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老四被蘇奶奶勒令來紅星小學接蘇涯。他邊嘟囔著女孩子哪有這麽嬌氣,邊手腳麻利地跑著到了紅星小學校門前。

這是他第一次來小學這種神聖的地方，他看了看校門前懸掛著的閃亮亮的招牌，又看了看自己泥漿斑駁的褲腿，自卑地縮了縮皮膚皸裂的大腳板,整個人縮在了校門柱子邊的角落處。

暮色蒼茫,不斷有學生從校門走出,他卻一直沒看到蘇涯。蘇老四急了，不斷探著腦袋往校門看,心想該不會是出啥事了吧？

旁邊的家長看到他長得陌生，便和他攀談：“兄弟，你等誰呀？咋之前沒見過你呢？”

搭話的家長衣著整潔,說話斯斯文文，看著就像是大村子出來的人。

蘇老四黝黑的臉上泛紅,急急忙忙說：“我在等我女兒,她叫招弟。哦,不,是……蘇涯。”

蘇老四緊皺著眉頭終於把這文縐縐的名字想起來了，“對,就是蘇涯。我,我女兒她……性子獨立，以前都是自己回家,正好我看是學期最後一天，就就……來接她回去。”

蘇老四絞盡腦汁,終於把這借口編好了,卻沒想到那家長根本就沒心思聽他這瞎扯的話。

那家長整個人都震驚了，眼睛瞪得超大，“啥玩意？兄弟,你是蘇涯她爹？！你沒騙我吧？！”

這人嗓門大，某個關鍵詞更是石破天驚，迅速吸引了校門前其他家長的註意。好幾個探頭探腦的大腦袋勢伸了過來，大喊著，“哪呢，蘇涯她爹在哪呢？讓我瞅瞅？”

蘇老四被這大場面嚇瘋了，老實巴交的臉上滿是驚慌失措，結結巴巴的說，“我沒說謊，我就是蘇涯她爹。你們，你們想要幹啥呀？”

看著周圍這一圈神色扭曲雙眼發紅的家長，蘇老四非常害怕，心想，該不會是蘇涯幹了驚天動地不得了的大事吧？

“是不是我那不懂事的女兒幹了啥壞事？”蘇老四著急的說，“我回去會好好教導她的，大家不要生氣。”

“你們，你們要打的話，打我就好了！”蘇老四梗著脖子，硬氣地說。

先前搭話的那個哈哈大笑，猛拍著蘇老四的肩膀說，“兄弟，你咋回事呢？這麽謙虛幹啥子？還幹壞事？你家那閨女咋會幹壞事？

“你家閨女那麽聰明那麽厲害，咋會做壞事呢？”周圍的人也哄堂大笑，以為這老實巴交的漢子竟然還學會開玩笑了。

其他人也不斷附和：“對呀對呀，那可是蘇涯呀，常年年級第一呀，咋會幹壞事呢？”

“兄弟我老羨慕你了，你平時咋教的孩子呀？這咋能把孩子教的這麽伶俐？”

“對呀，我說老哥，你也甭藏著捏著了，大夥兒都是鄉裏鄉親，沒啥好瞞的，你就把你咋教孩子的方法都告訴我們唄。”

說到這個，大家的氣氛更是熱烈，談興高漲。這可是紅星小學蘇涯的家長啊，那個從來沒有拿過除了雙百分之外的蘇涯的家長啊！

攝於蘇涯的氣度，沒多少人敢往她身上湊。但是，這麽厲害的天才的家長就擺在這裏，要是和他學兩手，自家的小孩還了得？也不求他和蘇涯那樣聰明，只要有個一二成他就相當滿意了。

一輩子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蘇老四被這熱鬧的景象嚇到了，毫不誇張來說，這還是他第一次被這麽多人誇獎了。

他驚慌失措地不斷擺手，“沒，大夥們，我是真的不知道咋教的……”

旁邊的人不同意了，說：“兄弟，你甭謙虛了。這你女兒這麽厲害，不是你教的還是誰教的？你甭不承認了，趕緊和大夥兒說說。”

說啥呀？他從來沒有教過蘇涯，能說啥呀？

蘇老四被這些人捧到了雲端，滿腦子暈乎乎的，心裏一直在想，到底是啥回事？我，我閨女這麽厲害嗎？這真的是我能生出來的閨女嗎？

等到蘇涯從學校出來，看到的便是左手右手大包小包的蘇老四，這還是家裏第一次有人接她呢。

蘇涯挑起眉頭，問了聲，“爹，你咋來了？手上這是啥回事？”

蘇老四還回不過神來，被蘇涯一聲叫的抖了抖。他看著蘇涯就仿佛做錯事被抓到一樣，整個人都蜷縮在一起，說話也結結巴巴，手上仿佛拿著啥燙手芋頭。

“奶奶叫我來接你的，這，這是爹剛剛在門口，你的同學的家長硬塞給爹的。”

