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好些日子, 伏靈都在水華殿度過，每一日都度日如年，難受得很。

睜眼是蛇, 閉眼也是蛇。

但她一身離身的仙力卻遍布滿屋子，即便打開大門也絕對不會逃離出去, 甚至沒有任何人能帶走一絲一毫。

伏辰回來後, 幾乎整日與伏靈待在一起。

“將他們收回來。”

他不厭其煩的說著這句話，說了無數遍，卻從沒有任何的不耐煩, 聲音溫和而沈穩，具有力量，讓伏靈一次次擡起手，嘗試將自己散開的仙力全部聚攏回自己的身上。

她擡頭, 看著這幾日來都無法收回的力量, 仿佛看到了無數的在空中游動的蛇，她搖著頭。

“阿辰, 我做不到。”

眼睛有些幹澀。

“將它們收回來。”

他又說道。伏靈再次擡手，心中默念術語，一次不行就再來一次，一次接著一次，她臉上表情愈加瘋狂，雙唇從緊閉默念到低聲念著到大聲喝道：“歸！歸歸歸！”

剎那間，滿殿宇的仙力像是被什麽吸引一般，瞬間回到她的身上，在一瞬間, 全部消失在屋子裏，被她很好的隱藏在身上。

伏靈頓珠片刻, 隨後大口喘著氣，還不忘用手去扒自己的手臂，用了好些力氣。

她在扒手臂上的那條蛇，那條蛇正在纏繞她，滑膩膩的，讓人惡心。

但這一次不同於往日，往日裏這蛇肯定還要與她糾纏，無論她怎麽扒也扒不下去。可這一次，她只是輕輕碰一碰那蛇，那蛇便化成灰燼，消失不見，仿佛從沒出現過，就像在告訴她，這一切就只是幻境。

一切都是假的，一切都不必覺得害怕。

伏靈還沒有反應過來，脖子上，腿上，腰上，到處都是蛇，滿地都是蛇，整個水華殿的蛇越來越多，四面八方不知從何處而來，遍地都是。

就連她的床上，她的手邊都是。

伏靈咬緊牙關，顫抖著擡手將正在往她身上爬的蛇抓起揮開。

那條蛇也像先前那條一樣，直接消失不見，伏靈仿佛被打開了什麽開關，她飛身而起，淩空而立，雙手不斷朝著屋子裏不同的角落揮出一道道仙力。

仙力所到之處，東西盡毀，水華殿的房頂都被她給掀翻，外面的神仙看著水華殿裏頭的動靜，紛紛湊過來。

只見伏靈站在空中，滿眼狠意，一道道仙力揮向不同的方向，那些地方沒有任何東西，一個活物都沒有。而他們的天帝，雙手背在身後，只游刃有餘躲避伏靈的無差別傷害。

臉上的表情是冷漠，是淡然，沒有一絲一毫的擔心。

這場怪異的景象足足持續了一個月。

整個水華殿在第二日一早支撐不住，直接全部崩塌，可即便這樣，伏辰也沒有阻止她。

一個月的時間，伏靈臉上從最開始的恐慌與害怕還有狠意，慢慢變得平靜。

動作也慢慢慢下來。

看著那個方向出現那東西，她也只是偶爾蹙一下眉，表示不喜歡，擡手就將仙力揮出去。

一個月後，伏辰終於起身抓住了伏靈的手。

撤除掉全部的幻境，擡手間將水華殿恢覆如初。

他眉眼輕松，眉尾微微上揚，“可以了。”

伏靈雙眼有些茫然的看著他，隨後兩行清淚流下，“阿辰，就這樣嗎？只需要這樣嗎？”

“是。”

伏辰語氣肯定，擲地有聲，“只需要這樣，以你的能力，沒有任何東西能對你造成傷害。以後若是不小心遇見，那就像這樣就行。”

伏靈搖了搖頭，她不行的，若是再遇見，她還是不行的。

她還是會提不起任何力氣。

更何況，天元族那麽多的神仙都是蛇族，她不可能打得過。

伏辰看一眼殿外，“要去看看懷幸嗎？他前幾日剛剛犯病被送回了天水鏡。”

伏靈渾身僵硬，“我……”

她的顧慮，伏辰全都知道，他擡手像個兄長一般撫摸她的頭，替她將肩上的頭發聊到後面去。

“不會有事，奉一死了，天元族其他的蛇族也都不會是你我的對手，懷幸現在是狐貍，你無需害怕。”

聽著伏辰語氣極其自然平靜的陳述，伏靈感覺呼吸都有些困難，她抿了抿唇，唇角不自覺地往下壓。

她眨了眨眼，不敢看伏辰，“誰殺了他？”

聲音不自覺地哽咽。

她有讓伏辰殺他過，這天地間，能有長神修為的少之又少，能殺了奉一的更是屈指可數。

伏辰輕搖頭，“自己死的，他欠你的，天元族裏當年出餿主意害你的人他一並查出清理過後，便用自己的元神幫你保住修為，然後自己被天道打碎原形，消散在天地間，消失不見。簡單來說，死了。”

