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說這個，只看喬月三不五時便能收到不知來處的信鴿托箋，凡中原官場中事，什麽人升什麽人貶，底細身家，沒有她不知道的。

若說是生意往來，投桃報李，也沒有這般細致入微，生意人到底在外圍，看不清官場內戲，可喬月卻不一樣，她能知宮闕內，皇親也無法聞知的秘密，若沒有極深的眼線，是斷不能行的。

齊叔想到慕容端，由不得面有慚色。

慕容兄啊慕容兄，當年我與你在金鑾殿外曾曲膝談天，你守皇後我護皇上，值一夜也聊了一夜。

你總說人要得個明主，方不辜負上天給的這一世時光。

當時我還笑你，這話憨得不像個武將所說，如今看來，是我自誤，我不如你啊！

好在上天有好生之德，給過你一次機會，如今也輪到我了，我的第二次機會就是侍奉公主，她救了我性命，也就是救我於輪回之外，若不報此恩，再入地獄，我也無法轉世做人了。

才走到樓下，齊叔看見後門處，郁老二氣喘噓噓地跑來，手裏捏著一封信：“喬老板在樓上麽？我就不上去了，勞煩齊叔您大駕！”

齊叔知道，郁家父子三人，敬喬月如神靈，別說上樓送信進她繡房，就算她在廚房，他們也只敢遠遠站著說話。

“哪兒來的信？” 齊叔接了信，笑問對方。

“孟大人府上下人，才走後頭近道送來的，說是大人手諭，得咱喬老板親自開啟才行。” 郁老二老老實實地回。

齊叔大感奇怪，這孟宇剛剛前腳才離開歸莊，後腳就巴巴地送來這信，搞什麽西瓜皮呢？有 話剛才不能說？！

不過人家既然送來，不遞到喬月手裏是不行滴，於是齊叔打發了郁老二，自己轉個身，又上了樓梯。

喬月正在窗下書案上不知看什麽東西，聽見背後腳步聲，不必回頭也知是誰。

“怎麽？又有事？”聲音裏有些淡淡地不耐。

齊叔看著她的背影，溫然而無奈地一笑：“孟大人才送了信來，郁家的送到奴才手裏，這才。。。”

喬月向後伸手，還是不回頭：“拿來。“

齊叔恭恭敬敬地遞到她手裏，好像她背後也長了眼睛似的。

“你下去吧，”喬月捏了信，略一思忖：“才我們說的話，你別放在心上。都是舊事，我不免有些意氣。”

齊叔頓時紅了眼眶：“喬老板您當我是什麽人了？奴才自進歸莊就說過，您於奴才再世父母一般， 別說受幾句話，就讓奴才即刻死了，奴才也。。。”

喬月眸光微微一閃：“這話再不必說了，在我面前，也不必稱什麽奴才。我早說了，大家都是親人，歸莊少了誰也不行。”

齊叔楞了一下，強咬下嘴唇，才沒讓心底湧出的悔意，瞬間吞沒了自己。

“下去吧。”喬月還是不回頭，仿佛知道後背處那人的難堪，這也是給他自救的面子了 。

齊叔慢慢躬身退了出去，、其恭敬順從，一如當年在金鑾殿中。

喬月漫不經心放下手中書簡，將信展開。

不就是想避開文玄麽？也值得這樣精心？

說來說去，也不過是朝中爭鬥，想到這裏喬月禁不住有些好笑，自己什麽時候成了皇帝，調解起臣子之間的矛盾來了？

開了信來看，先就聞見撲鼻而來的一股淡香，是江南這時節常有的紫茉莉的清苦氣，過後沈澱下來，倒有些瑞香的甜芬。

紙是淺藍色的薛濤箋,，工整大方的柳體，端然在目。

喬月見了字倒是一驚，沒想到對方這麽正式，跟下公文似的，開頭聞見香氣，她還有些鄙夷，心說孟宇也變得女裏女氣了？沒想到字體倒將這印象又挽回了些。

不過待細看過內容之後，喬月微凝的神色，再次被沖得幹幹凈凈，唇角亦翹起微妙的弧度來。

原來信上所說，竟是文玄如何不可靠，喬月如何看錯眼，竟助東盛而悖中原？需知東盛來歷不正，承大統還是中原！

字裏行間，冠冕堂皇，可明眼人馬上就能看出，字字句句，都是醋意。

最後孟宇還放出個自以為是的殺手鐧：

東盛乃偷取我父親遺物之人，此等鼠輩，喬老板萬不可信之！

丟下那散出芬芳的信箋，喬月忍俊不住。

果然自己上次那個招離間計，用得好用得妙，用得極有效！

不過現在看來，倒有些多餘的意思，原來不必自己出後，這東盛中原就鬥得跟狗了見了貓似的。

也就怨不得才走就送信了，這些話是能當了文玄說出口的？

想了想，喬月順手抽出一張冷金箋，捏筆於手，回了八個字：“大人多慮，免操閑心！”

本想取個雙捶金箋對紙給寫成對聯的，想想畢竟孟宇不會將這兩句貼在門上，喬月這才放棄這個玩笑之舉。

字體也選得妙，孟宇是柳體，他又是從文多年的翰林出身，自然氣質樸正，婉而不麗，喬月卻是最近幾年才開始習字，開始就是臨趙孟頰，別以為是為了委婉秀麗，其實趙體遙接魏晉，更向漢唐，初見只知宛麗，實則反是不露骨的質厚。

總之懂的人就會懂，不懂的當大白字看也是一樣。

喬月袖了信，也不在屋裏坐了，下樓命煤球送孟府一趟，自己就坐在廚房門口，看團娘制杏醬。

歸莊一年到頭，果醬是不斷的，只看當季的是什麽水果罷了。

今年看來是杏子大年，街上杏子多而賤，卻是個個圓融水滑，黃得透明，飽滿得跟滿月嬰兒的臉頰似的。

“這是老天保佑，開春雨水少陽光足，”團娘大批地買來，一是家裏所剩的果醬不多，二是體恤農人不易：“這些杏子拿手裏都覺得粘呼呼的，一定甜得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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