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朔重新發動車子。

他開得很慢,平覆完激動的心緒之後，找了個空隙詢問：“學姐……我們先去吃個早餐可以嗎？”

顧瀾“嗯”了一聲。

韓朔便清了清嗓子，又問：“你想吃點什麽？”

顧瀾轉過頭來。

她認真道：“只要不是去上次那種戀人餐廳,其他都可以。”

韓朔的臉又一下騰紅了。

他強迫自己冷靜地目視前方,牢牢把控著方向盤，應了一聲“好”。

顧瀾見他這副模樣,很輕地笑了一下。

她發覺自己有點惡趣味，她竟然莫名喜歡看韓朔這個有為青年在她面前吃癟的模樣。

好在她也不是故意要為難人,於是想了想，建議道：“A大北門有一條很出名的小吃街,那裏有很多平價早餐，要不我們去那裏看看？”

韓朔卻有別的想法。

他搖了搖頭：“學姐一直住在學校這邊，那裏的東西都吃膩了吧？

“我們去吃點別的。”

顧瀾倒是無所謂。

她順口詢問：“你不喜歡吃那些？”

韓朔搖頭。

“我在A大讀書那會兒,也經常跟同學一起去那裏解決三餐，只是……”

他飛快看了一眼顧瀾,又收回目光：“那個地方,不是只有學生才會經常光顧嗎？我和學姐……已經不是學生了。”

顧瀾笑了笑。

她聽出了對方話中的隱義。

韓朔的意思，大概是不想自己被她當成青澀的小男生。

她故意道：“是嗎？但我偶爾會感覺，你跟我班上那些故意搗亂課堂的男學生，也沒什麽區別。”

她不太清楚韓朔在別人面前是什麽樣的,但在她面前,韓朔就是帶著一種特別渴望被關註，又努力隱藏自己小心思的既視感。說得不好聽一點，似乎不太成熟,沒有自立人士那種冷靜自持的體面。

但這也不全是缺點就是了。

顧瀾認為，或許就是這種成熟身份和青澀性格組成的違和感，才會讓自己對這個小學弟多註意兩分。

韓朔顯然有些不服氣。

“我畢業很久了。”他強調。

顧瀾勾著嘴角：“嗯,知道了。”

她妥協：“那你來安排吧。”

韓朔點頭。

兩人不再說話，韓朔便專心開起車。車速很快被提升到正常水平，他一路開上大道，來到城市中心最繁華的商業區。

因為時間還早，他順利找到停車位。

兩人下了車，韓朔邊引著顧瀾往前走，邊介紹道：“這裏有一家很出名的廣州茶餐廳，我聽同事說過，這裏的點心非常出名……”

話還沒說完，兩人便遠遠看到了緊閉的店門。

顧瀾點開手機屏幕，看了一眼時間。

因為出來得太早，現在是九點剛過，似乎沒到餐廳的營業時間。

韓朔抿著唇，沮喪道：“學姐……抱歉……”

顧瀾莞爾一笑。

韓朔此時低著頭，她便順手摸上了他的發頂。

原本只是想安慰一下，沒想到手感不錯，顧瀾便輕輕揉了兩下。

“沒事。”

韓朔的身體僵了一瞬。

兩人直接的身體接觸讓他有些發暈，但在顧瀾放下手之後，他心裏的挫敗感就越發強烈。

明明是好不容易才得來的獨處機會，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搞砸。

以往在事業生活上運籌帷幄，在顧瀾面前就會通通瓦解。他越努力想要表現出顧瀾喜歡的樣子，就越像一個什麽都辦不好的小醜。

但現在不是沮喪的時候，韓朔深吸了一口氣，道：“那學姐，我們找另外一家吧，我查查附近的餐廳。”

顧瀾點頭：“好。”

韓朔瀏覽了一下手機，但並沒有什麽太好的收獲。

但他卻發現，這個購物廣場中心，有一家24小時營業的大型連鎖超市。

韓朔原本想將它忽略過去，但是刷了一會兒附近的餐廳，還是忍不住回到了超市頁面。

他擡頭，嘗試向顧瀾提議：“學姐，附近有一家大型超市……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們去買點東西，回家自己做吧？”

