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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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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陸寶朱跟著胡氏參加了不少賞花宴、踏春宴,也喜歡和京中閨秀湊在一起聊天小話。可今日大家聚在一處,面上言笑晏晏,言語裏卻多了些往日不顯的針鋒,輕輕地在和平友好的表面上劃開一絲幾不可查的罅隙。

分明嘴上說的是對旁人茶宴表現的恭維,可眼睛裏閃爍的是不甘與妒意。陸寶朱眨了眨眼睛,心想,約莫是和那些子虛烏有的傳言相關罷。

傳聞,長公主有意為雙生子張羅親事。

連著今日茶宴,受邀之人皆是年歲差不多也該議親的女兒家。

陸寶朱想著長公主適才流露出的姿態,又覺得不大像傳聞所說的那樣。她素來不喜鉆營這些,想一時想不明白,索性就拋了開。可旁人仍為著些捕風捉影的話,計較了起來。

陸寶朱覺得無趣,正後悔沒有跟著小表妹一處躲清靜去,就看到不遠處柳蔭下熟悉的藕荷色身影,頓時眼睛一亮,顧不上和身邊的人多說什麽,提著裙子就朝容嬿寧飛奔而去。

“那是陸寶朱的表妹?”一位身穿湖水藍的美貌女子問,“從前倒是從未見過。”

站在她左手邊的戶部侍郎之女秦曉然朝池畔柳蔭的方向瞥了一眼,眼中盡是不屑,輕嗤道:“不過是窮鄉僻壤之地出來的丫頭罷了,縣主自然不知她,就連我也是從寶朱的口中聽說過幾回。”益陽侯和戶部侍郎有著同鄉之誼,兩府上便多了些走動,秦曉然和陸寶朱倆人更是從小一處長大的手帕交。

她看著不遠處親親熱熱的表姊妹,頓時垮了臉,不悅地道:“前幾日寶朱還對這勞什子表妹厭惡得不行,轉眼才幾天,態度居然變得這樣快。”她說著,想起適才鬥茶宴上嘉懿長公主對容嬿寧親昵平易的態度,心中更多生了幾分酸意,“依我看,這丫頭一定不是什麽省油的燈。”

承安縣主聞言一笑,“許是相處時間長了,覺出好來也未可知。”

“生得一副狐媚子模樣,慣又裝出那柔弱堪憐的姿態,也不知道打的什麽主意。”秦曉然“哼”了聲。

“秦曉然,你該不會是見人家得了長公主的青睞,心生嫉妒了罷。”一旁有人忍不住刺了一句,“打量誰不知道你的那點子小心思呢?”

秦曉然戀慕蕭家長公子,這在盛京貴女圈中並非什麽秘密。但此等少女慕艾的心思從來都是大家心照不宣的,因此,秦曉然一聽那人的話,臉色紅一瞬白一瞬,半晌才道:“能來這裏的,誰心思也不比誰少。”

話說出口,她又覺得失言,瞥了一眼身旁神色淡淡的承安縣主,聲音弱了下來,“縣主,我沒有要捎帶您的意思。”

“……”承安縣主將視線從池畔柳蔭處收回,轉身撿了另外一條□□走,邊走邊道,“閨閣戲語一二無傷大雅,但今日你等當在何處?”

一言出,秦曉然等人紛紛伸手捂住了嘴巴,左右張望了一回,才輕輕地吐了一口氣。

方才那些碎語閑言若被長公主的仆婢聽了去,再傳到長公主的耳朵裏,今日之行可就得不償失了。

——

容嬿寧兜兜轉轉了半晌,繞行到一棵柳樹下,想著此處和方才那地方相隔甚遠,才頓覺周身輕松起來。她一手扶著柳樹樹幹,一手垂下,不經意觸碰到腰間的荷包,才松了一半的心氣又收了回去。容嬿寧皺了皺秀氣的眉頭,臉上流露出一絲懊惱來。

她怎麽就忘了將玉墜子還給小雪團了呢。

“阿寧!”

歡快欣悅的聲音傳來,容嬿寧側身望去,微微驚詫道,“表姐?”

