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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欲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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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著前一晚睡得遲了點兒,故而翌日清晨。直到陽光撒上窗牖時分,容嬿寧方幽幽醒來。洗漱梳妝,喝完苦兮兮的藥湯後,容嬿寧在檀香仔仔細細的照料下,小口小口地用著朝食。

和前兩日一般精細的朝食,今日入口卻仿佛寡淡了兩分。然而,教檀香盯著,她還是心不在焉地吃了小半碗的米粥和半塊面點。

檀香看著剩下的飯食,動了動唇,有心再勸一回,可見著容嬿寧神色懨懨的模樣,話在嘴邊打了個囫圇,變成了:“姑娘,你在看什麽呀?”

或許連容嬿寧自己都不曾註意到,短短的用膳功夫裏,她已經朝門口的方向瞟了好幾眼。

檀香別開臉偷偷地笑了笑,然後一本正經地疑惑道:“都這般時辰了,怎的還不見小王爺人呢?”

這幾日沈臨淵天天都是踩著時辰點過來請平安脈的,那樣一個金尊玉貴的人物,做起這件事兒來的時候,卻不見半點子不耐。若檀香的膽子再大一點,該說他甚至有點兒樂在其中的意思了。

然而,今天容嬿寧本就起得晚,藥和朝食吃完,早就過了平日診脈的時辰。門口那兒空蕩蕩的,便是檀香也忍不住多張望幾下。

容嬿寧拿著浸濕的帕子正擦拭手,聽見檀香的話,手裏的動作頓了頓,垂下眼簾,幽幽地道:“他那樣的身份,有事耽擱或是忘了,都再正常不過。”說著,又覺得自己這話有點兒沒心沒肺,索性又改了口道,“我覺著今兒個身子更好了點兒,想來不請脈亦是無妨。”

她的話音剛落,屋外就響起了一道清亮又陌生的年輕男子聲音。

“學生張玉德特來給容姑娘請脈!”

張玉德?那是什麽人?

容嬿寧與檀香對視一眼,俱是不解。但此地是沈臨淵置辦的住處,安全護衛理應十分嚴密,外人不得手令,想來也難以入內。既如此,二人提起的心便不約而同地往下捋了捋。

而檀香在松了一口氣後,卻陡然覺著適才的聲音有些耳熟,出門一看,果然算是個熟人。

那站在臺階之下,身穿青色布衣、腰挎醫箱的瘦小男子正是檀香見過兩回的醫館學徒。

“是你?”檀香有些意外,“原來你叫張玉德啊。”

小學徒張玉德連連點頭,沖著檀香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是我呢,是我呢。師父命我來給容姑娘診脈呢。”

檀香聞言不由得楞怔了下。

怎的小王爺今日不曾親自過來了呢?

張玉德見檀香只盯著自己不說話,以為她是信不過自己的醫術,便挺了挺脊背,說道:“這位姐姐,你別看我還只是個小學徒,但實際上已經跟著師父陳先生學了四五年,疑難雜癥或許沒能力醫治,可給你家姑娘把把脈,這個還是可以的。”

檀香被他認真的模樣逗得“撲哧”一笑,見張玉德立時漲紅了臉,方笑吟吟地道:“沒有質疑小哥的意思,你且稍等一下,容我去給姑娘通報一聲。”

屋裏容嬿寧已然將外面的話聽得一清二楚,待檀香進來後,自是沒有多說什麽,只取了一塊面巾戴好,才放了張玉德進門。

張玉德一改先前在屋外那副少年意氣的姿態,進屋後就一直低著頭,連目光都不敢胡亂飄動。原因無他,只因他還清楚記得,那日暴雨初歇,一身狼狽的男人懷抱氣息微弱的女子闖進醫館,師父不過稍稍懈怠了下,就險些被皮鞭子送去見閻王。

這位容姑娘是那個可怕煞星珍而重之的人,他可不敢大意,萬一惹了人不高興,回頭豈不是要被收拾得更慘?

想起目光冰冷如刃的男人,張玉德心中暗自叫苦。

動輒就喊打喊殺的主兒,怪不得師父不願意到這兒出診呢。

小學徒沒人權,只能自己小心行事了。

半晌,張玉德緩緩地收回了手,悄然吐了一口濁氣,心弦稍松。他仍舊低眉順眼的,不緊不慢地開口道:“姑娘的風寒之癥已然痊愈,原先的藥明日起就可以先停了。不過,姑娘的體弱之癥卻是經年累積的舊疾,雖無礙於性命,但想來姑娘平日該常有胸悶氣短、夜寐多夢的癥狀?”