顧瀾一楞。

“去你家嗎？”她問。

韓朔抿了抿唇，不好意思“嗯”了一聲。

兩人一起約會是一回事，直接到男方家裏又是另外一回事，顧瀾覺得，這個進展似乎有些快。

沒想到小學弟看著慌神，步子都敢邁這麽大。

另一邊，韓朔又道：“之前在那個……咳，戀人餐廳，你不是說想玩《沙漠蜥蜴2.0》嗎？

“如果去家裏的話，待會就可以一起玩了。”

顧瀾想了想，道：“好。”

說起約會，顧瀾是心血來潮，也沒有想好想去哪裏。

此時韓朔這個提議確實恰好擊中她的軟肋，顧瀾想了想，便同意了下來。

於是，兩人順利轉戰超市。

韓朔主動推了一輛大的推車，兩人從超市入口往南，一路向深處逛去。

剛進超市時，韓朔接了個電話。

他對顧瀾說了聲不好意思，然後走到不遠處接聽。

今天是周一，加上超市這個區域人不算多，顧瀾能聽到他的聲音。

“……我今天不去上班，你幫我請個假。”

“……我今晚把項目發過去，你記得接收，嗯，我知道的。”

“……我和學，咳，顧老師在一起。”

“嗯……別瞎說。”

等他重新回到自己身邊，顧瀾便問道：“很忙嗎？”

韓朔面不改色地應道：“還好。”

顧瀾當然不會相信他的話。

她一邊低頭挑著鮮牛奶，一邊看似漫不經心道：“看來以後想要約你，得提前預約才行。”

多少人相見卻一直找不到機會的韓大總裁，此時臉又控制不住地紅起來：“不用的……學姐的話，我什麽時候都有空。”

顧瀾轉頭看了他一眼，沒再說話。

好在以後的購物旅程還算愉快，韓朔的手機也沒再響過。

唯一的小插曲發生在結賬的時候。

之前的餐廳是韓朔請客，顧瀾心裏惦念著這件事，所以這次事先掏出了手機，想把帳結了。

韓朔當然不願意，兩人在收銀機前僵持了一會兒。

一個排在他們後面的老人家忍不住了，她扶著自己的購物車，勸道：“你們小兩口有什麽好爭的？不都是一家人嗎？”

韓朔手足無措想要解釋的關頭，顧瀾直接把錢付了。

這下也沒什麽需要爭執的了。

一直到兩人提著老大的購物袋回到車裏，韓朔還沒恢覆。

顧瀾看了他一眼，有些無奈：“還在惦記剛才老太太的話呢？”

韓朔一楞。

他搖搖頭，欲蓋彌彰地發動車子：“不是……我只是在想，跟學姐出來，還讓學姐買單，不太好。”

顧瀾轉回頭，目視前方：“你都叫我學姐了，我買單也沒什麽不對，要照顧小學弟嘛。

“而且，我們的關系也不像那老太太說的那般，金錢往來最好還是分清楚些。”

韓朔不知該如何反駁，只能暗暗憋著悶氣。

但在顧瀾眼裏，此時的他微微鼓著腮幫子，表情看起來非常不服氣。

她忍不住又笑起來。

顧瀾已經數不清，跟韓碩在一起的時候，自己笑得有多麽頻繁。

韓朔卻越發不好意思。

“學姐……”他問，“你是不是覺得，我特別……”

踟躕了一會兒，他才不甘不願說出那個形容詞：“……特別幼稚？”

顧瀾搖搖頭。

她一手撐在車窗上，認真說道：“不會，嗯……是很有趣，不是很幼稚。”

“有趣……”韓朔喃喃重覆著這個詞。

他突然想到，自己昨夜在游戲中詢問顧瀾要同誰約會時，顧瀾說的正是——

一個有趣的人。

這個發現讓韓朔呼吸都停了片刻。

他看向顧瀾，下意識脫口而出：“所以，學姐一開始想約的人，就是……”

話說到一半，他突然意識到不對勁，於是急忙剎住。

顧瀾也順勢裝出沒聽到的模樣，叮囑道：“認真開車。”

韓朔便定了定神，答了聲“好”。

這個問題雖然沒有得到當事人的解答，但他已經猜到答案，整個人心情肉眼可見變得好了起來。

二十分鐘後，車子在一處高檔小區車庫停下。

韓朔打開後車廂拿出買好的東西，眼見顧瀾站在車邊發呆，便喊道：“學姐，電梯在這邊。”

