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56章 五六

關燈
壽宴之上,觥籌交錯之際,絲竹樂聲翩然而起,賓客手中杯盞一頓,隨即朗笑起來,飲酒之興更盛。

容崢手捏汝窯酒盅把玩,眉眼攢著笑意,似是興味濃厚,然而在座眾人不用細心留意,便也知道他的酒盅裏並無半滴水酒。偌大個江陵城中,誰人不知第一富商容崢有個既教人讚又教人恨的秉性——滴酒不沾。

容崢發跡於十五年前,從杏林之家資質平平的長子一躍成為聲名鵲起的藥材商人,容記名下的藥房開遍大江南北,其勢力儼然不容小覷。因此,明知容崢好惡的眾人便沒有誰故意去央他的酒。

不過,事有例外,人有特殊。旁人或許顧忌容崢現如今的身家地位,但謝老爺子既是曾經的帝師,又是今日的壽星老爺,可半點兒不在意這些。只見他醉眼朦朧,端起白玉酒盞,瞇著眼樂呵呵地沖容崢道:“來,這可是三十年釀的春玉露,容賢侄可得好好嘗嘗啊!”

老爺子話音將落未落,一旁謝家的下人就眼明手快地為容崢滿上了酒。

容崢臉上的笑意在一瞬間僵了幾僵,但很快又恢覆如初。他垂眸看了眼跟前的酒,隨即有些歉然地笑了笑,向老太爺告起罪,直言自己是沾不得酒。可是謝老爺子紅著一張臉,醉意濃濃,見他不飲,便重重一哼,顯然有些不悅起來。

謝老爺子醉了,容崢一眼就看得出來,跟一個喝醉的人說再多也是無濟於事,可這酒……

容崢搖搖頭,還欲推辭,這時一旁的賓客中就有人小聲嘀咕道:“容老爺如今今非昔比,謝老太爺這顏面還真不一定能掛得住。”

“要我說不就是一杯水酒,他都上門來拜壽了,這會兒倒拿喬要拂了老壽星的面子。”

“不是說滴酒不能沾麽。”

“呵呵,都是大男人,還沾不得一滴酒了?”

“……”

那些議論的聲音壓得極低,但容崢還是聽得眉尖一簇,他捏住手邊的酒盅,看一眼醉意不淺的謝老太爺,攢出笑容來,“今日既是老太爺的壽辰,晚輩自當敬老太爺一杯。”

謝老太爺這才喜笑顏開。

容崢盯著酒盅中微微晃蕩的酒水看了一會兒,擡眼給自己隨身的小廝一個眼神,而後才眼一閉,宛如壯士斷腕一樣,將酒盅的酒一飲而盡。許是飲得急,嗆得他一張臉登時紅了個徹底。可偏偏那邊謝老太爺似是來了興致,竟親自執著酒壺過來斟酒,容崢想推辭,可老太爺哪裏給他開口說話的機會,直到三杯水酒下肚,謝老太爺被姍姍來遲的謝家大老爺和三老爺勸去後堂醒酒休息,容崢才算逃過一劫。

可這會兒他眼前人影一變二,整個人都似踩在棉花中,暈乎乎起來了。

容崢搭在自家小廝的身上,勉力維持著清醒,朝著謝家大老爺道:“某不勝酒力,這就先告辭了。”

謝大老爺見著好好一個人被自家老父親灌醉成這模樣,心裏頗有些過意不去,便提出讓其先去客房休息,飲了醒酒湯再說。可容崢卻執意要走,謝大老爺勸不得,便只得作罷。然而,容崢腳步踉蹌地行到外頭院子,很快就被謝家二老爺謝定攔住了去路。

謝定一身風塵仆仆,顯然才從外地趕回來。他瞇著一雙狹長的鳳眼,威勢赫赫地盯著酩酊而醉的容崢,從鼻尖溢出一聲冷哼。容崢聽見,擡起頭,對上那雙冷厲的眼眸,渾身一哆嗦,竟顧不得其他,只催促著要回家去。可他還沒走出一步路,就被謝定拽住了胳膊。

謝定道:“容大老爺醉成這模樣,怕是路上不好走,要是出點兒什麽意外可就不好了。”

“……”容崢聞言,頓時打了個冷顫,可腦袋卻越發混沌起來。

容崢沾不得酒可是半點兒假也沒有摻,這會兒酒意上頭,一片混沌,聽著謝定冷意不掩的話,他哆嗦著,不知想到了什麽,突然改變了主意,回過頭找上跟出來的謝大老爺,又要留在謝府客房休息一時再離開。

謝大老爺摸不著頭腦,沒有多問,看著下人將容崢帶去側院客房以後,才對著滿臉冷意的謝定道:“難得你大老遠跑回來給老爺子拜壽,這會兒才進門就擺臉色,回頭惹怒了父親,豈不是不好?”

謝定抿抿唇,無意解釋其他,只問道:“雲舟人呢?”

“在母親處呢。”

謝定點點頭,二話不說,掉頭往榮喜堂的方向而去。

謝家客房裏,容崢躺在床榻上,混混沌沌欲要醉死過去之際,尚且不忘拉著小廝的手叮囑他寸步不離守在房門外,可是這廂他眼一閉才睡過去,那邊小廝就被不知從那兒冒出來的小兵捂住嘴半架半拖地帶走了,只留下一室寂靜。

屋外頭,長廊下,風眠拍了拍自己鼓鼓囊囊的藥囊,看向身側的沈臨淵與謝定二人,似是惋惜般嘆道:“早知道裏頭這家夥是一杯倒,倒不必用上我特釀的得意醉了,真是白白浪費了我的好東西喲。”

沈臨淵淡瞥他一眼,沒有搭理他,反而是謝定皺著眉問道:“他這般醉死過去,豈非不好?”

