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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Chapter 07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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轎子坐一個王爺,空間很大;再坐一個顧眉君,卻嫌有些小。

王爺說:“可以再坐過些。如此窩著不舒服。”

我便挪過了一些。

王爺再說:“如果累了,可以靠過來。”

我連忙挺了挺腰,以示精神甚好。

馬車在一條深巷停下。我一路聽著孩童的戲鬧聲與偶爾的炮仗聲過來,隱約還有幾分過節的喜氣。可一到這個地方,不過隔了一道墻,四周卻完全靜了下來。

王爺走在前頭,只淡淡說了聲過來罷,便不再理我。我沒奈何,只好跟了過去。

巷子只有一戶人家,沒有點燈。侍衛推了門,便守在外面。院裏頭早候著一名老管家。王爺接老人手上的燈籠,我沒留神只覺手一緊,便教握住,被牽著被動往前走。

夜風裏隱約有奇怪的叫聲。

目標很容易找,整一片黑沈沈的屋子,只有一處溢出燭光。

我的額頭不自覺就冒出些汗。距離五六步遠的時候,從那唯一光亮的房裏突如其來響起一聲既尖且急的□。我雙腿灌了鉛般粘在原地上,便不想再上前了。可是身體卻仍然被拖著,被迫著往窗裏面看了一眼。

僅僅只有一眼,便讓我幹嘔了一聲。

靡亂的內室,五名男女。一名披頭散發,瘋了一般地亂抓亂咬;另外四名,像條狗一樣在地上翻滾扭動,饑渴尋歡。

耳邊響聲的聲音隱含嚴厲:“此藥類似五石散,藥性不定,有服下迷失本性,見人不辨男女,便要與之□。有服下發作狀若癲癇的,四肢亂舞,逢人便咬,六親不認。不至力竭絕不罷休。總之能讓你醒來後,想起自己所做的一切,會生不如死。”

“王子聰與辜王孫在酒裏下了這種東西,昨晚上酒席上數人與十數名歌姬盡著了道。淩晨教人發現時,從裏擡出了二具屍體。”

他嘆了口氣:“眉君,不是我存心迫你知道這些腌臟的事情,而是你可知道這其中的風險?”

他的眸光,責備中帶著關切。

語氣,更是十足的憂心:

“你知不知道,當時我看到你那副樣子,理智將失,雙眼泛紅,一身帶血,我有多擔心?”

此情此景,就算是鐵石心腸,也沒法不感動。

又或者說,想我顧眉君,活了二十幾個年頭,吃虧就吃在不夠肉麻上。

我與王爺認識以來的第一回爭執,以我慘敗告終。

我有氣無力說道:“曉得厲害了。”他猶嫌不夠,持續且煽情望著我,我只好再三保證:“往後不敢再這樣了。”

或許是我認錯態度十分誠懇,回去時的氣氛終於又融洽了下來。提起了啞巴,我隱約透露了些,此人怕是與我失散一名親人有些關連。我無意多談,王爺也便沒再深問,只道,若有難事,應第一個尋他。又聊起了我暈迷時的情形,我心中對夢中那場狂亂的夢境耿耿於懷,忐忑問了自己可曾做下失禮的事,喊些不該喊的話。王爺的語氣完全聽不出情緒,只道:“你我之間,便是做些失禮的事,喊些旁人聽不懂的話,又有何妨。”

我聽完,眼光便有些發直。這副模樣想來逗笑了他,只是很快他收斂了戲弄的神色,正色道:“眉君的忍耐力,天下無雙。”他道:“你將自己,保護得很好。”

他說話的時候,眼光專註,話裏婉轉,柔情四溢。

更有一股濃濃的憐惜,摧殘聽者的小心肝。

又來了……

一時間,我胸中氣血一湧,油然生出一股齜裂八顆門牙願望。

我暗自瞪了他一眼,只覺牙根發癢。面前男人深情的一張臉,比江裏浸的那泡月亮,來得還虛。

偏偏不能發作。

有些事情,時機未到,不宜刨根問底,聰明的做法便是揭過不談。

兩人又在月下站了會兒。月光如水,四下隱約有風聲蛙叫,此情此景,很適合談一些人生大事。

王爺道:“皇兄自武德元年登基,近些年來,施政手段越發剛硬,再過二年,只怕朝事越見艱難了。”

我駭道:“王爺是皇上登基的最大功臣,何出此言?”

