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默然聽完喬月的故事，文玄沒開口說過一個字，多問一句話。

不過從他手中所捧茶盞的動靜來看，他所受震動其實不小。

一向泰山崩於眼前也不失色的東盛八皇子，手抖了，杯子拿不穩了，若不是手肘撐在桌上，只怕早就撒落得一地了。

可他還是沒說話。

因喬月的故事，怎麽說呢？

其實是印證了他一直以來的猜想。

其實他心裏早隱隱約約有個影子了，故事的脈絡大概也有個正確的走向，不過今天，得到徹底坐實而已。

因有此打底，所以他並不覺得過份吃驚意外，只是，有些不舒服，不適應。

她到底不是池中物，到底，是只金鳳凰。

從言談氣質，到行事性格，他早看出來，他的月兒不是俗物。

還有她身邊的人，齊叔團娘藥姑，都是宮裏的老人，說是逃難逃到她身邊，又或別有機緣相遇，其實都是刻意安排，畢竟天下沒有那樣巧合的道理。

只是雖然有些準備，但一經她本人親口證實，文玄還是有些當場懵圈。

而且算算關系，自己跟她，還算堂兄妹？

喬月看出文玄眼中的迷惘，不由得在心裏嘆了口氣。

目前，她還只能說明自己的部分，文哥哥那邊的，算端木師傅自己來講，她可以在對方面前剖析自己，卻不能越俎代庖，替別人了斷舊事。

“所以我說要報仇，替我母後，也替我自己。”

喬月有意將話頭引向他處，不讓文玄有機會去細理，他和她之間的可能存在的親戚關系，那是個悖論，而現在，他們不該浪費精力在錯誤上。

將茶杯放回去，攤開自己的雙手放平在桌上，文玄竭力保持鎮定。

“那麽，你處心積慮扳倒西平，其實並不為了東盛？”

她對自己說了謊？

喬月點頭，眼中神色十分堅毅：“是，也不是。文哥哥，天下本無三分，大家都是一家，若不是有人搗鬼，怎麽會弄得黎民流離顛簸於戰火之中？拿下西平，再拿下另一個，文哥哥，最後總歸是一家的天下啊！”

“再拿下另一個？”文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難不成你是指，東盛？！”

喬月沒說話，眉宇之間的凜冽清冷之氣，似絕代戰劍出鞘，漸行漸盛：“文哥哥，別傻了，東盛那個皇帝，對你有什麽好處？你還留戀他不成？”

文玄沈默下去。

其實他並無維護東盛帝的意思，他也恨那個懦弱陰冷的男人，不過對方到底是自己的父親，提到滅這個字，他還是有些驚心。

喬月知道，這個話題差不多該到此為止了。

“端木師傅今晚要來。”她將杯中茶水一口吸凈，淡淡地吐出一句話來。

忽然再度轉變的話題，讓文玄有些頭暈。

他不明白這個男人忽然跳出來是什麽意思？

“有事？”

於是追問。

喬月重重點頭，眸光驀地一深：“沒錯，是有很要緊的事。”

