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月走出時，身後帶了一大片異樣的目光，有好奇的，也有詫異的，更有欲行阻止的，可不論哪一種，都被池老板猛地睜眼刺出的冷厲眼神，逼得張不開口去。

這事你們少摻和！都是正經買賣人，惹這種邪火上身做什麽？！

於是各人又都低了頭，不停從已經空了的碗碟裏夾菜，裝作吃得正香的樣子。

喬月走到門口，面紗上她的睫羽纖長濃密，仿佛蝴蝶的翅膀，撲閃間露出兩只幽黑明亮的眼睛，如那深山裏的潭水一般清冽幽深。

“是富春娘子來了啊？怎麽在門口不進來？請跟我入後院，有話慢述。” 喬月的聲音輕輕渺渺，秀氣溫婉，仿佛好友多年未見，特迎接她進門而來。

何媽媽怒目而視。

昨夜打我打得爽吧？怎麽現在變臉變成這樣了？

喬月笑瞇瞇地瞥她一眼。

人隨形勢而變，這簡單道理你不懂麽？怎麽做老鴇的？平日不應酬客人麽？！

一股氣湧上心頭，何媽媽眼前一黑差點摔倒，幸好轎子裏及時伸出手來，穩穩當當扶住了她。

隨後，便有一裘艷色身影出現。

海棠紅底子花葉刺繡鑲領緣袖口粉紅底子小簇花卉刺繡緞面對襟褙子，米黃緞面偏襟對眉立領襖子，一條象牙色底子棕紅刺繡裙腳緞面細褶裙，頭上高挽宮髻，橫插一枝碧玉龍簪子，單鳳斜挑幾個大胡珠，卻是清淡，更覺華麗。

春水娘。

喬月沒看見臉先看見了一身的火色，心 裏便由不得冒出個熟悉的影子來。

接著便有一張俏臉印入眼簾。

瓜子形的俏麗臉盤，眸子並不算太大，但勝在睫羽極長，盼顧之間讓她眸子看起來如湖水一般溫柔迷蒙，粉頰溫潤，更有菱唇精巧，總合不攏似的微微張著，散發出奪人的魅力。

“姑娘好啊？”富春娘子見面先行禮，嬌怯怯地彎下腰去。

喬月還之不疊：“娘子也好。”

繼而擡頭，兩人相視而笑，眼波盈盈，言笑晏晏，好一番溫情脈脈如水流淌。

街對面的人群爆發出一陣哀怨。

這哪兒跟哪兒啊！

說好的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呢？

難道富春娘大清早出門，不為昨晚羞辱而來？

這不可能吧？

要知道她們這樣的人，晚裏不睡白天不起的，這太陽才起一半人就出街上來了，沒有天大的事絕不可能。

再說明明聽見流言蜚語地說，昨晚有人去富春樓砸了場子，難道富春娘這麽寬宏大量算了？還親自上門來給人家陪不是？

又跟富春娘平日行事風格不符了。

這邊街上的人一頭霧水，那邊偏院裏，也有幾個人屁股是坐在滾水裏的。

“都是你們幾個惹出來的禍！”藥姑手持一枚不知什麽人留下的雞毛撣子，袖子高高挽起怒斥院中三個垂頭喪氣的男人。

戚青，煤球，強子。

三個倒黴淡一臉無奈，眼下除了老老實實受著，別無他法。

這事因他們而起，實在無可辯駁。

“要不是你們不中用，哪用得著喬老板親自出門替你們兜著？” 雞毛撣在空中揮舞了幾下，發出不詳的風聲：“說！現在你們預備要怎麽辦？”

其實這撣子落在他們仨身上只是撓癢，不過藥姑的話卻比鐵彈子打得還疼，戚青擡眼看看藥姑，又看看正在花架子下喝茶的文玄，一臉難堪。

文玄自管自喝茶，邊喝邊讚：“才剝出的蓮心放進清茶裏，真不壞！要說還是江南的水好，泡出清茶也甜！”

藥姑哼了一聲，有些不滿。

怎麽讓我們喬老板迎出門去了？你是個爺們不？這事不得你上？

齊叔從後頭來，接過她欲舉不舉的雞毛撣子：“人家來的也是個娘們，再說喬老板的性子你也不是不知道，她說要自個去，咱這兒有人能攔得住？”

藥姑無可反駁，只得再罵煤球強子：“現在酒醒了？昨晚黃湯灌得舒服了吧？”

兩人被罵得如喪家犬，大氣不敢出。

齊叔又勸：“其實也是壞事變好事，這麽一鬧，左丘家的想忽略咱們也不能夠了，下回直接上門，遞過名帖就知道是哪位了。”

藥姑終於失去了耐心：“你怎麽不說直接打到左丘家大門去呢？那不更好？人家請咱們一起坐了監，那就上趕著愈發的好了！”

邊說，舉起半邊裝模作樣的雞毛撣，也終於落到了實處。

也就是齊叔的腦袋上。

煤球強子一笑，被齊叔刺過來的眼神逼住，笑聲哽在嗓子眼，上不上下不下，憋得直翻白眼。

正雞飛狗跳時，院門口傳來喬月溫柔體貼的聲音：“這裏門檻高，還請娘子小心些。”

這麽快人就到了？

瞬間院裏眾人乾坤大挪移，除了文玄，依舊氣定神閑地坐著喝茶。

“請娘子院裏說話。”

喬月櫻唇半啟，笑靨微開，先行走了進來，一眼看見老神在在的文玄，眼裏不由得閃過一絲真正的笑意。

老鴇何媽媽扶著貌似嬌弱無力的富春娘，進門時後誰也不看，鼻孔朝天，一臉嫌棄，要不是包頭滿頭滿臉紗布，看上去真有那麽幾分大內總管的意思。

真正的大內總管一聲不響地看著她，不動聲色。

事過境遷，如今他當然認不出來當年那批充當藥引子的孩子們了，可他的眼神，卻不由自主地有些知情知意後的憐憫。

就這份憐憫，讓冷不丁擡起頭來的富春娘，怔了一下。

“姑娘，請坐吧。”喬月不讓她有多想的機會，挽起她的另一只手臂，將她向石桌邊帶，也有趁機看看，她會不會武功的意思。

不過挨過去就覺得對方身子軟軟的，一點力氣也沒有似的，喬月這才知道，這真是位娘子，賣笑不賣藝的。

何媽媽一見喬月近身就惱了：“你別過來！我們娘子豈是外人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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