王爺便笑道:“皇上登基的最大功臣,卻不是我。”我心中一動。又想起近年來一些東拼西湊來的傳聞。武德元年,崇文館失火,據說王爺這張臉,便是在這場大火毀的。之後不久,他新娶的王妃也跟著沒了。

當時那場大火來得詭異,六王爺在皇嗣之爭中身為保皇派,會出現在那場大火中,更是詭異。

看來當今這對主上臣弟之間,並非表面看來那般兄恭弟*。

我楞了會神,又聽他說:“只不過油然生了些感嘆,便與你私底下這般說說。人生短短百年,高居於廟堂,還不如尋個有心人,隱於井市。”口氣隱隱有些落寞。

我笑道:“我瞧王爺是看上了哪家閨秀,*在心口難開,因而才對月生春的罷?”

王爺別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就是不知對方作如何想。”

我咳道:“王爺不必掛心。您是遠近聞名的謙謙君子,瞧上的那家閨秀,只怕也是仰慕著王爺日久的。”

王爺的眼睛一亮:“你說的可當真?”

我心中頓覺得怪異,然口裏只好應道:“這是自然。若需眉君從中穿針引線的,莫不敢辭。”

我自認說得十足真情實意,王爺聽罷卻似乎並非那麽領情。反倒將眼光收了回去。我見他隨手摘起路邊一株秋菊,嘆道:“你瞧瞧這朵菊花,開得最盛時,便是花期將敗時。人也一樣。不同的是,花今年謝了,來年還開。人卻僅有一生一次。”

他回頭看看我,口氣何其嚴肅:

“若我沒記錯,眉君今年也二十有三了吧?對將來可有打算?”

我想王爺何必掛心。該掛心的是我自己。

從他的角度,二十有三,對於男子,正是當時。從我的角度,身為女子,已是名副其實的老姑娘了。

花事已了。

再過個若幹年,世上可還有叫顧眉君的人,這是一說;可還有願意陪著老姑娘倚著門框數皺紋瓣兒的良家男,此又是一說。

何必想呢,想也無益。

最終我學著他的樣子,將裹粽的手往身後一掩,眼望明月。頓生月下二名曠男的淒清意境。

回轉時我悄悄問了王爺隨身的管家,王爺近來可是看中了哪家閨秀?管家神秘道:“小人只覺得,王爺看府上的春香小姐,眼神有些不一樣。”

我一楞後才點了點頭,心中既覺得松了口氣,又莫名覺得似乎有一絲惱怒,沈沈壓入心口。

彼時,我只道終身大事雲雲,只是兩人一時對話,萬沒料到,不過兩日,此事成了京中頭等大事。

事情起因,還從王子聰與辜王孫兩人說起。

他們這一次玩出了火。

被擡出的兩具屍體中,一名恰好是刑部張侍郎的親戚,張侍郎一怒之下,直接發簽將兩名皇親貴胄押入刑部大獄。

自然,這是表面的說法。背後最大的原因,還是因為六王爺。

那晚回府,就聽義兄說,王尚書來過,不僅將啞巴的奴契拿了來,還擡來了幾箱大禮,說是賠罪,又拐彎抹角說了一通好話,希望苦主我能在王爺面前美言幾句,好令王爺在刑部過堂時松松口風。

我正要接過啞巴的奴契,一只手卻極其自然將東西截了去,掃了一眼,放入衣襟。我瞠目看著王爺,後者微笑道:“眉君,這張奴契暫且由我保管。”義兄一旁勸我:“賢弟,如此也好。王尚書在朝中風評不佳,他府上魚龍混雜,這張奴契也不知是什麽來歷,排查一下方始妥當。”

我張了張嘴巴,偏又找不到話反駁,只好坐回椅上,盯著王爺胸口,心中耿耿。

義兄遲疑了一會:“眉君,你看這事……”我興趣缺缺道:“任憑王爺與義兄二位作主便可。”義兄表情似乎松了一松,略帶歉意與憐惜看了我一眼,方轉向王爺道:

“長公主在朝中權勢極大。聽說她已拿出了重金獻給朝廷,要給外侄贖一條命。此次事件中另一名死去的家屬,也願意接受和解。下官認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王爺四平八穩坐著喝茶,眉眸內斂,靜穆且從容。

這副情形,的確是京中盛傳的第一君子的模樣,君子雅然,氣質恭美。

他儼然道:“辜王二人私用朝廷禁藥,弄出人命大案,朝廷的刑規律法自有處斷,李大人莫妄加私揣。”