顧瀾點點頭，跟在他後頭。

按下層數後，韓朔小心看了顧瀾一眼，詢問到：“學姐在想什麽？”

顧瀾道：“我在想，你住的地方在這裏，跟A大也不順路啊。”

幾天之前，因為工作關系，顧瀾需要到韓朔公司進行項目審核。那時候，也是韓朔驅車到她宿舍樓下等待，還曾說過是因為順路。

那時候顧瀾便有疑惑了，此時確定了韓朔居住的地方，她也算驗證了自己的猜想。

韓朔身子一僵。

謊言被拆穿，讓他有一瞬間的不自在。他小心地觀察著顧瀾的表情，見顧瀾沒有生出負面的情緒，便大膽道：“從地理位置上講，確實不算是順路。”

知道他還有下半句話，顧瀾轉過頭，配合地露出疑惑的表情。

韓朔清了清嗓子，繼續道：“但從心理層面考慮……不管我住在哪裏，從我這裏到學姐所在的地方，都是順路的。”

說出這句話花費了他巨大的勇氣，說完後，韓朔紅著臉，微微偏開頭。

顧瀾也楞了一下。

韓朔在她面前一向都是害羞內斂的，沒想到居然能說出這種類似情話一般的語句。

她本打算說點什麽，但此時電梯門已經打開。

她便笑了笑，咽下未出口的話，跟隨韓朔出了電梯。

走在韓朔背後，她悄悄打量面前這個小學弟。這才發現，韓朔其實比她想象中的要高大一些。她必須要仰著頭，才能看見韓朔寬闊的肩膀和修長的脖頸。

面前的人雖然在她面前表現出一種近似謙卑的恭敬，但實則並不是那種沒有膽魄的小學弟。

韓朔不知道顧瀾此時心中所想，他已經打開家門，轉身邀請顧瀾入內。

顧瀾也沒扭捏，大大方方脫鞋進了門。

男生的公寓明亮而整潔，細節處又透露出主人的財力，給人一種很舒適大方的感覺。

韓朔將從超市購買的東西放入廚房，簡單帶著顧瀾參觀了一下房子。

臥室這種私人區域顧瀾沒有進入，她站在門口粗粗打量了一下，將床邊那套熟悉的游戲設備收入眼底，又不動聲色跟著韓朔前往下一個區域。

可以看出，這間公寓就是韓朔一人經常居住的場所。有一間屋子專門被他改造過，陳列著大大小小各種游戲設備，讓顧瀾看了都有些嫉妒。

她按著分類一點一點看過去，感嘆道：“我在家裏書房特意立了一個櫃子，裝著自己所有的游戲。本來以為自己就挺厲害了，沒想到完全比不過你。”

韓朔解釋：“我跟學姐不一樣，這裏的游戲……一半是出於愛好，另一半也是出於工作。目前市面上民用的3D技術，一般都會最先被應用在游戲裏。”

顧瀾點頭：“能把愛好發展成工作，真令人羨慕。”

韓朔看著滿屋的收藏：“游戲制造領域我也是剛接觸，之前公司做的都是其他類別的3D項目。”

顧瀾點點頭。

兩人沒再多說，回到客廳。

韓朔向她介紹了一下客廳中搭載的智能設備，讓顧瀾自便，便鉆入廚房準備早餐。

顧瀾獨自看了一會兒，拿出手機刷了刷爭霸游戲的論壇，搜索關鍵詞，找出幾個帖子看了看。

她剛才在韓朔臥室門口看了一眼，發現了《爭霸OL》的游戲設備。

事實上，她心中早已有了猜測，那套被放在床頭，顯然使用頻率極高的游戲設備，也幫助驗證了她的猜想。

這讓她又想起，當初看到的關於自己第一次刪號退游之後，關於“韓故”，也就是“韓二”的部分傳聞。

此時，論壇上的將故事線補充完整，讓她大致拼湊出，韓朔視角下，當年的故事。

“本科的時候，韓朔就認識我了。他是從那個時候就喜歡我？

“兩年前，研究生的時候我開始玩爭霸，他得知消息，跟了進來？

“隨後發生了聯盟背叛的陰謀，我刪號退游，他還一直留在游戲中，幫我覆仇？

“直到最近我因為顧宣的關系重回游戲，我們才又重逢？嗯……也不能這麽說，即使沒有顧宣這個意外，因為歷史系項目的關系，我們也會在現實中碰面。

“所以這一切都是巧合？還是人為安排的？”