“送給你的？”蘇涯眉頭挑得更高了。

蘇老四看了看左手的鹹魚，又看了看右手的臘肉，還有手心裏一大盆的菜心，也完全不敢相信。

他心想，難道這年頭，同學之間的情誼都這麽珍貴且令人感動的嗎？

蘇涯念頭一轉，便知道這些家長打的是什麽主意。事已至此，那些家長大概也沒準備給她機會把這東西都塞回去。

她也便沒有問蘇老四是哪個家長送的，時候到了，總有人會找上門來。

蘇涯對蘇老四微微一笑，“既然是給咱家的，那你就收下吧。咱回去吧，不早了。”

“就，就直接收下呀？”蘇老四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說，“這老貴了……”

蘇老四還想嘟囔啥，但是一接觸蘇涯淡定的雙眼，便啥都說不出來，只是楞楞聽話把那幾袋東西拿著。

暮色四合，路上已沒啥行人。他們兩人又不說話，便顯得特別的寂靜和沈默。

蘇老四掙紮良久，終於還是問了“閨女，你，你學習真的很厲害嗎？”

蘇老四一直都知道自家閨女讀書厲害，但是看今天那一圈家長捧著他的態度，這個厲害到底得是啥樣子的厲害呀！

蘇涯眨著她那澄澈透亮的雙眼，仿佛能看進他的心底，“我如果學習不厲害，家裏找人讓我去去學習？”

蘇老四被看她得羞愧不已。他不由得沈默了，心裏像是被針插了，軟軟的痛。

他現在還記得當初，蘇奶奶要把蘇涯賣掉的時候，自己也是沈默著不作拒絕。現在回想起來，也不知道當初自己是不是瘋了，咋可能就因為她娘親的事情眼睜睜地看著她被買掉呢？

這可是他的閨女啊！他看了看蘇涯澄澈又冷漠的雙眸，知道這是和自己徹底離心了。

他們之間又再次沈默，埋頭繼續走路。

快回到的時候，蘇老四突然開口，聲音沙啞難聽，他竟是直接道歉了。

“是爹對不起你。爹也不知道咋被豬油蒙了心了，咋幹出這種壞事來，你，你可不可以原諒爹？”

蘇涯撩了撩眼皮子，在澄澈的月亮下，這個老實巴交的漢子，眼睛裏竟像是真有幾分柔情。

但是這所謂的柔情，又有啥用呢？蘇涯譏誚地揚起嘴角，又迅速低下頭，沒讓他看到。

她馬上就能離開蘇家了，在這個關鍵的時刻，絕對不能出差錯。

蘇老四卻覺得她軟化了，心裏非常高興，偷偷摸摸把手裏捂得汗淋淋的熱乎乎的一個小布袋塞到她手上。

蘇涯接過來，就著月光一看，卻發現那是一大疊被捏得緊巴巴的零散的零錢。

“爹，這是啥？”

“這是爹的私房錢，沒多少。你讀書哇，要買啥就拿去買吧。城裏的娃子有的，你便也跟著買吧。”他似乎有點扭捏，壓低聲音別別扭扭說。

蘇涯知道家裏面的錢都得上交給蘇奶奶，這私房錢也不知道他這幾天漲了多久。

“爹，你不娶新媳婦了？”蘇涯直截了當把問題的關鍵問出來。

蘇老四神色僵硬，嘴唇哆嗦兩下，還是下定決心，“我原本確實是想拿著這筆錢去給你找個新的娘親，可以，可以照顧你……”

蘇涯不說話，站在皎潔的月光底下看他。

蘇老四原本打算隨便找個借口敷衍過去，但是一對上蘇涯的雙眼，他卻情不自禁把啥事都給說了。

“爹不娶了，別人說閑話就讓他們說閑話吧。”蘇老四有幾分釋然，“爹有你這個閨女，這輩子也不算白活了。”

“你把這錢收好，以後好好學習，能飛出去的話，就像你娘年輕一樣飛出去吧。不要和爹一樣，一輩子都只能待在這裏。”

蘇涯看了他一會，對他的話不置可否，繼續低頭走路。蘇老四卻如釋重負，裂開了嘴角。

回到家，天已經徹底黑了。但家裏竟然還沒有開飯，一家人坐在飯桌上眼巴巴地等他們。

看到他們，大伯娘正想抱怨幾句，卻被蘇老四手上那幾袋沈甸甸的東西給驚住了，“老四，這是啥回事？你咋有錢買恁多東西？”

二伯娘眼睛猛地就亮了挺著大肚子就往前面擠，“啥？老四帶了啥好玩意回來？”

她沖著那一扒拉，看到了好幾條臘肉，口水立刻就出來了，饞的不得了。二伯娘忍不住了，伸著手指頭就想往肉條上一揪。

誰知道，她手還沒碰到呢，就被一只蒼勁有力的大手猛地拍掉了，耳邊還傳來蘇奶奶特有的尖利的聲音。

“二房家的，咋回事呀，沒看到我在這兒呢，你想幹啥？”

蘇奶奶狠狠瞪了二伯娘一眼，手腳又相當麻利地把那幾袋東西全扒拉到自己的懷裏，死死抱住，方才有時間問蘇老四，“老四，咋回事？這東西哪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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