔細細替沈英鎖好門,她回到自己屋子,去後院洗了把臉,隨後喊醒地上睡得亂七八糟的那四個家夥,到夥房拿了一盒子牡丹餅,便匆匆忙忙往衙門趕去。

徐正達上朝未歸,衙門裏連個頭都沒有,孟景春邊吃著牡丹糕邊謄昨日未寫完的卷宗。她快吃完時,一個同僚湊上來,酸溜溜地道:“今日早上我去夥房咋沒吃著牡丹糕啊,還說是給相爺留的,怎麽的你也吃著啦?”

孟景春楞了一下,張口便是瞎話:“夥房的人說放久了便不好吃,這多下來的就被我要來了。”

“哦……”同僚一副將信將疑的神情,“還以為是你住相爺隔壁,這才得了便宜呢。這麽些天住下來,相爺隔壁住得舒心不?”

孟景春心說過得可不好了,她昨夜都開始做些不太好的實在說不出口的夢了。但她說出口卻是:“與相爺不熟,無甚來往,住誰隔壁不是一樣。”

同僚正欲再說些什麽,卻見徐正達臉色極差,匆匆忙忙走了進來。孟景春一瞧,心說壞了,徐正達這模樣鐵定是攤上事了。

那同僚已是轉過去埋頭做事,孟景春亦是低頭認真謄著手裏的卷宗。

徐正達背著手將大堂看了一圈,末了說:“孟景春,出來一趟。”

孟景春心中哀嚎一聲,擱下筆就跟著出去了。

到了走廊裏,徐正達瞥了瞥四下,忽地止住步子,轉過身來。孟景春腳下步子倏地停住,立在原地等著他發話。

徐正達瞧瞧她,沒由來地問了一句:“算盤會打麽?”

孟景春認為能者多勞,徐正達這般問定是有事要丟給她,可她實在不想接,便開口道:“不……”

一個“會”字還沒說得出口,徐正達陰慘慘的目光就投了過來。

孟景春又回道:“會一點兒。”

“不會也無妨,你腦子聰明,想必學得很快。”他頓了一頓,“能看懂賬冊麽?”

至此,孟景春已明白無論她答會與不會都是沒用的,因為徐正達已是鐵了心地要扔一件事給她,且這事不會省心到哪裏去。

孟景春便道:“徐大人想必有事交代,不妨直說,下官好好聽著。”

徐正達瞧她伶俐至此,便也將話挑開了說:“計省有個案子要核審,事關重大不宜宣揚,我需找個副手。”

只需個副手?徐正達這回倒是有擔待了,想來這事是硬壓在他頭上的,推也推不掉。

孟景春的話也往好聽裏說:“承蒙徐大人看得起,有事吩咐下官便是。”

徐正達便道:“計省戶部司的人已是在等著了,你現下便收拾了東西去計省一趟。”

孟景春竟有些聽不明白他的意思,到底是什麽事情,要大理寺評事跑去計省待著,怎麽說都不合規矩。

她暗吸一口氣,低了頭道:“下官知道了,這便過去。”她說罷便進去收拾了桌子,將剩下的幾份案卷鎖進矮櫃裏,提著書匣便往計省去了。

計省衙門與政事堂一般,皆是尋常人不易進的地方。政事堂乃宰相議政辦公之處,中書門下若有爭論,事務不能決者,入政事堂覆議後上呈至皇帝裁定。計省亦是院深門高,下設三司,掌管舉國稅收、各地進貢及衣糧鹽茶等事務,不得有絲毫疏忽差錯。

兩個衙門,僅一墻之隔。孟景春頭一回過來,守門小吏問了好些話,最終遣了一人去裏頭尋度支主事出來。

孟景春便又在門外等了許久,一位姓楊的主事出來後,孟景春與他說自己是大理寺過來的,楊主事便同守門小吏打了招呼,帶孟景春進去。

計省墻高路窄,一路清清冷冷讓人生畏。楊主事走在前頭,問她道:“事情的大概,徐少卿同你說了麽?”

“還沒有。”

楊主事不再說話,在前面不急不忙地走著,孟景春忽聽得隔壁墻邊傳來的聲音,便豎起耳朵聽著。

隔壁一人說:“上回給你的安神藥吃著也沒用了?”

另一人卻回:“老毛病了,吃不吃皆是一樣。”

“還是多歇息才好,這般熬下去,身子會垮的。”

“我有數。”穩穩沈沈的聲音。

聊天聲越發小,孟景春再走了一陣,便聽不見隔墻的聲音了。她記性好,竟能聽出其中一人是太醫院張之青,另一個不仔細聽也知道是誰。

沈英竟一直睡不好麽?她想起昨日半夜跑去打攪他,也不知後來他睡得如何,心中不免有些歉疚。

本是陽關道,往前走著走著便是孤棧天梯,稍有不慎,摔下去便是粉身碎骨。想來,相爺也是極辛苦的。

孟景春低頭跟著楊主事拐過了彎。高墻那邊的張之青淡淡開口:“你獨身太久,身旁連個知冷熱的人都沒有,別過得太敷衍了。”

沈英卻也只淺淺回了一句:“知道了。”

張之青今日本是過來給門下省一位老臣診病,瞧見沈英臉色差極便忍不住多說了幾句,沈英卻仍舊是好似什麽都知道什麽都有分寸的老樣子。

張之青還有其他事,瞧他這模樣,也只好暗自嘆口氣,正要作別時,沈英卻忽然喊住他。

“還有事麽?”

沈英雖還是一如往常的淡然神色,問出的話卻令張之青心裏咯噔了一下。沈英問他:“那一日你替孟景春診病,沒有察覺其他異處麽?”

張之青話到嘴邊猶豫再三,回的是:“醫者容不得失誤,若不能確信,是不好亂說的。”

沈英神色有些微變化,卻仍顯得漠然。他道:“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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