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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汙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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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近半百的男人跪在地上,涕泗橫流,哀求不要曝光他。

換做是誰,看到這一幕,都會或多或少的心軟。

可白岐玉只想結結實實給他來一腳。

“死玻璃……你講講你丟的那本書,”白岐玉面露厭惡,“如果信息有價值,我就大人不記小人過。”

方誠顫抖著說,重點不是丟的那本《薩滿演化》,而是另一本。

“所以,你丟的其實是兩本?”

“對。另一本,是我家的族譜……”

老一輩中是有這種人的,把族譜啊、傳承啊,看的比命還重。

但方誠?

白岐玉瞇起眼睛,打量這個齷齪而自私自利的男人,嗤笑的搖頭。

地上的臭蟲正一個勁兒開脫,一會兒說自己不是偷,是撿了風吹落地上的內衣而已;一會兒又說不知道主人是他,如果知道就送回去了,不是故意的。

白岐玉不會被他輕而易舉的轉移視線,他冷下聲音:“族譜?恐怕不是普通族譜吧。”

見糊弄不過去,方誠只得說道:“那本族譜,是仙家所給,也是仙家附身的媒介。”

“仙家?……不會是出馬仙吧?”

“是保家仙……”

“看不出來,你還是專業傳承、大師世家?”白岐玉嗤笑,“講講你家的事兒。”

方誠說,建國前,方家祖輩世代為農,戰爭爆發後,就躲在泰山背側的野山溝裏種地。

一年,暴雨連下了一周,淹了山裏許多地洞,他的祖先外出打獵時救了一只受傷的刺猬。

那刺猬尤為巨大,似公雞狀,一舉一動若有靈智。

天晴了,傷養好了,刺猬就走了。

祖先年過六十,得了重病,昏睡多日,一日,刺猬竟入夢來。

刺猬說,他是下凡歷練的白仙,名諱白三福,喚作三福姥爺。暴雨是第五百年的命劫,有人助,即可成仙,無人助,就只能魂飛魄散。

為了感謝祖先的人助,三福姥爺送給他一個本子,作為他家族譜。

三福姥爺許諾說,只要族譜在,方家的子孫便可請他出馬、附身,佑護這支血脈。

祖先醒後,以為是個夢,卻發現,枕頭下方一本“精致的無字天書”,半步入棺的病身也痊愈了。

“此後,這位三福姥爺,就成了我家祖輩供奉的‘保家仙’。每一輩裏,族譜會傳給‘仙家’看重的弟子,把堂口設在他們家供著。”

“堂口?神龕香爐麽?”白岐玉看了一圈書房,“在哪兒?”

白岐玉並非不可動搖的唯物主義,畢竟科學雖不能證明世界上有鬼,也無法證明無鬼。

作為現代利己主義,如果相信“出馬仙”就能解決家中鬧鬼,他不是不可以信。

此刻,白岐玉尚沒意識到,每一次對鬼神之力的蔑視,都在為即將遭受的“顛覆”埋下了伏筆。

方誠苦笑道:“這事兒也是我爸臨終前才告訴我的。說三福姥爺給他托夢,要到老小家做‘客’,就把族譜留給我了。關鍵是,21世紀了誰還信這個啊,我就當個故事聽了。”

“只說了這個故事?沒教給你什麽請仙啊,跳大神那些?”

“不會,”方誠這句話說的很真誠,“真不會。到我父親這一輩,就都是讀書人了,正兒八經老大學生。他生前,我也沒見過他做法請仙。按理論上說,保家仙與出馬仙還不太一樣,跳大神那是出馬仙的業務。”

白岐玉瞇起眼睛:“你既然不信,為什麽還要找家譜?”

大顆冷汗從方誠額頭上滑下:“我,我就是……”

他磕磕巴巴的,三句話說不出兩個字,白岐玉嗤笑一聲:“說啊?你不說,我就猜了。”

“你撞鬼了,對吧?你不信鬼神,怪象頻出,才想起保家仙一事,想要求助卻發現書和族譜都沒了。於是,你開始胡亂猜忌,是不是這麽多年來怠慢了家仙,或者丟失了仙家信物,才導致的報覆。”

在書房昏黃燈光下,白皙、纖瘦,甚至稱得上“漂亮”的男人,口中拋出的每一個字,卻都如雷貫耳。

在那一瞬,方誠產生了一種錯覺——

他似乎是赤裸的,□□。

每一處醜陋的器官,每一個汙穢的想法,都被白岐□□悉,然後狠狠的釘在告示板上。

他崩潰了。

看一個男人哭,並且是齷齪、微縮的中年男人哭,是一件傷眼睛的事情。

白岐玉終於忍不住給了他一腳。

“說話!別他媽的裝死!”