義兄一噎,頗尷尬望了望我。我也一噎,為了表示對王爺來這一套我也沒辦法,便將眼光移至屋外望天。恰好看到負責照看啞巴的那名下人在外頭鬼鬼祟祟探望——啞巴醒了。

我來到啞巴床前,少年正睜著一對漂亮的眼茫然四顧,看到我,顯露戒備。

事實也證明了,想與一個剛慘遭毒打折磨戒心奇重的人溝通,有些難度。

我並沒有心情與他磨嘰,自報了家門後說:“論將起來,我也算你的救命恩人。不過,你不必承情,只需告訴我,這支花燈的來歷,你我便不相欠。”

啞巴在我準備好的紙上一共寫了二句話,第一句:“為什麽能看破我腰帶上的機關?”

我看了他一眼,將那張紙捏在指尖,對半撕開,湊到油燈的燈焰上。

待那紙燒幹凈了,我指指他那條折了的腿,大夫說過,這條腿就算治好了也會跛,怕要落下一輩子的傷殘。我問他,難道你不打算報仇?

啞巴的一口牙瞬間咬得嘣嘣響。

我輕笑,用只有兩人才聽得到的聲音說:“我知道你那腰帶上只有最後一枚暗器。便算你這枚暗器是為折了你的腿的仇人而留的罷,你想一想,自己有接近王子聰的機會麽?如果不是我,很有可能你的下場是極窩囊地被折磨死。”

“確實是我令你不得不孤註一擲射出最後的保命暗招。但因此換來你的逃出虎口,卻是你大大地賺了。現在你只要解答了我的問題,便可回覆自由身。一旦出了李府,我不認得你,你也再不認識我。王尚書的公子是生是死,會不會有一日突然消失了,更是與我無幹了——你覺得如何?”

啞巴眸裏的光影數度明滅,最後在紙上寫下了二個字:奴契。

我沖到外面的時候,王爺正撩開袍子要上轎。

因跑得急,差些便一頭撞進轎裏。一只手伸了過來,將我穩穩扶住。我聽到王爺喚著我的名字輕叫了一聲當心。

我穩了穩氣息,努力不讓自己的表情過於生硬。

“您……這就回去了麽?”

王爺卻是停了上轎的動作,挑眉望我。

旁邊的管事便說:“顧相公,時辰不早了,明兒王爺還要早起上朝呢。”

我幹笑:“突然想起,房裏頭還有二壇好酒,想與王爺小斟幾杯。這……”

我感覺王爺的手在我發絲上輕輕撫了撫,而後柔聲說:

“眉君,你今日定是乏了,身上又有傷,改日再飲不遲。”

我一急,就將他衣袖攥住。

王爺面上終於露出了幾分詫異。

我想著用什麽借口將他留下才好。搜腸割肚了半晌,最後心一橫,湊到他耳邊,說了個讓我後悔了半宿的理由:

“其實……昨日我準備了一份禮物,一直未尋著機會給你。”

待廚房準備了二個小炒,備好了酒擺在後園亭上,已是月上中天之時。

天氣微有些陰,月亮半隱在一團烏雲裏,委實不是什麽賞月好時辰,王爺的興致卻不錯,唇邊的笑紋更是沒停過。坐下飲盡裏杯裏的酒便問我,眉君,你送我的禮物呢?何不拿出來看看!我的笑容差些僵在面上,心想我何曾準備甚麽物事!只是此刻騎虎難下,懊悔也無用,只好昧著良心道:“且賣個關子。”一邊勸酒。

很快一壇子酒見底。

後面,我尋了個借口跑回屋裏,翻箱搗櫃想尋件適宜的物品,未果;繼而尋到書房,想起年初時自己曾攀風附雅購置一把染香扇,想天熱了扇涼用。因義兄嫌上面沒有題字,隨手便壓在箱底,此時剛好派上用場。

我拿了扇展開一看,扇面上畫了幾株紫薇,煞是鮮妍。

回到後園一看,王爺正支頤靠在石桌之上,側臉打著盹。

桌上的菜基本未動,另一個酒壇子空了半壇。

我心中怦怦跳了二跳,低聲喚道:“王爺、王爺。”

又伸手,輕輕推了一下他的肩頭。

沒有反應。

我一喜,一時不作它想,將手探入他的襟口,四下摸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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