陸寶朱圍著容嬿寧轉了小半圈,將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回,方問道:“你臉色怎麽不大好看的樣子,別是又身子不爽快了罷?”盡管今兒個二人才和解,但陸寶朱對於自家小表妹身子骨虛弱這事兒,心裏卻有數,這會兒看她臉色微白,不由有點兒擔心起來。

容嬿寧輕輕地搖了搖頭,“謝謝表姐關心,我沒事的。”

“真的?”陸寶朱滿眼狐疑。

容嬿寧彎唇淺笑,“許是方才在那廂花架下多吹了點兒風,但真的沒事呢。表姐怎麽會一個人呢?”

她說話聲音輕軟,笑起來和平日差不離,陸寶朱方安了心,見她問起,就擡起雙手按住自己的額角,“別問,問就是頭疼。”

“嗯?”

“以前在一塊兒嬉笑玩耍時都不曾察覺到什麽,可今兒攢在一堆,總是哪裏很別扭的樣子。”陸寶朱想不明白,“一句話得掰開了揉碎了聽,恍惚裏我都感覺自己不是在皇家公主的私苑裏,而是身處禪師雲集的寺院庵堂,聽人打機鋒呢。”

陸寶朱註意到不遠處有一座臨湖亭,索性拉著容嬿寧過去,一處坐下了,感受著迎面吹來的涼爽湖風,她偏頭看向安安靜靜的小表妹,忍不住問道,“阿寧,你知道長公主為什麽要舉辦今天的茶宴嗎?”

容嬿寧楞了下,旋即頷首。

她身邊有個愛操心的檀香。得知長公主府下的帖子上有她的名字以後,檀香又是從府裏嬤嬤丫鬟處旁敲側擊,又是往西平坊走了好幾趟,早將外面的傳聞和長公主的情況打聽得清清楚楚,還反反覆覆地念叨了許久。

她迎上陸寶朱詫異的目光,斟酌著道:“外傳長公主孤傲自矜,不好相與,此番一改素日作風,設宴鬥茶賞花是虛,為子相看是實。”

“阿寧,你也和她們一樣的想法嗎?”

她們?是那些千金閨秀吧……那一樣的想法豈不是……

容嬿寧臉頰微紅,難得羞惱,“這不是可以胡說的。”

生起氣來也是軟綿綿的。

陸寶朱搖了搖頭,“阿寧,我發現你的性子還蠻好玩的。”

容嬿寧瞪圓了眼睛,見陸寶朱一臉促狹,她抿了抿唇,“那表姐呢。”

“我?我能和她們一樣嗎?枕膏粱出來的貴胄子弟,能有幾個好的?縱使外面將人傳得清風朗月似的,可也入不得我的眼。好男兒,該是身披戰甲,上陣殺敵、保家衛國,就像謝將軍一樣!”陸寶朱的眼睛亮晶晶的,手握成拳妝,語氣很是堅定地道,“我以後就算嫁,也要嫁大將軍,才不嫁勞什子書生呢。”

說著,她扭過頭來,目光灼灼地看向容嬿寧,“阿寧,你呢?”語氣裏藏著一絲隱秘的雀躍與興奮。

容嬿寧被問得一怔,面上頓時飛上兩朵紅雲。

“阿寧,你喜歡什麽樣的人呀?”陸寶朱窮追不舍。

容嬿寧:“我,我,沒想過。”

陸寶朱卻盯著她,“就你這軟綿綿的性子,一定不能喜歡太兇的人,就像那個溍……咳咳”她想到容嬿寧此番被接進京城的緣故,頓時有些心虛,“反正你要是有喜歡的人,也應該是那種風度翩翩的溫潤佳公子罷。”

——都說“陵東林家郎,才勝曹三子,貌比潘安仁”,性子和善,待人平易,是多少江陵女兒夢中的佳婿。

——不然怎麽說我們二姑娘好福氣呢。

——二姑娘脾性軟和,也只有嫁給林公子才不會受欺負呢。

——容嬿寧,你別癡心妄想了,有婚約又怎麽樣,你等著吧,林家少夫人的位置只會是我的。

——晚輩林仲斐想求娶容家大姑娘為妻。

……

“阿寧?阿寧!”陸寶朱伸手晃了晃容嬿寧的胳膊,註意到她神色不對,“好端端的怎麽走起神來了?”

容嬿寧彎唇扯出一抹笑,笑容裏多了幾分狡黠,盯著陸寶朱道,“我在想,謝將軍是誰?”