容嬿寧輕輕地“嗯”了一聲,邊上的檀香就忍不住眼睛微亮地看向張玉德:“張小先生,你說的都對呢。”

張玉德稍稍擡起頭,看了容嬿寧一眼,咧嘴笑笑,“那便是了。”說著,側身在醫箱裏翻騰了一回,找出一紙墨跡新幹的藥方,有些不太好意思地道,“其實這些都是師父教我的,師父早先給姑娘診過脈,翻閱醫籍古方得了這一方子,特意叮囑我今日交給姑娘。”

一面說,一面雙手將藥方奉上。

檀香接過來,拿在手中看了一眼,不由輕咦出聲。

“咦?”

“額,是有何不妥嗎?”張玉德登時緊張起來,忙道,“藥方是我師父親筆所寫,他可是安陽城裏數一數二的名醫。”

“沒有不妥,你別緊張呀。”檀香見小少年漲紅了臉,連連搖手,她將藥方交給容嬿寧,輕聲道,“我只是瞧著方子有點兒眼熟罷了。”

容嬿寧看了,輕輕地抿了下唇角,眸底也有一絲意外。

張玉德楞住,茫然地看向檀香:“眼熟麽?”可是這方子是他的師父熬了兩宿,從累疊如山的醫書裏尋出來的一道古方,今兒一早才鄭重其事的寫出的。他還記得自家師父當時捋著胡須,自信滿滿地說,此方難得,定能教那冷面男人對他刮目相看,不至於真的砸了醫館的招牌。怎麽這會兒容姑娘和她身邊的小丫鬟好似都早見識過這難得一見的古方了?

檀香沒有多言,自去取了另外一紙折放整齊的藥方出來,紙上字跡力透紙背,龍飛鳳舞寫著的內容和張玉德的這一張相差無幾。

“呶,這是兩天前小、沈公子為我家姑娘診脈後開的方子。”檀香指著最後兩味藥,說,“要說不一樣,也就差在這兒了。”

張玉德看著兩張幾乎一模一樣的藥方,震驚地瞪圓了眼睛。

師父花了好幾日才整理出來的古方,那一位居然兩天前就已經信筆寫了出來?

震驚之餘,張玉德也心中納悶。既然那位爺醫術了得,怎的今日又特意派人去醫館,難道只是為了砸了他師父的招牌麽?

張玉德細細地對比了藥方,半晌,他才悻悻地收回了陳大夫寫的那一張,輕咳一聲道:“沈、沈公子的藥方其實更適合姑娘的身子。”陳大夫是循著前幾日救人時的脈象開的方子,細微之處難免有所偏差,倒不如沈臨淵那一紙藥方藥性溫和,更加適合滋養容嬿寧的身子。

他的話音將落未落,屋外傳來一陣腳步聲。時雪笑意盈盈地進屋來,剛好聽到張玉德的話,當即笑容更盛,道:“爺的方子自然錯不了,那可是風神醫特意調配的。”

風神醫?

張玉德聞言眸子一亮。

說起來,他師父的方子就是從行醫世家風氏老祖撰寫的典籍裏搜羅出來的。他有些激動地站起身來,看向時雪,搓搓手道:“敢問姑娘,那位風神醫可是濟陽藥神谷的傳人?”

時雪抿嘴一笑,“這我就不知了。”

張玉德猶不死心,“那神醫的名諱……”

少年一張臉上寫滿了興奮,時雪不由挑了挑眉,道:“風眠。”

“風眠、風眠,傳聞正好能夠藥神谷的第二十八代少谷主,能夠醫死人肉白骨,能和閻王搶人命呢……”張玉德兩眼放光地看向時雪,“我、我、能見一見風神醫嗎?”

見自然是見不到的,人這會兒還在盛京的溫柔鄉裏呢。時雪見張玉德已經診完了脈,恐他在此聒噪,擾了容嬿寧的清靜,便三言兩語將人打發走。

檀香將張玉德送出去,轉回來時見了時雪,猶猶豫豫的還是忍不住問道:“時雪姐姐,今日怎麽會是外頭的大夫來給姑娘診脈呀?”

時雪看看檀香,又看看一旁佯裝不在意,卻連手裏的書拿反了也沒註意到的容嬿寧,眼睛裏劃過一絲笑意,道:“爺一早就出門辦事去了,臨走時特意吩咐奴婢去回春館請的大夫。”說著,又嘆了一口氣,似是擔憂般繼續道,“爺此番奉旨出京辦差,案子多少有些棘手,這一去,還不知什麽時候才能回來呢。”

容嬿寧垂眸,後知後覺地將書顛倒過來,心裏本該松一口氣的她,真的聽聞沈臨淵離開以後,卻無端生出一分似是失落的情緒來。這情緒有些莫名,她自搖搖頭,甩開去。

接下來的四五日,容嬿寧每日除開吃飯散心,就窩在廂房的書案前,一筆一劃地抄寫著經文。她抄得心誠,每一次落筆都格外用心,速度也比平常慢了許多。如此這般,抄寫到第六日傍晚,才終於寫完最後一句:“一切世間、天、人、阿修羅,聞佛所說,皆大歡喜,信受奉行。”

燈火微晃,容嬿寧緩緩收了筆,仔仔細細地將抄寫好的經文放於一處,親手將之裝訂成冊,然後鄭重其事地題了名,才終於卸下心頭的一樁心事,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檀香正收拾著連日來打開的箱籠,把所有的物件一一歸了位,清點完以後,到底忍不住扭頭再一次問道:“姑娘,我們明天真的要走嗎?”

