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月從琴凳上起身，繞過古琴，向春水娘走去，四周的燈光照得亭間雪洞一般，光中微塵起伏如霧，又似透明綃紗，綃紗籠罩中，喬月纖秀婀娜，面容沈靜，衣袂飄舉隱然有洛神之姿。

“寫下來，明天送到我下處去。”

春水娘眼見喬月向自己走近，而她走近的姿態，恍如絕頂尊貴的皇後鳳影，正雍容莊嚴地邁向屬於自己的，至高無上的寶座。

“為什麽得中原帝如此信任？為什麽一定要弄死姓左丘的？”喬月身量高過春水娘一頭，居 高臨下，俯視對方：“寫下來，明天，送到我的下處。”

而此時的春水娘，竟連點頭的力氣也使不出了。

齊叔無聲無息地走到亭子的闌幹下，向外伸出一只枯朽的手，很快，船夫領舟翩然而至，不知他剛才去了哪裏，現在又為何來得如此之快。

喬月轉身欲行，藥姑情不自禁上前一步，向她伸出手去。

喬月看她一眼，便慢慢伸出手去，扶住了藥姑的臂彎。

春水娘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切，仿佛覺得自己才是個局外人，無意來到此地，攪了主人雅興。

“你難道是。。。”春水娘顫抖著發問，可不待她完整吐出問題，有人便打斷了她的聲音。

不是喬月，因根本不必她親自動手。

“不該問的，別問。”

齊叔幽沈的眸子陰森森地睨著春水娘，口中淡淡地道。

喬月穩穩站在輕舟一葉上，藥姑卻不耐煩再慢慢挨過去，身影一掠便從水面上劃出優雅的弧線，齊叔緊隨其後而出，卻悠然點著水面，與船上的喬月相伴而行。

春水娘怔在了當地，亭子裏燈光通明，燒得空氣都熱了，可她卻突然覺得有些冷，寒意透體，忍不住就打了個寒戰。

回去後喬月便給慕容端發信，然後立刻上床睡覺，輕松得好像沒事發生。

次日早起，喬月便吩咐收拾行李。

強子煤球大吃一驚：“這麽快？去哪兒？“

“不是你們說在這裏整天憋得慌一點兒用武之地沒有嗎？怕你們悶得久了發黴，再說不走路菜也要讓你們搗騰光了！”

齊叔笑著忙前忙後，邊收拾行李邊收拾兩青瓜蛋子。

藥姑略有些擔心，嘴裏沒說出來，默默地也收拾個不停，喬月卻一派悠然自得，哼著小曲兒進進出出的。

人多就是力量大，不過半個時辰，屋裏清爽了，院裏整出幾車包裹來。不過跟來時比，已經少很多了。

因大部分木器貨都留給了郭錢，現在搭上春水娘的線，就不再需要這塊生意的掩護了。

強子煤球去了王家分號收帳，郭錢被他們調教得親人似的，見了比誰都親熱，一口一個兄弟，聽說要錢二話沒說就給了，賣出去的給了，沒賣出去的也給了。

“反正有我在，還怕這些貨爛在鋪子裏麽？”郭錢拍了胸脯，王家老爺的信也到了，不得不說喬月對人性的理解十分精準，王家老爺聽聞花掌櫃失蹤連問一下的興趣也沒有，換人就換人，只要不影響他的生意就行。

帳房先生沒得話好說，強子煤球痛痛快快地捧著幾封銀子回來了。

慕容端的回信，與春水娘的回信，差不多前後腳到。

信中簡單只有幾句話，春水娘的消息沒錯，左丘家最近有些不得君心，因一向恃寵而嬌，不過朝中並無流言說要辦他，國監司的權勢也算穩定。

喬月看信後冷笑，隨即將春水娘的薛濤箋展開，粉紅色的絹紙上撒著碎金，熏著濃香，卻只有短短三行字：

準確的說，是三個地址。

左丘家，在杭州郊外的制墨廠地址，蘇州的墨號，及揚州的分號。

而中原帝的京城，正在揚州城裏。

卻沒有喬月要求的，關於她和中原帝關系的答案。

難道她忽然改變了主意？難道她不怕自己背叛去找左丘？！

應該不會。

喬月捏了捏手裏的紙絹，忽然覺得比平常的紙要厚得多。

於是她將紙舉起對著窗外的陽光一照，這才發現，本該薄如嬋娟的薛濤箋中間，隱隱約約還夾著什麽。

將指頭沾進杯中，點了些茶水，喬月極耐心，慢慢地將兩張粘在一起的薛濤箋分開，這才發現，原來裏頭另有張更薄卻同色的紙箋。

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這紙竟是一張黃絹，尾部有個不大不小的印簽，上面端正刻著肅正兩個小字。

肅正，乃中原帝文號，只有給極親極近的人寫信，他才用這方小印。

齊叔曾將這事告訴過喬月，甚至還讓喬月親眼見過中原帝寫給他的密詔，上面便有同樣的印章。

因此喬月一見這兩字，便知此絹定是皇帝密旨。

然後再看上面的內容，清清楚楚八個字：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喬月忽然一陣惡寒湧起心頭，幾乎要吐出隔夜飯來。

一切似乎 都很明白了，沒必要再問。

倒是春水娘夠狠心，中原帝對她如此癡情，她說賣就把人賣了。

不過不如此，也不是她春水娘了。

喬月默默將三個地址記在心裏，轉手就將兩封紙都燒了個幹凈。相思情信想了想倒留下了，藏進個小包，塞到衣箱最底下。

出得院來，煤球將銀子包遞到她手裏，又問：“姐，客棧老板給我們叫好了車，不過人家問要去哪裏？”

喬月淡淡地回：“車留下，車夫不必，我們這回要趕長路，中間不停，要歇息也在車上，有人反而不便，我們自己趕就行了。”

藥姑聽後一怔，齊叔倒點頭：“也好，反正馬現成都是從哲州帶出來的。”

喬月點頭：“那就辛苦各位裝車，我前頭清帳去。“

待她走後，藥姑用胳膊肘捅了齊叔一把：“老妖怪，你說喬老板這是什麽意思？”

齊叔從包裹堆裏直起腰來，沖她咧嘴一笑：“還能是什麽意思？咱們這就要奔江南去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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