團娘張了張口，還沒說出聲音來，喬月忽然臉色一變，將食指放於唇間：“噓！”

團娘一驚，過後細聽，沒什麽動靜嘛！

喬月卻一個縱身，翩若驚鴻的黛色身影如電掠過窗外，瞬間便走了個來回，團娘眼還沒眨呢，她又矗立在自己眼前了。

手裏，卻多了樣東西。

一個小小的紙筒。

“咱家信鴿送來的？”團娘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還有耳朵：“怎麽一點兒聲音沒聽見？”

喬月已走到桌邊，低頭拆那封諫，口中淡淡地道：“不是咱家的，從東盛那邊來的。我快手拆了下來，又放它回去了。”

青天白日的，免得叫人看見了，多餘生事。

團娘知趣退下，臨走還不忘將房門牢牢合上，走下樓梯，正撞見齊叔進房出來：“你沒事做吧現在？”

齊叔困惑地看著她：“你又怎麽了？”

團娘一指樓上：“東盛那邊來信了，喬老板正看呢，不知有什麽事，廚房裏我走不開，你在這裏看著點為上。”

齊叔這才明白過來，沖她點了點頭，忽然又笑：“看你模樣，哪裏想得到為人是這樣細心了？”

團娘笑著啐了他一口：“那是你沒見過我當年？楊柳風擺似的水蛇腰，一尺五也沒有！”

齊叔作驚恐狀：“後來吃什麽了成這樣？”

團娘的臉色冷了下來，玩笑之色頓收：“吃什麽？死人堆裏活出來的，還能吃什麽？”

齊叔忽然沒了聲音。

良久，團娘自己反笑了：“其實我算好了，只可憐我那年幼的女兒。。。”語到深處，傷極悲戚，那笑也就跟哭一樣難看了。

齊叔深看她一眼：“都是過去的事了，何必再提起來傷自己的心？命運弄人，當時你家偏幫外戚叫皇上一鍋兒端了，也不是你的錯。你女兒，就更不是你的錯了。恩子的事就是個教訓，日後，別再叫這事蒙了自己的眼了！”

團娘猛地一擡頭：“你怎麽知道我家的事？！”

當年，確實她夫家，江南監造司瓷器庫司正，專管向內務府進貢官用瓷器的洪家，為求富貴於宮闈內鬥中投靠了西平帝的人。

不過這事，她從未跟喬月提過。

那麽這老鬼，又怎會知道得這麽詳細？

“七福宮的媚妃，就是西平帝的人，你洪家巴結的就是她吧？當年我乃宮中內官統領，這些事能瞞過我的眼睛？”

齊叔叔語意倦怠，仿佛只是提到舊事，就已讓他疲憊不堪。

團娘垂首下去，眼淚在眼眶裏打了幾個轉，最後又無聲地咽回了肚裏：“我夫君生於優渥，從不知何為憂愁。少年得意，生性又樂天，從沒經歷過失意的心情，生平唯一一次，卻讓他嘗到了人生的極致哀戚。”

抄家，滅門。

“你告訴過喬老板麽？”

團娘心中惴惴，一向以來這是她最大心結。

喬月對她來說如同再生父母 ，救命之恩無可回報，不過自己當年曾效力於她的仇敵，不知她知道實情後，會不會嫌棄甚至拋棄自己？

正為這個原因，團娘才不敢對喬月說出自己的生世實情，每每提到，含混帶過而已，好在喬月也不多問。

齊叔淡淡瞥她一眼，邁腿向樓梯處走去：“喬老板能不知道？你也太小看她了。不過她不說罷了。”

團娘心裏一蕩，剛才憋回去的淚，終於在這一刻奪眶而出。

齊叔默默無言地坐在喬月樓梯下最後一級臺階上，極仔細地將袖口撣了撣。其實不臟，不過這是他多年養就的習慣，空下來，就撣。

東盛那位皇子，看來是真心實情的，對喬老板。

喬老板呢？

沒得說，也早心無旁騖。

說起來緣分這東西真正奇妙。

要說孟大人，來得早見得早，人也不壞，對喬老板更是一心一意天下皆知。

可喬老板眼裏就沒他這個人。

八皇子呢？

初時落魄，喬老板伴他十年，如今崛起，喬老板更傾全力相助。

為什麽？

沒得解釋。

男女之間的感情，齊叔這了輩子沒品過味兒，見得自然不少，宮裏別的沒有，欲望最多。

可從沒有一雙，能與喬老板和八皇子媲美。

因那些感情雜而不純，說白了，各取所需。

皇上對皇後倒有幾分相近，不過最後也毀在小人的讒言裏了。說到底，還是不夠相互信任。

只巴望，喬老板和八皇子能過得了這一關。

不管怎麽說，他們眼前腳下的路，實在還長得很哪！

不知還有多少兇險顛簸波譎雲詭等著他們哪！

若不能相近相信相扶攜手，如何能堅持到最後？！

喬月看過了信，不過寥寥數語：皇後已救出，田家三房倒戈偏向自己，糖六已得信，明日啟程，潛入西平。

喬月掃過一眼，便全數收進眼裏，接著，手便無意識地覆又將信折好，腦中，則飛快運轉起來。

事情一樁樁一件件，悉數從她眼前列過：

田家三房能幫上忙，很好，東盛京裏有人能鉗制住潘綜元了，很好。後方已穩，討伐西平正當適時，很好。

糖六那邊自己也暗中打探過了，可信。他的人脈甚廣，再加上西平王原有部下，有利。

粗看起來，文玄此時出擊，似乎十分得益。

不過喬月經這些年戰事熏陶，深知要打勝戰，天時地利人和，無一不可少。

如今天時算得，人和亦有，唯一不明朗的，就是地利了。

糖六加上西平王，到底比不過正正經經的西平帝。

雖說如今的西平如日落西山，可到底瘦死的駱駝大過馬。西平帝，也就是當年的瑏王爺，心計權謀手段，無一不狠無一不陰，寧可負盡天下人，也不讓一人負已的。

對付這樣一個人，文玄他。。。

不是擔心，喬月完全信得過文玄，十年前她就知道，對面山頭那個小小少年，將來必成大器，十年後相見，她對自己的眼光毫不懷疑。

端木師傅珠玉在前，他的兒子絕不是普通俗物。

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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