文玄張了張口，本能要問什麽事，可瞬間，又收回不提。

她想說的不必問，她不想說的，問也是白問。

文玄只笑自己，怎麽差點忘了這個真理？

想必還是被她的生世驚到，弄得頭目不清爽了。

這一晚大家都睡得很早，並不需要喬月著意吩咐，就連一向不安生的煤球強子，遲鈍的頭腦也在藥姑冷冽的眼神下靈敏起來，各自喝飽了細粥，也早早進屋裏躺下了。

姐姐在謀劃著什麽大事，煤球心裏有事。雖然喬月沒跟他細說，可他也不擔心，更不操心，反正家裏有一個會用腦子的就行了，他的能力強在行動，服從指揮。

聽見藥姑給齊叔又餵了一遍藥後，喬月這才安心躺下。

她對自己，對齊叔的感情還是有些把握不準。

要說恨，那是肯定的，畢竟一切事源由他而起，不過真恨到要至他於死地？

想起從前在歸莊的一切，喬月又很難如對西平王高明正那樣，痛快地決定。

因此她以為自己會睡得不安穩，輾轉反側。

不想竟沒有，也許是因為白天，該說的都說了，舊帳也算清了，端木師傅也要到下半夜才來，睡得香甜了，也正好辦事。

這也是喬月的過人之處，她其實很能控制自己的心智，再紛亂的心境，強令自己不去想，就一定能心若止水。

不過世間事，往往不能如人所願。

偏就有人，不想讓她安生。

睡夢中，喬月忽然覺得脖頸處一涼，好像有風從窗戶縫裏鉆進來，拂動了垂落著的床前帷幔。

她立刻清醒過來，卻保持身姿不動。

記得臨睡前，自己將門窗都關好並檢查過的。

看來，是有人趁夜偷襲！

喬月並不慌張，事實上進入中原到現在才遇上這種事，她反覺得意外。

鎮定地平躺著，喬月明顯能感覺到，鼻息下吹來的涼氣，帶著夜裏花草的澀氣，空氣中有詭異的細微碎響，好像有什麽人，正躡足接近。

近了，又近了！

女子對於危險的直覺讓她瞬間擡頭，只見床頂上帷幔猛地掀起，二個黑衣人手持寒光閃閃的利刃，直向她心窩處刺來！

喬月二話不說一拂手，將被褥頂起掀翻，直罩向黑衣人面門，兩人一驚，不知為何本該睡得好好的砧板上肉，竟會反應如此敏捷地動了起來？！

然後，情形就開始反轉了。

喬月騰身而起，將被裹住的黑衣人，一腳一個，踢出床外，空中生生地給他們翻了個個兒，讓他們背朝自己，隨即她徑直落下，同樣一腳一個，踩上兩名刺客的脊梁骨！

“我就覺得今晚靜得有些異樣，哥幾個是不是怕我悶得慌？特意來給我找點樂子？”喬月俯下身子譏誚地笑道：“說吧，哪位好心的主子派你們來的？”

黑衣人們五臟六腑都要被擠出來了，可還是咬緊雙唇，一言不發。

喬月低低地笑了幾聲，聲音還是幽幽涼涼，不見一絲火氣，卻讓人心發涼：“不說？也行。那我來說好了，說中了，你們點頭也可以。”

說到這裏，腳尖略重地點了兩下，黑衣人頓時額角上沁出冷汗，雙肩繃緊，嘴裏不由自主地，嗯了一聲。

喬月冷笑，雪白精致的側臉繃出一個冰冷僵硬的弧度來：“左丘二爺？”

腳下沒覺出什麽異樣。

“春水娘？”喬月再試。

還是沒什麽動靜。

喬月猶豫了一下，腦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難不成是……

“左丘大人？”

左丘二爺跟左丘大人可不是一回事，姓是一樣的，心卻分做二派，左丘二爺投靠了春水娘，力求搞死左丘一家才好。

在她吐了那四個字的瞬間，立馬感到腳下有了異動，黑衣人脊背幾不可查地顫了一顫，雖然立刻就強令自己恢覆鎮定，可還是讓喬月捕捉到了這絲不安。

真的是左丘大人？

喬月可以肯定自己的感覺沒錯，可心裏有些卻不敢相信。

自己還沒碰上左丘家的門呢，人家就先趁夜來招呼自己了？

“左丘大人讓你們來殺我？”喬月心裏翻騰起伏，面上依舊裝得若無其事，輕輕出手捏住了右邊那人的脊柱，略用三分內力，重拿狠捏輕抖。

那黑衣人悶哼一聲，翻了個白眼，幾乎沒被背上傳來的劇烈疼痛，弄得暈了過去。

“你就別問了，”另一個看在眼裏，喊在心頭：“直殺了我們是正經。我們既然敗在你手下，死無所惜。不過要我們告密，那是萬萬不能。我們，”聲音忽然轉低：“也有妻女家小的。”

喬月心頭一冽！

這話什麽意思？

“主子要我們做什麽我們就去做，多說一個字，家門也保不齊了。”黑衣人說得極為淒厲：“反正輸了，要殺就殺，別他娘的那麽多廢話！”

喬月思忖片刻，忽然松了腳，身輕如燕地向前一躍，站到了兩人身前。

“我才懶得殺你們！”她無所謂地聳聳肩，慵懶地勾了勾唇，眼神中卻掠過一絲憐憫：“不管誰派你們來，回去告訴主子，我喬月沒那麽容易被人拿住！下回想再試試，最後換些中用的來！”

黑衣人扶起另一個已經被喬月捏散了骨頭的，面罩上的眼睛裏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就，就這麽放了我們？”

喬月笑了一下，輕啟朱唇，吐出一個圓融可人的字來：“滾！”

黑衣人踉踉蹌蹌地奪門而出，不想在門口撞見個人，默然無聲地守在喬月門前，高大英偉，巋然墨色綢袍，映著月光，泛著森然的冷色，宛若死神駕臨。

“看著腳下，”這人的聲音也冷，帶著刺骨的寒：“來時莽莽撞撞的，走時別忘了帶眼識路！”

黑衣人不敢再吱聲，正溜得匆忙，忽然後背一涼，接著左眼一疼，慘叫一聲，竟被那人摘去了眼球！

“這招子長在臉上也是無用，不如留下來給我泡酒！”慕容端長袖一拂，冷哼一聲：“還不快滾！”

黑衣人又痛又怕，扶著同夥，跌跌撞撞地潛入黑夜中。

“原來您已經來了？什麽時候到的？”喬月靠在門框上，月光如紗似霧地攏住了她，杏眼裏精光湛湛。

慕容端回頭沖她一笑：“該到的時候，就到了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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