“……”陸寶朱表示,她又不太想理自己的小表妹了。

“李嬤嬤,就是她……”一個怯怯弱弱的聲音從臨湖亭外傳來,容嬿寧與陸寶朱循聲看過去時,就見一個碧衣侍女瑟縮著身子走在一個身形圓潤的老嬤嬤前頭,這會兒正顫著手指指向容嬿寧,“奴婢看到,就是這位姑娘用一塊手絹換走了小郡主的玉墜。”

玉墜子?

容嬿寧下意識摸上腰間的荷包,可指尖才將將觸及荷包上的繡花,手腕上就襲來一陣鈍痛。方才還走在碧衣侍女身後的老嬤嬤這會兒已經逼到了跟前,一把抓住了容嬿寧纖細的手腕。

“欸,你這老嬤嬤,怎麽敢亂動手!”陸寶朱伸手就要去拽開那鉗制住容嬿寧手腕的粗糲老手,“放肆!快松手。”

“老身出身溍王府,伺候的是陛下親封的長安郡主。”

陸寶朱的動作僵住,卻還是梗著脖子道,“那也沒有不分青紅皂白就仗勢欺人的。”

李嬤嬤冷笑了一聲,將視線落在臉色蒼白的纖弱女子身上,皮笑肉不笑地道,“這位姑娘既然敢哄騙長安郡主的東西,就該有承擔後果的覺悟。”

她替小主子更衣,註意到沈幼雪身上多了一方來歷不明的繡帕不提,荷包裏那枚玉墜卻不見了。她問了自家小主子幾遍,小姑娘攥著帕子不肯說,她細問先前跟著沈幼雪的侍女,才得知沈幼雪竟然拿了名貴的玉墜去換了一塊一文不值的絹帕。

若是尋常玉墜便罷了,偏那一枚是長安郡主身份的象征,是陛下禦賜,每個王室子孫獨有的。李嬤嬤不敢想這事兒教府裏王妃知道的後果,只想著趕緊尋著繡帕的主人,將玉墜子給換回來。

來這兒之前,李嬤嬤沒有要借勢發難的念頭,可當遠遠的,碧衣侍女指著臨湖亭中的容嬿寧跟她說“就是那位姑娘”時,她立刻就改了主意。

李嬤嬤還記得方才尋找到沈幼雪時,遠遠瞧見的一幕。

容嬿寧掙了掙,沒能掙開,忍著腕上的疼痛,擡頭看向李嬤嬤,臉色蒼白卻沒有半點兒慌亂之色。她眼眶微紅,目光清澈得仿佛能照見所有晦暗見不得人的心思,“嬤嬤可有證據?”

李嬤嬤終於松開容嬿寧的手腕,伸手扯下她腰間的荷包,翻出裏面的玉墜子,指著玉墜上刻的“沈”字,得意地睨了容嬿寧一眼,“沈為皇姓,姑娘總不能說這墜子是你自己的吧?”

這邊動靜鬧得不小,先前轉到別處的承安縣主等一行人這會兒也走了過來。她們識得李嬤嬤,因見其對著容嬿寧一副興師問罪的模樣,都有些意外和好奇起來。

承安縣主看向李嬤嬤,問起緣故。

李嬤嬤三言兩語,將沈幼雪玉墜子遺失一事栽到了容嬿寧的身上,末了只道,“老奴也非是不講道理的,只要這位姑娘給我們家小郡主道個歉,歸還了玉佩,老奴也不敢為難吶。”

承安縣主聞言微微蹙眉,這李嬤嬤看似精明,怎的竟說些錯漏百出的話。

果然,下一刻就聽見容嬿寧輕輕地開口說道,“玉墜子確實不是我的,但所謂哄騙竊玉一時,實屬欲加之罪。”她站起身,背脊挺直,毫不畏懼地迎著李嬤嬤不善的目光,道,“嬤嬤既然執意說是我從小郡主手上騙了玉,何人可以作證?”

“玉墜子可是在你手上!”

