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是看出喬月心思，慕容端再度苦笑開口：“以你師傅我的身體條件，怪物又怎會輕易放手只做一次實驗？”

眾人不由得驚了一驚，尤其齊叔，噤若寒蟬，又滿眼同情地看向慕容端。

看見喬月眼中的不忍，慕容端本來要出口的話，在嗓子眼打了個轉，最後還是咽回了肚裏。

“總之大概就是這麽個情形，前後我試了至少近十種不同成分配比的屍毒丸，最後一服想必合了那怪物心意，後來就再沒向我嘴裏塞東西了。”

慕容端此時的聲音風輕雲淡，可喬月還是聽得出來，那是花了多少力氣才忍下去的痛苦。

一時間，洞裏的氣氛變得有些凝重。

“咳咳，”文玄清了清喉嚨，打破了沈默：“那麽慕容師傅，你看清那怪物的臉了麽？”

喬月齊叔又對視一眼。

兩人皆聽出來， 文玄聲音裏比剛開始時，多了三分敬重，三分惺惺相惜。

慕容端自然更聽出來了，於是回話的口氣， 也和善了許多：“當時我被吸進石頭裏，方才知道裏頭竟是一塊泥沼，我昏昏沈沈地躺在淤泥上，渾身一點力氣也沒有，眼前只是一片混沌。本就是夜裏，石頭裏更無光，除了從迎月一面的小洞裏，鉆進來的微弱月光，幾乎暗無天日。那怪物又總低頭彎腰，因此我竟無法看清他的臉！”

不過身體外形，還有他給自己的感覺，則是慕容端一輩子想忘，也忘不掉的。

多少次他從惡夢中醒來，身份仿佛已經不是自己的了，滾燙而灼痛，卻無法動彈時，總有一個黑色的身影，伸長了四肢趴在他頭頂處，觸須一般的手腳，似乎是靠著吸盤浮在泥沼上的，因此好像某種蜥蜴或是昆蟲一樣，極近地靠在自己身上，嗅聞些什麽。

有時，慕容端緩緩擡起頭，也能看見那怪物，爬在石頭半腰處，伸出長長的脖子左右轉動腦袋，腦袋上的一雙眼睛，好像朝著外頭的月亮眨啊眨的，接著又閉了起來。

“有時他好像要抱我起來的，他柔軟但極為強壯的四肢，如同絲線一般在我身上慢慢地收緊，兩只黏黏的雙手摸索向我的咽喉，接著，銳利的牙齒就一口咬上去。我一知痛，自然要張開嘴巴，於是藥丸，自然而然就容易餵下去了。”

喬月的心都緊揪起來了。

沒想到師傅還有如此一段不堪回首的慘痛往事！

“師傅，”她忍不住半是抱怨半心疼地開口：“之前為什麽從沒聽您說過這事？”

慕容端溫柔而堅忍眼神， 輕輕向她漂去：“這有什麽好說？為什麽你總也不跟我說頭幾年你混在狼族裏的事？你的心氣倒跟師傅挺像！”

齊叔不知怎麽的想笑，明知與眼前的氣氛不合，他還是幾不可察地咧了下嘴。

報喜不報憂唄！

有這性格的人，這洞裏還有一位。

十幾年東盛宮裏的冷遇，文玄只字不提。

慕容端卻知之極清，極細，極了然。

因為他太了解東盛帝，知道那是個懦弱又陰狠的人，當年恨極了自己，又怎麽會對自己的兒子寬厚？！

所以喬月一說文玄要幫忙，他不管不顧地拋下一切來了。

也為還債，十餘年為人父卻沒付出的孽債。

就算讓他提及心底深處，早恨不能埋到死的秘密，他也一樣風輕雲淡地，和盤托出。

老話怎麽說？

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

老子幫兒子，沒得說，天經地義。

當然了，反過來也一樣成立。不過這且留作後話。

文玄有些小心翼翼，他看得出來，提起那段慘痛的往事對慕容端來說有多麽不易，他心裏只當對方是為喬月，哪能想到是為自己？

“那麽慕容師傅，以您所見，我東盛，”皇後娘娘四個字於文玄此時，實在說不出口，於日含混帶過：“潘家的屍毒丸，您可有法子解麽？”

慕容端笑了笑：“我服之近十味，大略成分總是不變，不過其中略有散藥變化，想來不過是在心智力量的選擇和均衡而已。因此只要抓住幾味主藥，散藥不拘，反正能從屍毒丸下活出來的人，總無法全身而退。”

那您是怎麽逃出生天的？！

這個問題喬月想問不忍問，文玄想問不敢問，唯有齊叔，連想也不想，直接問出口去：“那你是怎麽活下來的？我看你倒挺好，不說誰知道是服過那玩意的？”

雖問得突兀，卻以玩笑的口氣，因齊叔知道，慕容端與自己多年交情，且有時玩笑口氣，更容易對付凝重的問題。

因玩笑地問，便可玩笑來答。

“老鬼頭你也敢問？不看看你爺爺我是誰？”果然慕容端領會了齊叔的意思，答得飛快而輕松：“我自有辦法，不過那辦法屬於慕容世家的秘密，不可公示於人，丫頭你別動氣，你也不行。”

喬月聳聳肩膀：“你活出來就好，反正我又不曾吃那勞什子，管什麽秘密？”

甚是豁朗！甚好！

慕容端正要說出屍毒丸成分，無意間卻看見文玄眼中的好奇，隱約閃爍出精光湛湛！

跟自己年輕時，多麽相像？！

這樣一想，慕容端便情不自禁地松了口：“你們只當我這眼裏碧光真是練的什麽狗屁碧洛功？”咬牙切齒地呸了一口：“這可是當年逃出時留下的記念！多少年了，”捂住眼睛低了頭：“每每到黑天時，都好像又回到了那個時候，空有一把子力氣只是使不出，漸漸腦子也糊塗了。。。”

“師傅快說藥方配比，天不早了，您還要通夜趕回去呢！”喬月清冷的聲音，如寶珠掉落玉盤，脆生生地，一下將慕容端從惡夢中拉了回來。

也是，說那些做什麽？

反正只要配出解藥來，屍毒丸還有何懼？

“我自幼年時便聽家中父輩兄長們念叨，” 慕容端款款而談：“心驚而惕，神魂不能自主者，心虛而氣浮也。宜桂枝龍牡湯也。所謂桂枝龍牡湯，不過是桂枝（三錢），附子（三錢） ，龍骨（三錢），甘草（炙，二錢）並牡蠣（三錢）。需知心常驚惕擾神魂，虛怯宜將桂附溫。屍毒丸首先就是對受者心神下手，因此桂枝附子龍骨該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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