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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Chapter 85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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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敏感地發現,接下來天牢的駐守果然嚴密了許多。

而我心中不安,那一晚越發睡得不能安生。輾轉了半夜,直至倦極,即要朦朧睡去的時候,便被一陣異樣的聲響驚醒。

真的來了嗎?這是一剎那心頭狂跳過的問題。

示警的聲音急促而近。我聽到禦林軍緊張調動的聲音,紊亂的腳步聲與兵器出鞘的聲音回蕩在這深夜空洞的死囚牢,一陣一陣地撞擊在人心上。

我再也躺不住,猛地撲向牢門,雙手緊緊抓在冰冷的金屬柵欄上。

有誰喚了一聲不好,緊接著是大喊:“李大人被劫持了!”

禦林軍齊齊地後退,烏壓壓地退向這一方牢房。

再然後,人層分開,終於我看到了橫劍架了李潤頸上,孤身一人的王爺。

他身上仍穿著那一身朝服,上面有些淩亂褶皺,並不是新添;他的下頜新添了隔夜的胡訾,眼底有淡淡的暗影,神色瞧起來有幾分憔悴,可在這眾多禦林軍包圍間卻顯得從容。橫隔著一層鐵柵欄,我感覺他的視線急切地落在我的身上,想確認我的安然無虞。

他命令獄吏打開我的牢門。

一直默不作聲的李潤此刻開口:“王爺莫非當真認為,以你一人之力,便劫得了大理寺天牢?”

王爺一笑:“誰說本王是來劫獄?早便與爾等說了本王今日只來探監,怎地李大人性子依舊如此啰嗦仔細,喜好以一己之念揣度他人。”

李潤面上一沈,卻也沒有再開口爭辯,只吩咐了人開了牢門,而後便望著王爺。

王爺往他膝上一踢,一閃身,入了牢房。

眾目睽睽地盯著之下,我也不曉得是該擔憂還是歡喜,只傻傻任他牽著,男人一進來便皺眉望著四周,見了那厚厚被褥,倒是略緩了臉。而我見了他的模樣,也不似是過來劫獄,這才放了一顆心,兩人視線在極近的距離裏互相膠著,這一刻無需多言。

半晌他說道:“眉君,這一回卻是我拖累了你,你現在心裏,是後悔不後悔?”

我微微一笑,給了他一個顧眉君式的回答:“現下是有一點點。”

他朗聲一笑:“現下卻是回不了頭了。你若敢後悔,本王便拖死累死你。”說罷,自他襟中取出一件物事,那東西發出金屬撞擊的聲音,竟是一條鐵鏈。

在我瞠目結舌間,他手起翻落,已經將鐵鏈兩頭分別系在兩人手腕上,哢嚓一聲落了鎖,緊接著毫不遲疑將一根鑰匙往柵門間細密的縫隙裏一卡,生生將那鑰匙扭得變形,一撒手,便將它毫不留戀地丟棄在腳邊。

變故來得太快,等眾人回神,一切已經塵埃落定。

一幹人嘩然。

李潤的臉色此刻比獲悉王爺前來劫獄時還難看,甚至一句話還說得不甚利落:“王爺、王爺這是什麽意思?”

王爺笑了笑,卻是對我說。他道:“既是我連累了你,自是要跟你同甘共苦,自今後,沒人可將我們分開。”

說不震驚是假的,那一瞬間,我無法控制眸裏迅速凝聚的淚意,又哭又笑。

我道:“有你這樣的麽?堂堂一個王爺,竟到天牢裏耍起賴了。”

“不耍賴不行。”他笑咪咪地應,卻是只字不提守候在禦書房外懇求兄長回心轉意的那些辛酸。“連最小的十皇弟膝下都添了四名皇子,本王至今卻猶自單身一人。”他一揚聲,朝那目瞪口呆的李潤說道:“李大人自可將此話傳與皇上知曉,本王今生只認這麽一個妻子,若他將要趕盡殺絕,本王亦決不貪生;若是他猶感念臣弟與他往日裏的親密,憐臣弟至今老大無依,便赦免了我們,臣弟不勝感激。”