顧瀾以手托腮，看向廚房的方向。

她覺得自己有點傻，明明兩個人都姓“韓”，外貌和性格上還有那麽多共同點，自己居然到現在才發現，“韓二”就是韓朔。

這讓她終於能理解游戲中，“韓二”對自己的態度，但也帶來了新的疑問。

“如果韓朔從好幾年前就……為什麽在項目之前，我對他絲毫沒有印象。

“小孩從來沒想過采取什麽行動嗎？”

想到這裏，她又聯想到韓朔在自己面前模樣，忍不住搖頭笑了笑。

“確實挺慫的。”

她評價。

從小到大，作為相較於同齡人更加成熟的女生，她謎之受到各種學弟學妹的青睞。上學時期收到的告白，大部分都來自比她小的孩子。

當然，顧瀾那時候眼裏不是學習就是游戲，只覺得談戀愛耽誤自己操作的手速，通通都拒絕了。

恐怕就是因為這樣，韓朔才一直不敢有行動。

獨自一個瞎猜沒什麽意思，她起身走到廚房，倚靠在門邊看韓朔動作。

韓朔回頭，詢問道：“學姐等得很無聊嗎？”

如今的科技非常發達，做菜這種事情，廚房機器不比專業的廚師差。

但韓朔居然很認真在自己處理食物，而且看起來非常有模有樣。

顧瀾問：“會打擾到你嗎？”

韓朔搖頭。

他手下動作不停，一邊處理著肉卷，一邊回答：“當然不會。”

顧瀾便欣賞著他的動作，詫異道：“你還會自己做飯？”

韓朔點頭。

“料理機做出來的食物雖然不錯，但總是那一個味道。

“我一個人住，久了，慢慢地就自己學會了一些。”

說完這句，他擡頭看了一眼顧瀾，略有些不好意思道：“就是不知道做出來合不合學姐的口味。”

兩人剛才從超市才買的東西，大部分都是韓朔在詢問顧瀾的口味之後購買的。

所以顧瀾看著料理臺上的半成品，已經有種食指大動的感覺。

“看起來很不錯。”她評價。

韓朔便松了一口氣：“那就好。”

因為是早餐，比較簡單，很快，韓朔便端著做好的三明治，帶著顧瀾來到餐廳。

一頓有些遲的早餐，在顧瀾不絕於耳的誇讚聲中落下帷幕。

飯後，兩人自然而然進入游戲室。

大概是已經適應跟顧瀾相處的節奏，這個時候韓朔顯得大膽許多。

在得知顧瀾還沒有玩過之後，他向顧瀾推薦了一個雙人模擬游戲。

游戲很考驗操作，但是背景講的是一對感情出現破裂的夫妻，在通力合作中修覆關系的故事。

韓朔解釋：“沒有人陪我一起玩，這個游戲買來之後便一直被放在房間閑置著。

“學姐要一起試試嗎？”

顧瀾也對這個游戲很感興趣，點點頭答應下來。

游戲是今年內發布的，跟爭霸一樣是一款全息游戲。游戲的時間流速相比於現實是2:1。進入游戲後，按照指示，顧瀾和韓朔暫時分開，去解決各自的任務。

一開始還算順利，游戲內要求的操作對兩人來說都不難，在需要配合的關卡，兩人也表現出驚人的默契。

雖然早在之前沙漠蜥蜴中，顧瀾就發現了這一點，但此時場景重現，她還是忍不住驚訝。

很快，操作的部分被解決.，兩人的進度被一處解密關卡卡住了。

韓朔扮演的男性角色掌握著解密的前提要素，所以兩人先是合力，叭他那邊的難題解決了。而剩下的一部分，需要顧瀾回憶自己之前獨立完成的任務線索，進行信息整合。

就在顧瀾低頭努力思考的時候，她突然感覺坐在自己旁邊的韓朔輕輕靠在她肩膀上。

此時兩人所處的游戲世界恰是黃昏，他們坐在一條巨大高架橋的欄桿零件上，前面就是映著夕陽波光的大海。

顧瀾楞了一下，轉頭看過去，卻沒撞上預想中韓朔的目光。

只見韓朔雙眼緊閉，竟然是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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