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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端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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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端陽這日,盛京城中比之往日又熱鬧了幾分,家家戶戶皆在門上懸了艾草、菖蒲,小兒更聚在一處,提筆沾了雄黃,嬉笑著相互畫額,笑語歡聲,一時之間遍傳街巷。然而最是熱鬧處,卻是映月湖上。

大盛民間慣有“五月五,龍舟渡”的習俗,每逢端陽這日,便有人自發組織起來,成立龍舟隊,於映月湖開展競渡。往歲龍舟競渡,雖有達官貴紳參與,但多數還是民間少壯之人,若說熱鬧也的確熱鬧,不過陣仗到底有限。但今年不知哪位大人在禦龍殿上提了一嘴,引得文宣帝起了興致,在朝堂上樂呵呵地下了旨,說是前有端王清名得覆,後有溍王世子還朝,算得皇家兩大喜事,不若趁著端陽與民同樂,於映月湖召開一場百人扒龍舟的節目,如此也算酬謝龍神,驅邪迎吉。

文宣帝還另外指示禮部,此番龍舟競渡既然是要與民同樂,參賽之人不拘出身貴賤,報了名的,無須自組隊伍,由禮部專門設制一塊姓名墻,墻上反貼報名之人的名帖,屆時由文宣帝事先抽取十人,再由這十人各自從那姓名墻上抽選隊員。

如此一來,一支隊伍的默契究竟能夠如何,端的得看天意緣分怎樣了。

容禦是個只知讀書的文弱書生,本無意參與此番盛事,可耐不住自己的頂頭上司攛掇慫恿,稀裏糊塗地就給報了名。因此,到了端陽這一日,他早早就起床洗漱了,換妥一身勁裝,也確增添了幾分颯爽之氣,可聽著弄墨絮絮地說起扒龍舟的細節,他一張俊臉不由得越來越垮。

這般耗費體力、耐力的活計委實不是他能吃得消的,怎奈……

“阿兄既已報了名,怎有臨陣退縮的道理?”容嬿寧取出自己親手編織的五色繩,一邊為容禦系上,一邊輕聲道,“阿兄不是也說了,陛下遴選出的十位領隊之人各個都是習武出身,想來阿兄只需盡力而為,無須有太多負擔呢。”

容禦晃了晃手腕的五色絲繩,眉目稍稍舒展了幾分,喟嘆道:“阿漁所言甚是,有阿漁的彩絲相助,阿兄定當全力以赴,替你討個彩頭回來!”

“彩頭”二字入耳,容嬿寧禁不住眸光輕閃,耳根處隱隱發燙。

想起幾日前南藝館中的一幕幕,她輕抿朱唇,心下微微一動。

辰時左右,文宣帝率領眾朝臣舉行了請龍、祭龍的儀式,待得禮畢,又各自更換常服,移步映月湖東畔的朝陽樓觀賽。到了這般時辰,映月湖的四周早已烏泱泱一片,擠滿了人。其中,有早前報了名參加競渡的,有來為參賽好友或家人搖旗助威的,也有單純來湊湊熱鬧,盼著一睹天顏的。

容禦護著容嬿寧一路行至距離朝陽樓不遠的一家茶樓,遞了名帖,自有跑堂的領著兄妹二人上樓。樓上臨湖的蘭字號雅間是容禦一早定下的,難得的視野好、又格外僻靜的一間屋子。

到了雅間時,被容嬿寧邀來同聚的陸寶朱早已扒在窗前張望,聽到身後開門的動靜,她才急急地轉過頭來,沖著容嬿寧招了招手,“阿寧,你快過來,外面可熱鬧了。”

說話聲、擂鼓聲、號子聲交織在一起,鼎沸熱鬧。

“外面有弄墨守著,等結束以後,我來接你。”容禦還有些不放心,叮囑道,“今日外頭不免魚龍混雜,千萬不要隨意亂跑。”

容嬿寧點點頭,那邊陸寶朱忙揚聲說道,“表哥你就放心罷,有我陪著阿寧,不會出事的。”

容禦的視線從陸寶朱的身上掠過,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頭,心道,正是有你在,我才不放心呢,別當我不知道你前些日子拐了阿漁跑去勞什子南藝館。

但樓下的擂鼓聲一聲高似一聲,顯然競渡即將開始,只怕這會兒正在抽簽組隊呢。

容禦沒法子再耽擱,只得匆匆地轉身離去。

容禦的腳程到底慢了些,等他到達龍舟出發的地方時,十支龍舟隊的抽簽早已結束。

兩日前,由著文宣帝欽點,端王沈修鄞、溍王世子沈臨川、溍小王爺沈臨淵、大理寺卿蕭乾、鎮北王、嘉懿長公主的雙生子蕭景潯和蕭景澤,並著和記酒莊的少東家、杜宰輔的新婿、醉月軒的掌櫃各自率領一支龍舟隊。容禦早先得知情況,心裏想著自己被抽去那一隊都行,可別叫他撞上沈臨淵,畢竟他還沒想好要如何面對這位惦記自己妹妹的家夥。可惜終歸事與願違,他到了地方,不消多做打聽,光看著同僚們投向自己的憐憫目光,他心中就有了答案。