風眠神秘一笑,從隨身的藥囊裏掏出一只青色的瓷瓶,“這可才是好東西呢。”說著,又和沈臨淵確認道,“你答應小爺的事情不會反悔吧?”

沈臨淵:“事情辦妥,隨你。”

“好嘞。”

得意醉,一滴即醉,哪怕是酒量似海的人沾上了都會醉得不知年月,更何況是素來就碰不得酒的容崢。這時候他整個人已經完全醉死過去,直到一股辛辣刺激的滋味竄入鼻孔,他才猛地睜開雙眼。

頭痛欲裂!容崢抱著頭,才要高喊在外守著的小廝,卻突然發現床榻前仿佛立著一道人影,那身影逆光,他一時瞧不清形容,只覺得有些眼熟,直到那熟悉的聲音響起。

“啊!”

謝府的書房裏,滿臉通紅的謝老爺子身上哪裏還有半點兒醉熏的樣子,這會兒他慢悠悠地品著茶,得了空,覷一眼大刀金馬坐在那兒謝定,沒好氣地哼哼兩聲,“你們倒會挑日子,好端端的壽宴,都被你們搗亂得讓人失了興致!”

謝老爺子火氣沖天,謝定卻恍若未見,反而老神在在地道:“父親曾說,不會大肆操辦壽宴,可如今……容崢現下雖在江陵名聲大盛,但今日這樣的場合,他何以收到邀帖的?”

若非早知謝老爺子破天荒地給他素來看不上眼的容崢下了帖子,謝定也不會跟沈臨淵不謀而合設下今日的局。

謝老爺子被戳穿心思,稍顯不自在,“茲事體大,老夫難道要任由你們胡鬧?”更何況陳年舊事中,受委屈的可是他的女兒和外孫。謝家當年隱忍不發,不是心虛自愧,而是利益權衡下,為了保住更多人罷了。而今既然能夠翻案,謝老爺子倒也不顧惜風險,左右不過一條老命罷了。

謝老爺子喘息一會兒,方看向坐在一旁緘默不語的青年,“臨淵,接下來你有何打算?”

沈臨淵正屈指輕叩案桌,聞言,手下動作微頓,嘴角勾起,淡聲道:“容崢之證詞雖不能揪出幕後之人,但足以證明當年容嶸所蒙受的冤屈。”

容嶸沈冤得雪,那麽強壓在廢太子沈修鄞身上的罪名自然不攻自破。

想起適才在客房聽到的那一席話,沈臨淵眼中飛快地閃過一抹殺意。

原來容崢雖然“清醒”過來,但實則不甚清明,在得意醉的影響下,他混沌錯覺,恍惚中將沈臨淵事先安排下的人錯認成當年無辜枉死的容嶸。要說容崢當年為了一己私利,不惜出賣手足同胞,偷換藥方藥材,致使容嶸最後送呈聖人的藥丸出了紕漏,不可謂良心滅絕。然而十五年來,容崢午夜夢回,每每夢見親弟弟渾身是血,無言凝視著自己,都會恐懼不已,更遑論今日醉意正濃,又“見”著人“死而覆生”,驚懼之下,倒將舊事一一抖落出來。

只是一時貪念,被人設局算計,輸光所有身家,就蒙蔽良心,任由他人驅使,給手足設下死局,事後竟然也能高枕無憂,安享富貴,甚至還能冷眼旁觀親弟遺孀孤兒寡母落魄度日,乃至暗地裏多有打壓之舉。

謝老爺子捋了捋自己的胡須,“如此,只怕要打草驚蛇。”

容崢此事被懲治,想來當年隱於黑幕之後,謀劃這盤棋的人就該坐不住了。

而這正是沈臨淵樂於見到的。

不怕蛇驚,就怕它不為所動。

江陵城很快就變了天日,坊間處處流傳起容記藥房老板容崢為謀富貴,不惜殘害手足,又說十五年前意外橫死的神醫容先生,原來竟是遭人謀害,諸此言論,紛紛不絕。眾人尚未來得及細辨其中真偽,就有一群身穿黑衣勁裝的人闖進了容家大房的府邸,那些人的衣服上繡著暗金色飛魚紋飾,各個渾身煞氣。有博聞者一眼就認出那是盛京聞名、天下皆知的暗夜司裏的暗夜衛。

暗夜司冷酷無情之名在外,但嚴明公正的聲名同樣廣為人知。見著容崢一身狼狽、惶遽不安地被暗夜衛押走,江陵城的百姓哪裏還能不知道傳言幾分真幾分假,不免都唏噓起來。

容府中,容夫人驚聞此番巨變,手中的佛珠轟然掉落在地,散落開佛珠在冰冷的地板上迸濺開來,清脆的聲音一下一下撞擊在人的心頭,容夫人手撫心口,臉色煞白,半晌,胸口悶痛,一口殷紅的血噴吐而出,在她素色的錦衣上染開朵朵紅蓮……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