方誠“轟”的歪倒在地,眼鏡腿兒都歪了,油膩的發絲散亂,像蠕蟲一樣顫顫巍巍的爬起來。

“我錯了,從一開始就錯了……我不該的……”

“別哭,好好說話!”

“我……”

一個突兀的女聲陰惻惻的想起:“你為什麽在這兒?”

像被按下暫停鍵,方誠狠狠抖了一下,一聲不發了。

不僅如此,他的眼球亂顫,面部肌肉抽搐,這已經不是被嚇到的程度了,是陷入了極大的恐懼。

他在恐懼什麽?被抓包,還是他老婆?

白岐玉回頭,看向聲音來源——

昏黃暧昧的書房小燈下,人的影子被拉的很長,邊界也模糊。李曉傑的臉,正一半掩在崎嶇的陰影裏,像來得匆忙,只披了一半人皮的惡鬼。

“你,為什麽在這兒?”

無人理她,李曉傑自顧自的進門,猛地踢了一腳方誠。那一腳估計力道十足,白岐玉聽到了肉體碰撞的沈悶一聲。

“媽的,漲膽子了你?徹底不裝了是不是?惡心的老玻璃,要不是孩子還小……”

說著,李曉傑狠狠瞪了一眼白岐玉:“我不是不講理的人,這老東西什麽德行我清楚,你不可能看的上他,肯定是他不要臉的騷擾你。”

“我沒有,我沒有!”

李曉傑又踢了一腳方誠,似乎踢到了腹部,後者哀嚎著痛叫。

“但是呢,他好歹也算我丈夫。整天和男人不清不楚,丟的是我的面子!你既然知道這狗玩意兒對你圖謀不軌,就他媽的離遠點!”

方誠哭嚎著:“小白,白先生!我對你沒有齷齪的想法!只是單純欣賞你……”

女主人橫眉豎眼,男主人狗一樣被拳打腳踢,儼然是不歡迎客人了。

白岐玉不喜歡自找討嫌,他笑了笑:“我明白了。這麽晚打擾,不好意思。”

擡腳,便朝外走去,他心有所感的回頭,發現走廊深處,不知何時站了兩個孩子。

一個又高又瘦,竹竿一樣,典型青春期拔高,應該是女主人口中“沒上成好高中的兒子”。

另一個才小腿高,紮著兩個丸子頭,是個小女孩,應該是二胎。

像被吵架吸引過來的,探頭探腦的看熱鬧。

被女主人剜了一眼,兩個孩子縮進了房間。

書房裏,方誠在還撕心裂肺的喊:“你先別走!救救我!這女人瘋了!!救救我……”

白岐玉替四樓關上門,把噪音掩蓋在門後。剛要上樓,門卻又開了。

膚色蠟黃的女人面無表情看著他,二人相視無言。

白岐玉打破死寂:“還有什麽事嗎?”

“離。他。遠。點。”

門被“砰”的一聲關死。

白岐玉好笑的掰了掰手指,這是第幾次被說“離他遠點”了?三,還是四?

一家神經病。

不過這一趟,也算是收獲頗豐:方誠的保家仙一說,或許不是故弄玄虛。

如果不是非常猛烈的、有指向性的“報覆”,唯物主義者很難聯想到是供奉不當家仙引起的。

如果能找到那本書……

白岐玉好笑的搖頭,打散這個荒謬的想法。

退一萬步來講,真要借助仙家之力,他也不會把希望寄托一本別人家的族譜。

內衣是方誠偷的,這一點很清晰:國慶那幾天,衣服晾曬在陽臺,不需要入室行竊,有根竹竿就辦得到。但其他的怪事兒,就不是方誠辦得到的了。

這個家,還是要搬。

周一上班時,戚戎公布的消息,成功讓白岐玉轉移了註意力。

老馬的小道消息是真的,新項目的題材,定位在了靈異類。

“暫命名《撞邪》,項目代號Filthy。”

Filthy?白岐玉蹙眉,為什麽會用這個詞……

“……題材是抽卡,玩家操縱怪物對戰。”戚戎把本月計劃發到群裏,單獨喊了主美和白岐玉開會,“你倆來一下。”

