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叔長長地籲了口氣。

兩個時辰，她整整去了兩個時辰！

若在從前晚上，這簡直不算事，可如今青天白日，山上又盡是中原東盛的兵士，兩個時辰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了，被人發現只怕連個正經說辭都沒有，也難怪煤球急得那樣。

連一向心定氣閑，泰山崩於眼前也不撩眼皮的齊叔，也由不得懸心了。

好在回來了。

“喲喬老板，“街上有人認出喬月，跟她打起招呼來：”您怎麽不在店裏忙，到外頭來了？難得頭回見你這時候出來逛街！買什麽了？“

喬月手裏拎著大包小包：“今兒天好，總坐在店裏氣悶得很！聽說老黃家燈鋪來了十二盞海棠燈，是用通草作成。花朵中點了小白蠟，掛起來十分好看，我買了來，”揚揚最下頭大包，“一路過來又見繡鋪裏的繡鞋也好，買給恩子和團娘，”再揚揚上頭小包：“不知怎麽弄得，三二下就買了這許多。”

路人哈哈大笑：“您是貴人不踏賤地，難得出門逛上一回，因此就看見什麽都好了！不過也托孟大人福！如今咱這地界是戰也不打了，人也太平了，各方商家來往不斷的，還能短少了好東西麽？”

喬月也笑：“看這現成馬屁拍的！我不跟您這湊熱鬧，出來也半天了，我得回去看看店裏了！”

話到這裏，煤球早 迎上來了：“姐你又亂花錢！”聲音一低：“掩人耳目的好法子，果然還是我姐厲害！”

喬月瞥他一眼：“小子越發懂事了！”聲音也一低：“會拍馬屁了？”

煤球見她回來，心眼俱開：“哪裏是馬屁？我說實話罷了！”眼睛笑得幾乎隱進毛發裏找不出來，接過她手裏包裹：“戚大哥來了幾次說請你過去，我們正無法子擋呢！”

喬月一聽就知，定是文玄為了接駕的事要請教自己，她眼珠子一轉，拍拍煤球肩膀：“你戚大哥人呢？”

煤球回說走了，不過一會定還會再來。

“他要再來，你不必回我，我得回去洗洗換件衣裳，你就直接告訴他，請八皇子待到晚間，店裏關門後，過來坐坐，咱們共商事。”

話到這裏，喬月已然步入店堂，齊叔遠遠從斜角處向她送過目光來，喬月微微點頭示意，齊叔知道這是有話要說，不過此刻人多，等閑時再提。

東西交到煤球手裏，他歡天喜地捧進了廚房，團娘一見就罵：“你姐人呢？你三不知地弄這些到廚房來，看沾了油煙氣，她不罵你！”

煤球不理，自管自地拆了：“恩子來，”將一雙鞋頭雲泥紋，大紅盤花珠的繡鞋搶了出來：“這是我姐給你買的，快來試試！”

恩子正洗珠蛤呢，聽見這話便抄起濕漉漉的雙手，抿了嘴笑：“多謝喬老板！煤球哥你替我好生收著，我弄好了這裏就來！”

煤球自討個沒趣，卻還是喜孜孜地收了，反正如今聽見恩子的聲音他就高興，哪怕是敗他興頭呢？

團娘笑話他：“怎麽耳朵根子這麽軟了？從前我說一句你就蹦起那樣高，火星子都從腦後竄出來了！如今怎麽了？恩子的話比我管用？”

煤球才要回嘴，恩子甩過一個眼神，他立馬不吭聲了。

團娘笑了半天方才收住口，眼角餘光卻瞥見齊叔不出聲地向後頭，喬月繡樓上去了，想了想，呵斥煤球：“前頭有客人叫菜了，我都聽見你只是裝聾作啞，還不快出去照看呢！”

煤球吐吐舌頭：“你比我姐還兇，怕了你！東西我放外頭櫃下去了，”說著笑看恩子：“就最上頭一只小紙匣子，一會你自家試去！”

恩子笑得甜甜地：“知道了煤球哥！”

晚間歸莊打樣之後，照例一家子坐下來吃晚飯，今兒菜多，白日剩下的，團娘與恩子切出18個盤子來，裏頭放著切好了的細絲醬菜、青醬肉、五香小肚、薰肚、薰雞絲什麽的，中間一個十寸大青花盤，穩穩坐著堆成小山似的家常餅。大海碗裏，則滿滿當當裝著熬得粘糊糊香噴噴的秫米粥。

除了上頭細菜，另有一大盤豆腐絲，，這是郁家幾口人的最愛，一筷子豆腐絲配大蔥面醬，裹進家常餅裏，再配一大壺釅茶，老爺子帶兩兒子，吃起來風卷殘雲似的，別的菜都不必了。

另有一只細瓷粉彩小碗，是團娘獨給喬月熬的紫米粥，並配四樣精致小菜，其中一道熏雁翅豆嘴加點黃醬一炒，是近來喬月最喜歡的過粥小菜。

熏雁翅其實就是熏大排骨，在熏的時候塗抹上一層紅曲，團娘喜歡用松枝子混上好的紅茶來熏，裏頭再微微撒些紅糖，算是南北合在一處的熏法，倒也別有風味。

“都坐下吃吧，忙了一天，也好喘喘氣！”喬月換過一件清清爽爽的月白暗花綢面立領衫子，系一件白底靛青刺繡鑲邊細褶裙，笑瞇瞇地招呼眾人。

團娘有些不滿地看著她：“喬老板，你也太愛個素凈了！在你這個年紀，穿紅帶綠是最好不過！要說家裏沒有，那就難了，如今各路來的綢緞商孝敬您的上好綾羅綢緞，放在床後箱子裏就快白黴爛了，您現在不穿，難不成還要帶到婆家去？人又要說了，好女不穿嫁前衣！”

喬月撲嗤一聲笑了：“是嫁時衣！團媽媽如今也壞了，動不動就說嘴說到我身上！若說穿紅帶綠，你身邊不已有一位了？”指著恩子：“你不願意看素凈的，別看我看她不就行了？”

恩子一身海棠紅底子花葉刺繡鑲領緣袖口粉紅底子小簇花卉刺繡緞面對襟褙子 ，裏頭配一件米黃緞面偏襟對眉立領襖子，又是一條象牙色底子棕紅刺繡裙腳緞面細褶裙，熱熱鬧鬧，正如外頭春夜。

見眾人目光都聚集到自己身上，恩子不由得就羞紅了臉，跺腳轉身道：“都是媽媽挑給我穿的，我本不肯，一個廚房裏打雜的丫頭，穿成這樣怎麽見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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