容嬿寧看她一眼,眼波微閃,頷首道:“宋護衛已經安排妥當了。”

“可是、可是……”檀香吞吞吐吐半晌,不由小聲嘟囔道,“可是小王爺還沒有回來,姑娘就不辭而別,小王爺該……”該怎麽樣呢,檀香隱約覺著該是要傷心了,但這話無根無據,說出也無意思。檀香只接著道,“小王爺該生氣了。”

容嬿寧側首,透過半開的窗牖朝外望去,月色下樹影重重,隨著夜風搖搖晃晃。許久,她方輕嘆一聲:“檀香,我們不能再在這裏繼續住下去了。”

這幾日宋奇傷勢漸好,過來問安幾回,每一回都似有若無地打聽著有關沈臨淵的事情。容嬿寧能夠看得出宋奇不過是依令行事,可他身後的主子是她的舅舅益陽侯。

容嬿寧不至於沒有良心的否認益陽侯對自己的照顧,可她更明白,在絕對的利益面前,那點子微末的親情根本維系不了什麽。

沈臨淵救了自己三次,她不能讓益陽侯借此攀扯上他。為今之計,她能做的只有早日離開。至於報恩,也許等回了江陵,她可以尋阿兄再想想法子。實在不行,她就去佛寺中供奉一塊長生牌位,為他祈求福壽。

容嬿寧彎彎唇,看向檀香,叮囑她道:“小王爺於我只是救命恩人,你以後莫要再去胡亂打聽。”說著,她低垂了眉眼,素手撫過經文的扉頁,輕聲一嘆,“本來就該各行其道的。”

自家姑娘性子一向謹小慎微,所思所慮甚多,可生在容家,長在容夫人的跟前,想活得恣意又談何容易?檀香明白容嬿寧的心思,只能無奈的將所有的勸言壓下,道:“奴婢都聽姑娘的。”

明月偏西,屋外風聲乍起,檀香輕手輕腳地關緊了窗扉。

書案前,容嬿寧重新鋪了信箋,提筆蹙眉,良久,方於如豆的燈火之下緩緩落筆。

[ 承君厚恩,無以為報。誠禱神佛,唯盼,平安喜樂。 ]

落款時,頓墨染開,橫撇豎鉤,寫的卻是一個“寧”字。

小心翼翼地將信箋吹幹了墨跡,然後夾進經文的扉頁間,之後便是一宿無話。

翌日清晨,連續下了幾日小雨的安陽城終於見到了日光,細碎微弱卻將連日的陰霾一掃而空。

檀香幫襯著宋奇,從廂房內把箱籠行囊一一搬出去,仔細地放置到車駕上,忙得腳不沾地。

容嬿寧穿戴好為披風與兜帽,緩步走出住了數日的小院,回眸看向一院熱烈的火紅,她眼睫輕顫,終於還是往回走了幾步,蹲身拾起兩片紅楓。

時雪腳步匆匆地趕來,見著人想勸兩句,但卻不知從何勸起。畢竟自家主子救了人也沒有將人扣下的道理。

可時雪跟在容嬿寧的身後往門口走的時候,心裏還是思緒百轉。

她直覺,今日她沒能留下容姑娘,等爺回來了,自己約莫不會有好果子吃了。

“時雪。”

府門近在眼前,容嬿寧忽而停下腳步,轉過身喚了時雪一聲,在她回神看過來時,露出一個溫軟的笑容。容嬿寧走到時雪的跟前,將一直抱在懷裏的小包裹交到她的手上,抿抿唇,輕聲細語地道:“這個,還勞煩你幫我轉交給小王爺,權當是……是我的一點兒謝禮。”

時雪盯著容嬿寧的方向,驟然睜大了眼睛。她沒有急著去接容嬿寧遞過來的包裹,反而露出一副十分糾結的模樣,期期艾艾地道:“既是姑娘的一片心意,理當、理當姑娘親手交給爺才好吶。”說著,她沖著容嬿寧的身後斂衽福身,語氣恭敬地道:“屬下見過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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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沈阿淵:感動嗎?我回來送你了。

作者望天:每天都想讓兩人搞快點,但是水還沒到渠也未成。可恨我這雙手手速太慢了QAQ我多麽希望有朝一日可以站起來爆更一萬哈哈哈哈(先做做夢)

感謝在2021-08-28 17:23:51~2021-08-29 16:55:4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54538257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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