鳳王爺在天牢裏光明正大地耍賴,比他前去劫牢還要震驚朝野。

趕盡殺絕,決不貪生雲雲,什麽老大無依,連十皇子都添了四名皇子雲雲,說的句句誅心,數名皇弟竟不知兄長心中有這許大的怨念,一時間,連為家族開枝散脈似乎也成了擅越之罪。隱約更有那唯恐天下不亂的好事者散發諸多閑言碎語,嘆皇家情份簿的,嘆兄弟只顧自己享樂,不顧兄長死活的。三王爺往下數名先前還抱著觀望勸阻態度的皇弟再也頂受不住巨大的壓力,跪至殿外為我們兩人求情,被點名的十王爺尤為惶恐,甚至搜腸刮肚地尋了一通讚美我的言辭,意思這女子若為皇家媳婦,其實也可圈可點。

睿孝帝在禦書房中聽得稟報,生生地折斷了二支狼毫筆。

當日,終於禦駕親臨了天牢。

王爺拉著我給兄長行禮。

末了拉著我的手道:“皇兄你瞧,這便是眉君,您連她的面都未曾瞧見,便斷定了她不好。可是你瞧,其實是一個頂好頂好的姑娘。”

睿孝帝冷笑了一聲。那時候我在牢裏已呆了數日,雖已勉強整理過了衣飾,但不用攬鏡也曉得自己定是顏色困頓,形容不佳。是以那一冷笑,不由得讓我有些羞躁。

銳利的眼神在我們各自身上掃了一圈,最後停留在兩人手腕相連的那根鐵鏈上,那眼神幾乎射出毒箭。

“朕是瞧出了,你如今也出息了。為了個女子,置天家顏面於不顧,甚至還唆使外人傳出等些誅心言論,陷自己兄弟於不義。”

王爺道:“臣弟不屑,請皇兄責罰。”話裏卻殊無悔意,頗有些死豬不怕燙的精粹。

睿孝帝果然被氣得不淺,指著我的鼻尖罵道:“你瞧瞧這一副福簿短命的簿命相,生來還克厄自己的兄弟,若過了門,轉眼便是妨夫礙子!”

我手一顫,卻感覺王爺的手堅定地覆在我手背上,淡淡開口:“不過都是些無稽之談,皇兄對國師一家之言素來不以為然,如今竟也信了麽?”

“無稽之談?”睿孝帝再冷笑:“你該去問問太醫院的人,她那兄長如今命壽,還剩幾分?”

“什麽意思?”我猛地擡起了頭。

“你從來沒將那X言當一回事對不對?”睿孝帝微微側身,盯著我說。我只覺四肢的氣血瞬間盡往頭中湧去,這一受驚,竟忘了尊卑之念,伸手便要去扯天子的衣袖令他再說仔細。

他滿臉厭惡,彈開我的手臂。後退了一步,冷冷道:“聶詹事既時日無多,朕自無可能再對你痛下殺手。你便祈求自己能將功補過,否則休怪天家無情。”說罷,掃了他兄弟一眼,拂袖而去。

獲赦的旨意很快降下,終於重見天日,可是我的心頭卻是陰霾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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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說哥哥那日在殿中求情無果之後,沒有似王爺那般跪至禦書房外守候,而是一人回了府。

回府之後,便開始病倒,如此數日,竟已經藥石罔顧。

我奔走在通向國師府的路上。走著走著,竟數度腳軟。等到國師府那陌生而又熟悉的建築矗立在眼前,我幾乎已經消失了站立的力氣。

王爺遞上請柬,國師府的人很快便迎了出來。

這大年還未過透,國師府上下卻殊無歡喜之色,氣氛壓抑。迎接的聶五一看到我,眼一縮。

他道:“王爺蒞臨,國師府自然蓬蓽生輝。只是那不相幹的人等,卻是不受歡迎之列。”

王爺臉一沈:“這是本王將過門的王妃,前來探望自己兄長,如何不相幹。休要阻攔,否則休怪本王不客氣。”

他已經硬闖過一回天牢,不怕再硬闖一回國師府。

那聶五臉色難看,最終卻讓了道。然而如淬了毒一般的眼神卻刺在我身上,嘿嘿地冷笑了數聲。

我一路飄至內苑,前來招領我們的小丫環垂兒是自哥哥回了府便分至到他身邊的,年初四那一日,我便見過一回。

她一看到我眼圈便見了紅,神色覆雜。

她道:“少爺這幾日一直在等著您,若見了你,必定會歡喜的。”我一把抓過她的手,直勾勾地望她:“怎麽會這樣?禦醫不是看過,說暫時無礙嗎?怎麽會突然就病重了呢?哥哥只是嚇我的對不對?又或者,只是這兩日風大些而以呢?”那丫環嚇得驚叫了一聲,王爺慢慢掰開我拿住丫環的手,放軟聲音對我說:“你說得沒錯,宮裏有最好的禦醫,再不濟,我們去請蔡扁鵲過來,你先不要慌,好不好?若是哥哥看到你這副樣子,也是要擔憂的。”

我緩緩松開緊握的拳頭:“你說的沒錯。”

可是,為什麽越到哥哥養病的暖閣,心越慌呢?