白岐玉中斷思緒,去了會議室。

主美叫厲濤歌,紮染的狼尾長發,左三右二共五個耳釘,還紋著滿臂怪紋,是個又痞又帥的酷哥。

他還愛健身,發朋友圈無非三件事:秀肌肉、約馬拉松、約有氧拳擊。底下公司的小迷妹迷弟們一片狼叫。

大家都喊他“濤哥”,打趣他這名字起的好,誰喊了占誰便宜。

白岐玉和他接觸不多,但對他印象感官很好。

會議室裏,戚戎打開多媒體,把概念圖投在大屏上。

“……之前和濤哥交流世界觀,他的意向是克蘇魯加賽博。小白了解克蘇魯吧?”

白岐玉遲疑道:“只看過經典的幾篇。”

厲濤歌便給他簡略概述。

“克蘇魯算一種‘非主流’的神話體系。與主流神話體系最大的不同點是,作者認為,人類所‘能夠’認知的法則與觀念,是片面的,毫無意義的。”

“作者的文風受了當時宇宙科幻風的影響,他筆下的‘神’是高維產物,且並非人類一貫描繪的仁慈、正義,認為神是汙穢的,低級的,以玩弄與殺戮人類取樂。”

“其實,不是神太暴虐,而是人太渺小?”白岐玉若有所思的說,“人的一舉一動不會引發它們的憐憫,它們之於人類,相當於人類之於螞蟻。”

厲濤歌打了個響指:“就是這種感覺。文章風格呢,也以晦澀壓抑,無可名狀的恐懼為核心。你就朝著‘不清不楚’‘雜糅難懂’寫。”

白岐玉笑著搖頭:“哪能這樣。”

戚戎打趣道:“看不出來,你倆還有了共同語言。”

“各種文學作品都有涉獵而已。”

既然兩個世界觀設定者都擅長這方面,題材就一拍而定。

戚戎把會議室留給二人用,找程序們開會去了。

厲濤歌不愧是克系狂熱者,正如老馬所說的,項目還沒萌芽,概念圖就畫了二十多張。

人設,怪設,背景圖,完成度都很高,甚至還有詳盡精致的大地圖。

昏暗的會議室裏,機器嗡嗡運作著,彩光打在厲濤歌痞帥的側臉上。

都說熱愛工作的人最吸引人,厲濤歌也是如此,侃侃而談時,眼睛熾熱有光。

“……這張是拉萊耶為原型的深淵海城,”他介紹道,“水下種的眷族,深潛者之類,生活、守衛在這兒,等候尊崇的主神蘇醒之日。我覺得這裏可以做玩家的出生廣場。”

白岐玉喃喃道:“拉萊耶……”

“是傳說中克蘇魯沈睡的宮殿。‘群星歸位之時,偉大吾主會於拉萊耶升起,陷入舊日的狂歡……’就是那個拉萊耶。”

一張黑漆漆的怪物設計圖掠過時,白岐玉的視線捕捉到一點。

他忍不住出聲:“停一下……”

“怎麽了?”

“前面那個設定,能不能再給我看下?”

厲濤歌以為他是感興趣,翻了回去。

那是一張龐大的“黑泥”。

萬千只眼睛隱藏在崎嶇陰影處,又有上千只臂膀,上千只斷腿與手,猙獰而毫無邏輯的舞動著。

根據人的對比尺寸,標註是“150m”,有一座小山高。

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白岐玉努力壓抑住心悸,才讓自己的聲音不發顫:“這怪物是……?”

“我在修格斯基礎上作的二改。怎麽樣,是不是很有克蘇魯的精髓?”

“修格斯?”

厲濤歌熱情的安利:“修格斯是個克系中很出名的怪物,《瘋狂山脈》的主角。總體來說,像個巨大的柏油腫胞,漆黑黏膩。有上萬只膿液似的眼睛。”

“就是說,你二改的,是把眼珠改成了胳膊?”

“嗯哼。”

說著,厲濤歌發出一串含義不明,語法詭異的怪語。

他刻意壓低了嗓音,含糊不清的詞匯回蕩在昏暗的會議室。

在那一瞬,白岐玉好像穿越到了海岸邊漆黑潮冷的洞窟,無窮盡的黑泥正在深處窺探,舞動著上千只手臂……

Tekeli-li……

Tekeli-li,Tekeli-li——Tekeli-li!!!

作者有話要說:

鋪一下世界觀,下一章有約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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