他語氣中沒有一絲一毫的感謝或是其他情緒，只是簡單的陳述，不帶任何感情。

伏靈手抖著，擡眼看著伏辰。

“為什麽？”她想不明白。

伏辰拍拍她肩膀，“沒事，就當是他欠你的，現在全都還你。往後天地間寬廣遼闊，你想去哪裏便去哪裏，別害怕，也別擔心，不會再有任何事了。”

他甚至勾唇笑了，“你剛剛停下來，不如先好好休息一下，等休息好了在想別的事情。”

他將伏靈引到床上躺下，伏靈仿佛一個沒有任何感情的人，被他帶動著行走，躺下，眼睛卻不必上。

伏辰出聲提醒她後，她才閉上眼睛。

但她的眼睛閉上了，黑暗中另一雙眼睛便睜開了，即便伸手不見五指，漆黑根本看不見，但她仍舊能清晰的看到那雙眼睛，有些陰郁，偶爾笑一笑，便顯得分外聽話好看。

它好像在說話。

但伏靈與它之間，便似隔了千山萬水，無論如何也讀不懂那裏面的真實意思。

漸漸地，那雙眼睛好似也累了，變得冷漠而沒有感情，只那樣冷冰冰地看著她。

耳邊傳來大門被打開的聲音，還有很細微的腳步聲，沒多久，一條毛茸茸的東西被放進她懷中，她待伏辰離去後才睜開眼。

是一只紅色的小狐貍。

它正在睡覺，看起來有些虛弱。

伏靈擡手撫摸它光滑的毛發，它便似感應到一般，睜開眼睛看她。

“娘親。”

軟糯糯的聲音讓伏靈手下的動作停住，渾身立馬僵硬起來。可還不等她撤回手，那只小狐貍便變成了懷幸的模樣，他大大的眼睛一眨，滾燙的眼淚便落下來，落在伏靈手背上，打得她痛。

“娘親，我好想你。”

他趴在伏靈懷中，眼淚浸濕伏靈輕薄的衣衫，濡濕的觸感讓她感覺到有些不適。

她動作僵硬的擡手，放在懷幸頭上。

懷幸又道，“爹爹也不見了，他消失一個多月，阿幸也好想他，阿幸這個月月圓日好痛，痛的快要死掉，爹爹都沒出現，娘親也沒出現，阿幸還以為你們都不要阿幸了。”

伏靈心上一疼，坐起身來，將他輕輕抱在懷中，“不會的。”

她扯了扯嘴角，“娘親不是說，給娘親一點時間嗎？娘親現在已經可以了。”

懷幸仰起頭，“娘親不怕了嗎？”

不等伏靈回答，他又低下頭，嘟著嘴道，“其實爹爹在幾十年前就已經化龍了，我雖然在蛋中，但我也知道的，天元族的蛇族的人幾乎都犯上了同一件事，被爹爹處置了，現在天水鏡中，天元族中的蛇族很少了，娘親也不甩害怕的。”

他握緊拳頭，小手環著伏靈，拍拍伏靈後背，語氣堅定異常，“阿幸也會保護娘親的。”

伏靈不知道怎麽回事，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麽，突然就抱著懷幸哭起來。

眼淚止不住的流。

或許他們會覺得對不起她，但她也有對不起的人，懷幸便是其中一個。

也是重要的一個。

即便她當初拋棄他離開，即便因為她導致他每月受苦，導致他生活有諸多不快樂，她也曾數次推開他，但他卻很少拒絕她，記憶中，他一次次的用軟糯的聲音親切的叫她娘親。

現在回想起來。

當時第一次見面時候，他那一聲怯生生的娘親，用了多大的力氣。

伏靈突然哭起來，嚇到了懷幸，懷幸手足無措地抱著她，說著娘親不哭。

“謝謝，謝謝我的阿幸。”

她淚眼朦朧看著懷幸那雙眼睛，卻仿佛在那雙眼睛裏面看到了另外一雙眼睛，那雙眼睛仿佛在和她說著話。

他明明都對她已經那麽冷漠，根本不想看到她，因為她，百年都沒再去落秋地過，卻又能在最後用命給她抱住她一身的修為。

伏靈說不上來什麽感受，只覺得心裏堵得慌，很堵，堵得難受。

但懷幸看起來對這些事還不清楚，只一直很憂愁，他爹又不知去了何處，這麽久都沒回來。

伏靈看著他一日日越來越憂愁的面容，臉上的表情也越來越凝重。

她問過伏辰。

“他在哪裏？”

伏辰只說：“不知道，他自己走的，沒有任何人知道他死在哪裏，屍體也不會存在。”

這世間再不會出現另外一個奉一。

她和懷幸最開始的時候還能互相逗著對方笑，但漸漸的，誰也笑不出來，每日都是沈默的。

伏靈常常坐在某個地方一坐便不起來，雙眼望著遠方出神，滿臉的失魂落魄。

懷幸也能感覺到這種情緒，他只是孤獨的坐在伏靈不遠處，看看她，再看看天水鏡的方向，小手撐著頭，萬分惆悵。

這日，伏靈徹夜未眠，早上第一件事便是找到懷幸。

“阿幸，有件事娘親想告訴你。”

懷幸點點頭，他撓著後腦勺，臉上有些猶豫，“娘親，阿幸也有件事想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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