那最後一小段路程我是急跑了過去的。門一打開,一股濃重的藥味刺入鼻息。

守在外室的仆婦一看到我,神色詫異,剛想叱責,便被隨後趕至的垂兒制止。

而我的眼光早飄過他們,耳邊聽到一邊寂靜的屋中,響起悉悉簌簌奇怪的,婦人咕喃的聲音,那是自內室中傳來。

我一步步地挪近,直至自己用僵硬的姿勢,掀起內外室相隔的那道半垂的簾幔。

我看到床上披著一床厚被,一人半躺在裏面露出小半截頭肩的,正是哥哥。

一個頭頂半禿,遺留半頭稀稀疏疏蓬亂灰白頭發,瘦得怪骨嶙峋的女人大喇喇坐在哥哥床上,用那只如同幹柴棒的手橫過哥哥的肩頭,將同樣瘦骨嶙峋的哥哥摟在懷裏,輕輕地搖晃著,另一只手則輕輕拍在哥哥背上,形同護著最心*的珍寶。

那不清不楚的咕喃聲,正出自她的嘴裏。

哥哥正自養病,怎地由著一個看起來不正常的瘋婦人守在床邊,對他動手動腳?只一眼,我便覺氣怒攻心,一摔簾,便要沖將過去,將那婦人甩開。可是當那婦人將臉對準我的時候,我如遭雷殛,一下子就呆住了。

那張已然變了形的臉曾在我記憶深處回蕩了無數遍,以至於只一眼,我便將她認了出來。

我震驚地望著她,婦人卻已經盡數地表現了被打擾的不悅,臉一沈,便冷冷地斥道:“出去!”說罷沒有多餘的一眼,全身心只去望著她懷裏失而覆得的*子。

那還是昔日裏光彩照人的婦人嗎?

這片刻的動作,哥哥已被驚醒。只是人還未完全醒轉,一陣劇烈的咳嗽卻先嗌出嘴角,人咳得佝起了身體。婦人一陣驚慌,要去拿水,指尖顫抖的卻連帶將杯盞掀翻了。擡頭沖我兇神惡煞地吼道:“還不去叫大夫!”說著隨手掄起一件物事便摜了來。

茶盅的碎片散在腳下我才醒悟有人拉了我一把。同時也反應了過來,慌慌張張便要去叫人。那人一拉我的手臂:“禦醫就在外面。”

那禦醫熟門熟路地走了進去,也不號脈,徑自施了數針,稍緩了那一陣咳癥,看了一地的狼籍,見怪不怪地命仆婦重新端了蜜湯茶水侍候,對於我們的詢問也不多說,搖頭去了一旁抱夏。那時候哥哥有了片刻的清醒,用那只青筋錯落的手朝我招了招,而我也終於看清了哥哥那時候的樣子。

他的眼窩深深地陷了進去,眼睛裏清俊的神采只剩下一片灰暗的病氣。蒼白的面頰因為動作而產生一片不正常的紅暈。他已經沒什麽力氣了,仿佛動一動也要花費全身的所有氣力。

我的足下如生了根,看著哥哥的眼光滑過我旁邊,再落在我身上,那裏面包含的關切溫柔,一如往昔。

他話裏生出歡喜:“陛下已經下旨赦免,對嗎?”

是王爺在旁邊輕聲應了句是。

哥哥再次朝我伸出手。

明明已經十分虛弱,他的神態卻充訴著說不出的耐心。仿佛是明白我這一刻的惶惑,擔憂與緊張。

我朝他奔了過去,緊緊握住他一只手。他翻轉手心反握,另一只手卻帶過了婦人的手,輕輕覆在我的手背上。

他朝那婦人溫柔說道:“母親,這是遂意。”繼而讓我喚一聲母親試試。

多少年,母親是兩個字是我心頭一道無法逾越的禁忌。只是這一刻我太慌張,我不顧一切地想討好面前這個孱弱的男人,我的哥哥,所以,我毫不遲疑地將那兩個字脫口。

我看到哥哥的眼睛裏有欣慰。婦人卻只是轉動眼珠,茫然地望了望我。很快,對兒子的癡執又高於一切,她的眼光重新癡癡落在哥哥的身上。

就在那個時候,房門咣當一聲,被狠狠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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