果然,他偏偏被沈臨淵抽中。

尋著隊伍,容禦打眼一瞧,嘴角再次抽搐起來。

要說這溍小王爺平日行事太狠戾,怕是連老天都“記恨”著,不然怎地叫他組成了這麽一支看著就是要墊底的隊伍呢。原來,沈臨淵抽中的九人除了兵部侍郎的次子曹郁和一個鏢局的鏢師外,另外還有四個看上去都和容禦差不多,一看就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讀書人,剩下的兩個,一位是年幼的六皇子,一位是智……咳咳養尊處優的四皇子,這樣一支雜牌隊伍出去,怕是“兇多吉少”。

不多時,朝陽樓上,文宣帝親自敲響銅鑼,緊跟著號角聲齊響,熱熱鬧鬧的龍舟競渡開始了。

不出容禦所料,他們這支隊伍從出發開始就不甚順利,不及丈遠的距離裏,磕磕絆絆,幾度險些翻了去。容禦手心冒汗,下意識地朝沈臨淵的方向瞄了一眼,但見後者氣定神閑,正從從容容地瞅準時機穩住龍舟。不過折騰了半天,他們的龍舟翻是沒翻,可也沒劃出去多遠,甚至還開始原地打轉了。

“阿寧,你瞧見了麽,那兒有一條龍舟半天都沒挪動呢。”陸寶朱探長了脖子張望,忽而“咦”了一聲,“嗳,好像是溍小王爺的龍舟隊伍呢,上頭懸著‘淵’字旗呢。”

聞言,容嬿寧正兀自逡巡的目光忙順著陸寶朱手指的方向看去,水面粼光閃閃,隔著這樣遠的距離,其實並不大能瞧清湖面上的盛況,但那一面張揚的旗幟上偌大個“淵”字還是映入了容嬿寧的眼簾。

學著陸寶朱的模樣,容嬿寧雙手搭撐在窗沿上,微微探身,圓圓的杏眼幾乎要瞇成了縫。“我阿兄似乎也在那艘船上。”

陸寶朱嘖嘖兩聲,唏噓道,“可不止你阿兄呢,另外幾位我瞧著眼熟,好像上元節詩會時,也瞧見過他們,都是讀書人呢。”說著,她搖了搖頭,“往日我還挺怵那位溍小王爺的,可今兒我倒有些同情起他來……也不對,我該為表哥他們捏把汗才是,誰知道一會兒煞神輸了比賽,會不會一氣之下把表哥他們都給扔到湖裏去。”

“他不會的!”容嬿寧斬釘截鐵地道。

她回答的速度太快,語氣太堅決,惹得陸寶朱不由扭過頭來,狐疑地盯著她瞧起來。

“阿寧,你是不是有什麽事情瞞著我呢!”陸寶朱問。

容嬿寧眼睫撲閃,搖搖頭。

可陸寶朱自認遍讀天下話本,識盡諸般套路,哪裏是那樣好糊弄的。她微微瞇起眼,湊到容嬿寧的近前,語氣幽幽地道:“小阿寧你不誠實哦。”

容嬿寧撤步往後退了退,見陸寶朱窮追不舍,她只得道:“小王爺多次救過我的性命,我信他不是那等氣量小的。不過是區區的龍舟競渡,輸贏不過是彩頭得失罷了,何至於出手傷人。”

然而,她的話音尚未落下,忽地外面傳來一陣嘩然之聲,緊跟著容嬿寧與陸寶朱就聽見外頭有人高聲驚呼道:“快看!活閻王好像把誰給踢下湖了!”

“這為了不輸掉比賽,就把人踹下水也太不厚道了罷。”

“說什麽呢,那可是活閻王哎。”

“……還是少說兩句,要被暗夜司的人聽見,回頭倒黴的就該是我們了。”

“……”

不去理會陸寶朱那寫滿“果然如此”的眼神,容嬿寧再次轉身朝映月湖上張望而去,果然看見先前一直不停原地轉圈的龍舟這會兒正僵停在湖面上,影影綽綽的,她見著舟上似是忙亂極了,而離龍舟不遠的湖水裏正有一個人影在不停地撲騰。

越過一片忙亂,這一回容嬿寧的視線直直地落在了龍舟上立如迎風勁竹的月白色身影上,眸底不禁浮現一抹淡淡的憂色。

龍舟上,沈臨淵手中仍舊握著船槳,長身玉立,有風吹動他的衣袂翻飛。他整個人立在那兒,並不著急繼續劃行龍舟,而是冷眼看著那在湖中不住掙紮、早已嗆了不少湖水進肚的四皇子。

沒錯,那落水之人恰正是孟貴妃之子、當朝的四皇子沈修堇。

容禦就站在沈臨淵的身旁,他的目光在沈臨淵與沈修堇之間來回地逡巡,眼見沈臨淵半分沒有開口讓人出手搭救四皇子的意思,他抿了抿唇,並不作言語。

他沒有開口相勸,蓋因想到了四皇子落水前發生的事。那會兒龍舟僵持在原地不動,眼見得其餘的龍舟雖磕磕絆絆,但到底慢而穩地在前進,龍舟上旁的人心知實力相去甚遠,早已歇了鬥志,便只想著傾力而為,好教沈臨淵這位煞神見了,念在他們心有餘而力不足的份上,能夠高擡貴手。

可同船共渡的不一定都是同道中人,總有認不清自己有幾兩重的人出來跳腳。

這叫什麽呢。

容禦想著四皇子落水前的不曾說完的那句話,心下不甚厚道地想道,這應該就是所謂的蠢人自有天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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