容嬿寧將先前在水榭裏的事兒一一說了,“我無意收下小郡主的玉墜,只是尚未有機會歸還。”

“哼,你就是欺負我們郡主年紀小不知事,你這套說辭又可有人給你作證?”李嬤嬤依舊不依不饒。

“嗐,那姑娘好像惹上麻煩了。”半山涼亭裏,好容易收拾好心情的蕭景澤註意到不遠處蓮池湖畔亭中的動靜,挑了挑眉,有些幸災樂禍地對坐在那兒的沈臨淵說了一句。因見他沒有反應,便折回到石桌旁,“你們王府那位李嬤嬤可是出了名的胡攪蠻纏不好惹,瞧著她咄咄逼人的樣子,我看那姑娘頂不住的。”說著又小聲嘀咕道,“就不知道那姑娘是怎麽招來的麻煩了。”

麻煩怎麽來的?

蕭景澤可心下門清,先前沈臨淵和沈幼雪在水池邊鬧騰,那姑娘出來勸解時,李嬤嬤都看得清清楚楚的。他更知道,李嬤嬤是溍王妃的心腹,表面上見著沈臨淵跟老鼠遇貓似的,實際上可憋著壞勁兒呢。

若他料想沒有錯,李嬤嬤這是瞧見沈臨淵沒有像驅趕別的女子一樣對待那姑娘,教這老婆子品出些不對來,這會兒才會尋釁挑事,想的怕是借此來試探一下沈臨淵的態度罷。

蕭景澤反觀沈臨淵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姿態,搖了搖頭,這廝比他哥蕭景潯還要沒有心呢。

李嬤嬤看著容嬿寧沈默,心下更添幾分得意,正欲開口繼續發難,就聽見一聲通報,卻是嘉懿長公主聽見消息過來了。

對著嘉懿長公主的詢問,李嬤嬤仍然堅持前番說辭,她是不怕長公主尋來自家小主子問話的,小主子年雖小,被有心人哄騙了,不知分辨也是有的。左右今日此時,這姑娘縱使再怎麽巧言善辨也是說不清的。

嘉懿長公主的視線落在不卑不亢的小姑娘身上,語氣不辨喜怒地問道:“這事情真如李嬤嬤所言?”

她從小雪團手裏騙了也罷,還是小雪團執意塞給自己的也罷,玉墜子的的確確是在自己手裏,誰能證明分辨得清楚呢。

容嬿寧的唇角抿成一條直線,她可以不在意自己被冤枉被責罰,可她今日是以益陽侯府女眷的身份來的公主府,若洗不清身上的罪名,豈不是白白帶累了陸寶朱與胡氏的聲名?

於是,她看向嘉懿長公主,語氣堅定地道:“民女沒有。”

“你們這各執一詞的,卻要本宮相信誰呢?”用眼神止住李嬤嬤的話頭,嘉懿長公主的視線在亭內亭外的一眾姑娘身上逡巡了一回,“你們怎麽看?”

秦曉然率先搖頭,“都說捉賊拿贓的,如今玉墜子確然是在容姑娘身上的,但容姑娘既然不承認,興許是真的有些誤會在裏面呢。”

這話聽似模棱兩可,可還是將矛頭安在了容嬿寧的身上。

陸寶朱想為自家表妹爭辯兩句,可當時她和秦曉然湊在一處說話,壓根沒有註意到容嬿寧那兒的動靜,甚至連小郡主去過水榭都不知道,這會兒只能幹著急。

容嬿寧仔細地回憶了當時水榭裏的情形,眾人寒暄說笑,的確鮮有人會註意角落裏發生的事情,除了當時端坐於她前方席位上品茶的人。

於是,容嬿寧的視線移到了神色淡淡的承安縣主身上,或許她有可能註意到。

似是察覺到了她的視線,承安縣主朝她露出一抹歉意的笑,緩緩開口對嘉懿長公主道,“承安不曾註意長安表妹是否曾去過水榭,這會兒不好貿然多嘴。”

無證難自清,容嬿寧一直勉力維持的鎮定此時一寸一寸地瓦解,在眾人異樣的目光裏,身形搖搖欲墜。

然而,就在李嬤嬤心中暗生得意之際,瑟縮在她身後的碧衣侍女卻突然沖到亭中,一個腿軟,整個人仆在地上,聲音顫抖地道,“容,容姑娘她、她確是被冤枉的。”

她趴在那兒,以頭搶地,雙手緊緊地攥著,身子抖若篩糠,“她、沒、沒有騙小郡主的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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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李嬤嬤:隊友突然反水,有點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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