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胡康的話，喬月半天沒開腔，齊叔藥姑一左一右在她身後，一個冷臉一個皺眉，好像鬼差羅剎。

胡康心裏打起了小鼓，不知這是怎麽回事。

喬月若有所思，將一只潔白細長的手指叩在石板桌面上，一下，又一下，輕輕發出悶響。

胡康看著那只手，皓腕玉臂，細潤如雪，情不自禁，咽了下口水。

藥姑清了清嗓子，胡康猛地回過神來，擡起頭來撞上她冷冰如霜的眼神，頓時嚇得一縮頭，再不敢將視線投到喬月那邊。、

“胡管事！”

他不看喬月，喬月倒叫起他來。

胡康只好陪笑擡頭，喬月也正擡起了眼眸，霎時間，胡康只覺像是有一道寒冰般凜冽的刀鋒射來，迫人的氣勢竟是令他渾身一震，心尖上像是被什麽揪了一把，本來自己要說些什麽場面話的，也瞬間被拋到了腦後。

“你現在就回去。”喬月眨了眨眼睛，纖長濃密的睫羽霎時如蝴蝶展翅，隱去了眸中那一道厲色，頓了頓後方道：“請回稟孟大人，春水娘的事就交給我。”

胡康大驚：“您不是出來做買賣的麽？怎麽能將，春水娘，她這事，她是公事，我這，孟大人他，是公差。。。”

齊叔淡淡地打斷了他的語無倫次：“春水娘不正在這福章城麽？我們不也正好在這兒麽？難道喬老板打探消息的本事竟不如你？你只管回去，明兒午間必有信到。”

胡康是哲州人，知道喬月的厲害，更知道她跟自己的頂頭上司孟大人關系非淺，因此再無二話，當下請喬月先手書一封，帶回去交差。

喬月進房很快出來，交給胡康一紙薄文，胡康收了，拱手而去。

“這事還真有些古怪！”藥姑待胡康人消失在院門外，立刻拉住了喬月：“春水娘既然是替中原帝行宮守門管事的，怎麽又會平白無故地跑到西平去？”

喬月沈思不語，齊叔走上來對 藥姑道：“咱們現在不就為要替孟大人打聽這事麽？姑姑別急，待跟花掌櫃的混熟了，先套套他的話再說。”

喬月點頭：“正是這話，三天後不是還得去花掌櫃 的那邊替他做人證麽？”說到這裏，沖藥姑露出個堪稱狡黠惡劣的笑容來。

藥姑情不自禁笑出聲來。

“小丫頭，”拍了一把在喬月身上：“偏你腦瓜子好使，人家是仙人跳，你這是連環套！”

煤球強子抹著嘴跑進院來，聽見這話呆住：“什麽連環套？”

忽然兩人眼中都閃出激動興奮的光芒！、

“我知道，我知道，”強子搶著喊出來：“是不是一種特別厲害的兵器？！”

煤球不甘落後：“我也聽人說過哪兒哪兒呢！快拿出來給我開開眼！”

藥姑沖兩人送上碩大一對白眼球：“綠豆湯喝撐了你們！”

陽林莊大門緊閉，早早就掛出謝絕來客的架勢，夥計們臉上都繃得緊緊的，心裏的弦也不敢松，手腳更比平日麻利，不過沒有客人來就沒有事情做，一個個忙得起勁，腳不點地似的，卻都是做些無用功。

春水娘的下處在最裏面，正中央正房院子東南角開個小門，拐去去一條不長的粉廊，走到頭就是她的房子。

清一色低眉斂目的粉衣侍女們安靜地站著門外，各自捧著汗巾茶盤點心等物，只等候著屋裏主子吩咐。

可屋裏卻一點動靜也沒有。

春水娘來得慌張，進門就紮進屋裏，除了大管事郭錢，一人不見，一聲不聞。

緊閉的房門裏，春水娘半坐半臥在一張黃花梨卷草紋玫瑰軟榻上，閉著眼任由身後的郭錢替她捏著肩膀。

“主子，怎麽這時候來？”郭錢穿一件淺藍色府綢長袍，腰裏系一條玄色絳帶，面如冠玉神清目秀，開口聲音卻尖利得跟個女人似的。

春水娘閉目養神，半天才哼了一聲：“還是你這手藝好，西平那邊簡直尋不出個妥當人來伺候！”

郭錢陪著小心笑了一聲，捏完之後又替捏美人拳春水娘輕輕捶了幾下脖頸，然後走到榻前，正面單腿跪下了，取一旁掛著的玉錘，輕一下重一下地為她錘著腿。

“西平那邊，”郭錢半擡眼皮半垂臉，貌似眼觀鼻鼻觀心地拿準了分寸，低聲小氣，微作驚惶：“出什麽事了不成？”

