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玄還要說話，忽然身後被人拉了一把。

“殿下，這事急不得，先回去商量了再說！”

原來是戚青，不知何時已從軍中折返回來。

文玄咬了咬牙，正要從袖中探出的手，緩緩又收了回去。

潘平放聲大笑，笑聲宛如寒冬枯枝上的老鴉，幹裂淒厲，一飽含著銳利殺意：“這就對了，”腦袋搖搖欲墜地靠在皇後肩頭上，好像自己沒了脖子沒了身體一般：“趕緊回去商量，再過兩天，就來不及了！”

隨著聲音漸行漸遠，他的腦袋漸漸不見，接著皇後也無聲無息地，慢慢消失在黑暗中了。

耳房裏悄悄響起閉門關窗的聲音，隱約間，還有幾聲抽泣。

跟了這樣的主子，奴才有什麽樣的命運也可想而知了！

不是一塊做了人家的傀儡，就是做陪葬！當初姓潘的說三天後就有的榮華富貴，現在看來全是放屁！

全公公還是起不來，泥一樣攤在地上，不敢去拉文玄，只好苦苦哀求戚青：“戚大將軍，”文玄已從東盛帝處討來旨意，封戚青為二品鎮國大將軍：“戚大將軍救我啊！也不過搭把手的事而已啊！”

戚青倒是笑瞇瞇地，一聲好之後，揚起一腳，果然如全公公所願，將他送到了院門，不過依舊落地無能，重重摔到了石子甬道上，頓時屁股成了八瓣。

不過只要能離開那間鬼院，叫全公公沒了屁股，想必此刻他也是心甘情願的。

“此事重大瞞不得，你回去稟告父皇就是。不過也不必過於驚慌，就說，”文玄幽不見底的黑瞳微閃，精致的薄唇毫不客氣地近乎粗暴地狠狠噴出一聲冷哼：“小人得志，猖狂不了多久！”

回到自己下處，文玄第一件事就令人傳軍醫，查古書異籍，看可有關於屍毒丸的詳細資料。畢竟所知都是道聽途說來的，半真半假，不可全信。

“潘平此人極為狡猾奸詐，想不到潘綜元竟放這樣一個人在妹妹身邊，真不知是害她還是愛她！” 戚青看一屋子人翻書尋紙的，自己也插不上手，唯有空發感慨。

文玄捧著書燈下邊看邊道：“也是逼不得已了！想必他已想去信被我所截，得不得後方支援便唯有出此下策！臨出京前，潘家一定是早將這事交代妥當了的。”

戚青嘖舌：“不知皇後知不知情？難道會是她自願？”

文玄的目光由始至終者凝在書上，嘴裏冷笑道：“她才不會自願！那是個只知吃喝享福的主！要她享受可以 ，要她出力？死也不幹！不過事到如今哪裏由得她了？潘家主事人，畢竟還是潘綜元，他要成大業奪皇位，親妹妹也只有靠邊站的份！”

戚青還是搖頭：“靠邊也就算了，還有清福可撿，如今可是。。。”

文玄這才放下書來，沖他微微一笑：“你該慶幸，你身上沒有皇家血脈，像我，對這種事就一點不覺得稀奇了！”

眾人翻查了半天，一點兒屍毒丸的資料也沒查到，戚青問文玄從哪裏得知這東西？他自己倒也想不起來了，只記得好像幼年時在某位娘娘的宮裏聽見過，具體情形卻完全記不清了。

“宮裏向來滋生流言蜚語，”一位老軍醫搖頭晃腦地從凳子上站起來，煞有其事地道：“那些個太監宮女整日吃抱了飯沒事幹，會不會開頭就是他們放出的風聲？埋下這伏筆，這會子好糊弄殿下？”

文玄冷冷瞥他一眼，還沒開口，戚青已經開始笑了：

“這事放你身上我看成，因是個聽見風就是雨，半個時辰找不到確證就覺得日假話的主兒！不過擱咱們八皇子身上，那就不成！八皇子爺是什麽人你不知道？也難怪，你跟他時間太短，過幾個月挨過他幾頓打，你就什麽都清楚，也絕不敢再在他面前說這種話了！哈哈！”

他笑得爽朗，卻激得那老軍醫掉出一身冷汗。

旁人也不敢再什麽，一時間屋裏翻書聲響起一片，不過良久，還是沒人找得出半點屍毒丸的蹤跡。

“罷了！”文玄丟下書，懶懶伸了伸個懶腰，高大英偉的身體猛地從臥榻上一躍而下：“你們在這裏再找！不許有任何疏漏！戚青，跟我出來！”

外頭已是日沈之後，月燈初上之景，夜空清澈、冷冽，星光燦爛，遠處山谷和溪流中的霧氣漂浮而出，環繞著山區，近處，廟前寺後的松柏參天，遮蔽了天空，漸在他們頭頂處匯攏。

文玄眼望遠山，口中喃喃地道：“屍毒丸，屍毒丸，當真只是我童年時的一場幻夢？多年前潘家人有意丟給我的一個誘餌？”

