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去蘆葦蕩之後，眾人立刻覺得船身穩定許多，耳朵的風聲雷聲也平定許多。

喬月看看周圍，見兩邊蘆葦高而且密，風雖大卻不過吹動外圍，在中間幾乎風平浪靜。船進來不過只破開葦叢其中一線，隱約可見似乎有水綠的秧田在後頭，被吹得層層起麥浪似的，不過隨即彌合，隔斷了視線，就什麽也看不見了。

天空電閃不斷，與剛才在外頭河道上相比，此處卻安寧，卻陰霾暗黑，只偶爾光線透入，轉瞬即逝，陡然又陷入一片無望的沈寂。

船工覺得這裏好像換了個世界，雖靜，卻讓人不安，才略平穩些的心跳，又有些不受控制的狂亂起來。

那些幽深黑暗的蘆葦深處，總覺得有鬼魅隱藏其中似的，雖無動靜也讓人害怕。

於是提議：“咱們要不要再向裏走走？”

外頭出不去，不如向裏頭探探，就算有什麽危險，迎頭撞見總好過受人伏擊。

一船人都看喬月，連趙石和船工在內。

雖跟這丫頭處的時候不長，可只與池鐵一戰，就足以豎立起她在那兩人心目中的威信了。

喬月聳聳肩：“無所謂啊，想進去就進去吧。”

溫婉含笑的悅耳聲音，讓提心吊膽的眾人瞬間籲了口氣。

天大的事都能被這聲音安撫下去。

於是二話不說，船工掉頭向裏，趙石幫忙，強子煤球照舊看熱鬧。

越向裏頭走，蘆叢便稀薄一些，綽約可見外頭後方水田耕地，皮影樣走過，又像走馬燈上的景物。

藥姑有些不安，見喬月站在船尾饒有興趣地看風景，便走到齊叔身邊：“這裏天高地遠，一條船不見，兩邊的蘆葦白茅又長，從前我走過這樣的路，這是強人最喜歡呆的地方，就這麽三不知地闖進去，雖避讓了風浪可遇上賊怎麽辦？這麽走夜道不是瞎鬧麽？”

齊叔笑出一臉老皮皺巴的褶子：“你這人真是！也不知十幾年在外頭怎麽混出來的？幾個小賊就把你嚇成這樣？別說人還沒出來， 就出來又怎麽樣？你這也算經過風浪的人？”

藥姑沒來由紅了臉。

“我這不是，”她勉強替自己辯解：“關心則亂麽！自己在外頭怎麽樣都無所謂，現在不是有個喬老板了麽？”

齊叔更笑：“你更不必替她操心，”聲音壓得極低：“她不是宮裏那些嬌生慣養的軟腳蟹！你是沒見她跟狼兒們在一起嬉鬧時的模樣！別說毛賊，就來個毛賊祖宗。。。”

不料話音未落，忽聽得一聲撲通脆響，然後就是水花濺起的聲音！

聲音是從船尾傳來的！

藥姑齊叔立刻繃緊神經，轉頭去看時，只見剛才站若青松的喬月，早已不見了蹤影！

船尾空空如也！

藥姑的臉唰地一下就白了！

死老鬼說什麽不要緊，不要緊，這下好了，十幾年保下的性命說丟就要丟了！

藥姑來不及開口叫罵便要也撲進水裏去，不想身後衣服一緊，卻被個人拽住了。

“你松手！”藥姑不用回頭也知道必是齊叔，咬牙切齒地罵出聲來：“你怕死老娘可不怕！快松手！”

喬老板沒了留著咱們兩條老命有什麽用？！

“你慌什麽？” 齊叔倒還保持著冷靜：“看看再說！”

真要水裏有東西，你就這麽跳下去除了陪著送死有什麽別的用處？要救人也得用用腦子不是？喬老板水性極強一般小賊她。。。“

“我姐呢！”強子煤球聽見聲音也從船頭沖了過來，一個個急得臉紅脖子粗，隱約的光線照耀下，好像兩個夜叉小鬼，打斷齊叔的話便問。

藥姑身上打抖，話也說不出。

就連船工趙石都回過頭關切不已：“怎麽有人落水了？”

好容易攀上個豪客，別就這麽淹死了吧？

眾人皆扒著船舷向下看，可風雨交加天昏地暗，再加上此時船又正被四周密密麻麻的蘆葦叢擋住視線，別說看見水裏，就船上眾人彼此也很難看清身邊的對方。

藥姑急得渾身沁汗，再加上雨水，幾乎沒一塊幹地方，衣服粘在身上更加重她的不爽，槳櫓的打水聲，船幫的互撞聲聽在耳朵裏愈發加重她的暴躁。

頃刻找不到喬月，藥姑便重重打開齊叔的手：“你給我滾開老娘不管了，一定要下水去看看！”

你下什麽下你什麽水性要下也得我下！

齊叔話還沒來得及開口，藥姑發狠勁猛地掙脫了他的手，衣服沾了水很滑，齊叔本身不是那種身懷硬功的人，藥姑真拼上了他是無法與之匹敵的。

於是眼睜睜看著對方縱身而起，直刺向黑暗幽深的湖面！

咚！

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藥姑指尖還沒挨上水呢，忽然整個人後退著又站回了船板！

咚！咚！咚！

跟隨她而來的，有一把把嫩菱角，帶葉連枝水淋林的，還有茭白，綠生生的露著白潤細滑多汁的根部，接而連三，好像自個長了腳似的，全從湖裏蹦船上來了！魚蝦自不必說，就在腳邊活蹦亂跳。

甚至還有人稱水葵的蒓菜，拖根扯藤，連葉帶花，也跳了水淋淋的一船尾！

什麽來頭？什麽意思？

一船人都傻了眼！

水鬼不拉人，反送水產上門？！

世上有這麽好的水鬼麽？

難不成吃了喬老板，給我們送配菜？！

正當眾人胡思亂想毫無頭緒之時，一個濕漉漉的腦袋從水面上冒將出來，笑瞇瞇的眼睛，波光盈盈，一雙玉臂扒住船舷，將小巧精致的下巴擱了上去：

“你們認不認得這些？”聲音清脆可人，就跟新送上船的嫩茭白一樣甜美：“這可都是好東西，你們再也吃不到這麽新鮮才出水的吧？！”

一船人皆目瞪口呆。

尤其以藥姑為甚。

還以為你被什麽東西拉進水裏去了，原來，原來你是自己跳下去挑水八仙了是不是？！

“蘆葦蕩裏必有水產如荷藕、菱角、茭白、魚蝦之類，只沒想到，還碰上這個！”喬月挑起一小叢蒓菜，放在指尖輕嗅，口中喃喃地道：“果然好聞，人都說這東西出水就死因此離了水鄉再吃不到。果然與別不同，難怪。。。”

齊叔藥姑心頭俱是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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