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這麽問，可他就是忍不住。

自己手底下伺候的這娘們可不好惹，這一點郭錢比誰都清楚，惹上她，能吃得你骨頭也不剩下，天下最有權力的三個男人，三邊的皇帝，不也一樣被她玩得團團轉？

春水娘對郭錢的問題，聞所未聞，半晌方睜開細長的眸子，看了眼腳下的郭錢，一邊隨手推他起來，一邊漫不經心地指著裏間道：“把書案上右邊抽屜裏，最上頭一封信拿來。”

郭錢不敢再多說一個字，輕輕起身去了，珠簾微動，很快捧著道黃絹出來了。

“拿來。”

春水娘一張粉白的俏臉上滿是冷酷之意，粉光膩脂的修長玉臂輕輕伸過來，指尖蔻丹嫣紅誘惑，可看在郭錢眼裏，跟地獄裏勾魂的鬼王羅剎也差不了多少。

“你還記不記得，”春水娘冷笑問著郭錢：“這東西是什麽時候送來的？”

郭錢躬身低頭：“奴才沒忘，這是江南那邊，一個月前送到的，”說到這裏，猶豫一下，擡起眼皮來看了看春水娘的臉色，然後方小心翼翼地繼續道：“三天前，京裏又來信催了，我說您不在。。。”

啪！

極細微極清脆，卻極陰狠的聲音！

郭錢臉上一疼，整個人就站不住了，撲通一聲跪下不說，頭也緊緊貼在了青金石磚地面上，篩糠似的發起抖來。

“你好大的膽子！”

春水娘猛地坐起身來，垂在衣袖外的素手膚光勝雪，白皙到近乎透明的指尖剛從郭錢臉上刮回來，依舊怒氣沖沖地直逼他門面。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郭錢的心就快跳出腔子了，這娘們心情一不好就愛找事，他娘的又不知哪根神經不對了！

細長的眸子瞬間瞪得滾圓，春水娘剛才懶貓似的模樣全變了，望著地上跪下的郭錢，眼珠子裏瞬間幾乎閃過過可以稱之為兇光的東西。

“誰許你跟宮裏來人接觸了？”她一步步走下榻來，直逼郭錢：“誰許你跟他們多話了？誰許你透露主子的行蹤了？！”

她的聲音不大，卻讓郭錢覺得仿佛一根根極為尖利的刺一下子紮進皮膚裏，本來還有些抱怨的， 這會子全化作煙消雲散，恐懼襲上心來，臉色由慘白變得死灰一樣難看。

“唰。”

門外的侍女們之方聽見裏頭的動靜，明知春水娘看不見，依舊齊齊地跪下：“主子息怒。”

心裏卻都明白，郭大管事這回怕是完了。

春水娘高高在上，睥著僵硬冰涼跪下的郭錢：“怎麽不說話？心虛了？”

郭錢遲疑了一下。

春水娘生氣時就喜歡拿捏人洩火，這一點沒人比郭錢更清楚了，三年前他之所以能坐上現在大管事的位置，也全拜春水娘怒氣所賜。

上一任管事死在她的無名雷霆之下，他郭錢才有機會晉升。

沒人知道那時她為什麽會發火，正如無人知道她現在為什麽生氣一樣。

春水娘的所有秘密，都只藏在她那顆美麗，卻殘忍的腦袋裏。

在心裏，郭錢暗暗將自己所作所為過濾一遍，並沒有什麽出格的地方，雖說宮裏來人他不應接觸，可宮裏來的不是人，是信，是經刑部驛站捎來的一封加急快書，春水娘的規矩，她人不在時，信可由陽林莊大管事帶收。

這樣一想，郭錢本來已經燒成灰的希望，忽然又活過來些許。

“主子的話，奴才不敢駁回，不過宮裏並沒有來人，奴才也絕不敢洩露主子。。。”

春水娘輕柔含笑，打斷郭錢最後一絲希望：“小郭子，沒想到你死到臨頭，還這麽嘴硬？”

郭錢瞬間只覺得巨大的寒意毫無預兆地沖入自己的頭頂，直貫全身經脈。

地獄無聲，惡鬼含笑，不過如此。

春水娘果然是不給任何人，任何希望的。

恐懼到了極致，郭錢感官皆失，身下情不自禁，散開一細熱流。

一個時辰之後，陽林莊的後門無聲無息地開了。

三五個小廝半拖半拽著一個碩大的包裹，裏三層外三層裹得嚴嚴實實，向早預備好的一輛馬車上一丟：“麻利些，”領頭的小廝臉色發青：“春水娘正生氣呢！”

兩個車夫一個字也不敢多問，駕起馬來就向城外去，出城向北行二三裏，眼見一條細水，綿延於蘆花之間，馬車便停了下來。

車夫輕輕由車架上跳下，將包裹拉下車來，連踢幾腳，又聽見咚地一聲，眼見那包裹漸漸沈下水去，方才轉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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