戚青看了看他，半天，嘆了口氣。

其實這事，別說那個老軍醫，就連戚青自己心裏也是滿滿的疑惑，不過當了人面，他總歸力挺文玄，可眼下只有他和對方兩人，那就不免要說真心話了。

“這事還真難說，您知道，皇後一向對您不懷好意，潘綜元又一向城府極深，不然當年中原帝怎麽會上了他的當？依臣下看呢，這事確有些不妥。。。”

文玄靜默，負手轉身，向皇後院落看去，祥和的寺廟紅墻下裏， 隱隱卻有有殺氣淡淡散開。

“不，”他猛地又掉過頭來，將目光投向遠處，“我相信自己的本能，若只皇後還好，潘平的樣子你也看見的！只靠外物虛飾，他的頭臉絕不會變成那樣！若不是暗中修煉邪術，他不會一夜之間枯槁到形如朽木！”

戚青不說話了。

樹林裏的霧氣開始漸濃，白日茂盛的林林被沾染成一片暗寒，仿佛是在無邊的海洋中航行的帆船，只看見枝頭頂端，仿佛桅桿，而暗處，又不知隱藏了多少魑魅魍魎，趁日初落月未升時，鬼祟行事。

“咦？”文玄忽然吃了一驚，本來散逸漫然的身姿忽然繃緊：“戚青你看，那邊林子裏日什麽光亮在閃？”

在皇廟東南方，隔開兩座小山頭處，連綿的山峰拐下一處凹谷地，看起來地勢十分陡峭，山坡似乎一直延續到濃密的森林中，就像從海中升起的海岸一樣，而岸邊一塊略平緩的平地間，似乎有亮光在閃動！

“有人在那點生火呢！” 戚青噓起眼來看了半天，忽然笑了：“敢到群狼之地生火的，我想再沒有別人了！”

文玄也笑了，本來憋屈氣悶的心情瞬間開朗起來：“既然如此，咱們也去湊湊熱鬧好了！”

說走就走！

當下兩人出了山門，沿山間小道穿過茂密的護院松林，向東面方向去，走過一條通向河谷陡坡和小徑。

再向上去，又是一條被高大樹木包圍的道路，到了這裏，文玄戚青耳邊唯一的聲響就是腳下幹樹葉發出的沙沙聲，頭頂樹冠濃密，伸手不見五指。

“也不知走得對不對？” 戚青有些擔心，山路他並不熟悉，文玄雖在寺廟裏住了好幾年，可走熟的也不過是那條上最高峰的小道而已。

“怕什麽？”文玄倒信心滿滿：“山上反比廟裏安全得多，至少，沒人暗中亂用邪術！”

聽他這麽一說，戚青又笑了：“還是您的話在理，沒得說，我知道，這山上的狼通是懂人性的，它們保管不會咬您！到時還求您替小的說說好話，讓它們也饒了我才是！”

文玄也想笑，忍住了：“廢話少說！快走是正經！”

戚青於是一本正經：“也是，別叫野狼女皇等著急了！”

野狼女皇？

黑暗中，文玄不出聲地咧開了嘴，這個名字，他喜歡！

眼見林間暗道到了頭，出來後兩人看了看路，正處在一條三岔路口。

該向哪個方向？

引路的火苗因在低處，這會兒看不見了，戚青望望文玄，意思您老做主。

文玄略猶豫一下，便往右邊岔路掠去，彎彎曲曲的進入一座古老的橡樹林，通往山間深處。

戚青好笑，想來心意相通這說法是有的，不然主子怎知女皇一定就在右邊的道上呢？

喬月坐在山谷間一條清澈的溪水邊，身邊已有一蓬火苗，望著煤球又將一堆樹枝聚攏起來，上有在松松放些幹草。

喬月見他堆好柴堆，便從袖中掏出火絨盒：“麻利些！”順手拋了過去。

煤球手下一打出火花，乾草立刻就被火舌吞食，開始冒出白煙來，火焰發出劈啪聲，很快，又是一叢熊熊燃燒的篝火。

“好好的不在家裏熏肉，偏到這老林子來！”煤球笑瞇瞇地抱怨：“姐怎麽就那麽了解我的心呢！”

喬月抓起一塊才去皮卸骨的獐子肉就丟了過去：“邊熏邊吃，這不是你最拿手的好戲？有這一餐飽飯， 省了店裏三天的飯錢了！”

煤球笑著將肉架到火堆上方的松木架子上，正要向火苗上蓋些新鮮柏枝葉，喬月忙喝住了他：“再等一會子。”

煤球不解，瞪大眼睛看她：“不蓋上是烤不是熏了！”

喬月微微一笑：“烤熟了你先吃！豈不便宜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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