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過我吧，我寧肯退錢，還可以貼些出來補償的！” 花久衢低聲下氣地求著，眼睛一邊瞟著喬月，一邊瞟著賈姓客人。

藥姑又踢那人一腳，這回呆子回過神來，聽出味兒來了。

“真能，”賈姓客人慢慢坐地上站起來，又慢慢走到花久衢身前，低頭看他：“你真能貼我些銀子？”

花久衢立刻抓住死死這根救命稻草，點頭如搗蒜：“能貼能貼，保你回去的路費沒有問題！”

賈姓客人瞬間求向喬月：“那你行行好，就放了他吧！真拉他去見了官，就算他承認騙了我，我也不能回家，不如讓他立個字據賠我些現銀！反正，說到底他也不曾真的騙我到手。”

不曾真的騙你到手？

喬月困惑地看著賈姓客人：“你確定？”

那人微微有些紅臉，可還是十分堅決地點了點頭。

喬月看看齊叔，又看看藥姑，連連嘆息：“債主子也這麽說，沒法子，只得這樣了。“

齊叔又是一腳踢上去：“還不快起來，拿錢去啊！”

花久衢忍著痛連滾帶爬，逃也似的奔出了亭子，再看伊氏兄弟，早在剛才藥姑教訓賈姓客人時，就已經溜得無影無蹤了。

很快花久衢便全速沖了回來，手裏一封包好的雪花銀，五十兩只多不少。

在這期間，喬月就亭間桌上筆墨，又寫好一份字據，等花久衢一出現，便丟到他腳下。

花久衢蔫頭蔫腦地跪下，撿在手裏細讀，先還平平靜靜臉色自如，因上頭寫不過要他出錢給賈姓客人做路費補償，待讀到中間時，面色便開始有些尷尬了，因喬月要求他將帳本上所有被騙人的錢都一分不少地退回去，想到荷包將空，花久衢不由得悲從中來。

不過這還不是最要他命的。

待讀到最後一段，花久衢如頭頂上響過一個重磅火雷，瞬間炸得他臉色大變！

“你，你要幹什麽？” 花久衢猛地從地上站了起來，手裏捏著喬月才寫好的字據，如被奪魂攝魄般僵直著身體。

喬月端然坐在他面前，眼睫一掀，唇角笑容不變，眼底卻有冷光閃過，語氣亦是變冷：“你管我要幹什麽？”

現在是誰求誰？

別給臉不要臉，敬酒不吃吃罰酒！

花久衢將那字據攥在手裏，攥得緊緊的生怕它長了腳會跑一般，神色陰凜：“你要找春水娘幹什麽？”

果然！

這小子還真長了個狗鼻子，挺尖，挺愛管閑事！

喬月字據上最後一條便是：要求他替自己引見春水娘。

簡單如此，再無他求，可就是這十個字，讓花久衢本來已經打算伏在她腳下服軟認輸的心思，忽然又起了變化。

齊叔狠狠盯住花久衢，用跟他年紀絕不相配的鋒銳眼神，利劍一般的刺了上去：“你現在是顧自己還是顧別人？再說我家掌櫃的並無壞心，久聞春水娘大名，渴慕多日不曾得見，想開開眼界而已。這也不行？”

花久衢一怔，過後放聲狂笑，這笑既冷酷又絕望，摻著幾分惱怒和恣意，好像將死之人嘲弄這世界般的縱情與無力。

賈姓客人嚇得再次失了魂，本來伸手要去抓桌上銀包的，被笑聲一激，唬得只有抱頭倒退，又縮回了亭子角落裏。

藥姑不由自主皺起了眉頭，齊叔冷冷地看著花久衢發狂作亂，不再開口。

喬月卻不為所動，依舊平靜如水地坐著，玉色面紗上連一絲漣漪也不曾微動。

花久衢笑了良久，鼻下忽然流出血來，他也不擦，任由那血蚯蚓似的蜿蜒而下，粘稠的鮮，在他白玉版的臉龐上，爬出一條縱橫的溝渠，本來可憐兮兮的一張臉，現在卻如地獄裏的惡鬼般，猙獰可怕！

“你想見她，為開眼界？地府你也沒見過，要不要也下去開開眼界？”

花久衢的話， 讓齊叔藥姑由不得身上一震！

這個春水娘到底是什麽來頭，竟敢與閻王相提並論？！

唯有喬月，仍然一臉鎮定，不驚不怒，仿佛不管花久衢說什麽，都早在她預料之中，秀逸無雙的眉宇間一片灑脫，眼神卻淡漠如空山之嵐，

花久衢看著安然若定的喬月不知為何，狂亂到快要迸出腔子的心，陡然一悸，繼而，平緩了下來。

她的目光裏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仿佛歷經了一切塵世艱險之後的安逸，又好像游遍天上地下之後的淡定，如梔子花般的潔凈，如絲綢滑軟美好，掩蓋了所有險惡陰狠，提煉出純而粹之的漠然。

什麽也不在乎，因此無所畏懼。

花久衢的笑聲，慢慢收止，喬月的註視讓他失去了作亂的勇氣和能量，他突然覺得自己笑得有些，可笑。

“現在能好好說話了麽？”喬月微微瞇起眸子，點點頭：“腦子還好，沒笑壞吧？”

花久衢羞愧地低了頭，手裏的字據也無力地飄落下去，他張了張口，卻沒能說出話 來。

“很好，那麽我說你聽。”喬月緩緩從桌邊站了起來，婷婷玉立，似一株雪中寒梅，冷而傲，清而艷：

“你今天，現在，必須簽了這張字據，明天，必須帶我去見春水娘。借口由頭你來找，隨便什麽，我都可以配合得周全。”

喬月的聲音只到這裏，因花久衢眼前一花，橫刺裏陡然出現一只潔白如玉的皓臂，十指尖尖，瞬間捏住了自己的下巴！

“聽明白了，就眨下眼。”喬月臉上竟有了笑意，因靠得近，花久衢便極清晰地看清了她的雙眸，大而長圓的瞳仁，黑中帶三分淺淺的琥珀色，就像某種桀驁不馴的野生動物的眼瞳，帶著挑釁，和不以為然的明媚光華。

話音微落，花久衢尚在猶豫，便聽得‘哢嚓’一聲，下巴連接處發出刺耳的哢嚓聲，他臉色瞬間變得青白。

下一剎那，花久衢便本能地，眨了眨眼。

此時此刻別說喬月讓他引見春水娘，就算讓他引見閻羅王本人，他只怕也只有眨眼點頭的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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