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海上鏖戰一整日，哲州鎮上雖無大動靜，卻人心不穩，惶恐不安。

各家鋪子都悄無聲息地關了門，雖說沒說好，卻都心照不宣，此地人都是經了幾年戰火才活下來的，因此聞見空氣裏的煙火氣就有些身軟的。

唯有歸莊照常開口，街上沒人，住店的客人還得吃飯不是？

郁家老大難得出了後頭院落大門，跑進廚房裏轉了轉，卻什麽話也沒有。

團娘叫住他：“你有事就說，別在這裏走來走去的礙眼！”

郁老大有些氣短，本就是個悶貨，哪裏經得住團娘這樣吆喝？好在恩子體恤他：“郁大哥，可是後頭客人想點什麽吃食？”

郁老大這才吞吞吐吐地開了口：“後頭有人說，外頭打起來了，是不是真的？”

團娘不理他，將鍋鏟碗碟碰地叮當亂響，自言自 語道：“這裏也打起來了，莫不也怕？”

郁老大臉紅紅的，轉身要走，被身後一人攔住了，擡頭一看，竟是喬月。

“媽媽別沒事老欺負老實人，”喬月笑瞇瞇地：“郁老大你說，到底客人要你來做什麽？打聽外頭戰事？若為這個，你只管去回，就說我的話，歸莊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做生意人，他們要打聽，自個到海邊去看！”

郁老大為難地回：“我本也是這樣說，可那人不依，非逼著我來問，還說近幾日海上有批他的貨，打起來了不得，我沒法子。。。”

團娘一看這沒用的樣就想罵人，喬月示意她不必，反安慰郁老大道：“這客人在哪？帶我去見見。”

郁老大巴不得她這麽說，即刻就領了她過後巷，進了院落，左拐右繞，來到最東邊一處小小四和院，走進去就低低地回：“老爺，我家喬老板來了，有事您不妨問她好了。”

喬月見他如此小心，不免對裏頭那客人好奇，是尊什麽大佛？倒還真想見見。

“問！當然要問！”隨著洪亮粗獷的聲音而來的，是位高高大大的漢子，要說高，是真的高，目測竟比常人高出一頭，臉黑得古銅似的，前額、顴骨、鼻子高凸在外，整張臉看上去好像四處不安，都要向外突起似的。

四月的天氣離熱還早呢，這人卻已經脫了外袍，身上只一件小坎肩，胳膊露在外頭，緊繃繃的塊塊肌肉綻起，也不知是不是有意賣弄。

底下一條黑色布褲撒著腿，鞋襪也是亂糟糟的，汲在腳下。

就是這麽位老爺？

郁老大見他出來，有些怕似的，不由自主向後退了一小步。

喬月不動聲色地轉了下眼珠：“這裏有我呢，才不是有客人要水？郁老大你送去！”

郁老大巴不得一聲，轉身就溜了。

“這位爺怎麽稱呼？”喬月笑瞇起一雙眼睛，客客氣氣地行了個禮。

“你是喬老板？聞名不如一見麽！哈哈哈！”高大的漢子聲如洪鐘般笑了起來：“叫我六爺行了！我問你，海上是不是打起來了？打得怎麽樣？”

喬月只說了三個字：不，知，道。

漢子臉上的笑紋愈發闊達了，好像覺得這三個字回得很對路。

喬月則覺得這樣的反應很不對路，對方不會以為自己是開玩笑的吧？因此耐性再多解釋一句：“小店只管客人食宿，不包打聽外頭世情，六爺是吧？您要知道外頭的事，就請勞動尊腿，自個打聽就完了。”

六爺瞇起一雙不大的眼睛，細細將喬月打量了一番，然後嘻著嘴道：“喬老板，您的名氣在哲州可算不小了！外頭誰不知道您跟新上任的孟總督關系不淺？什麽打聽 不打聽的，到您這兒也就是穿條後巷送個吃食的事！早起您不是才從孟府回來的？我在外頭練拳都看見了！您不肯說就不肯 說，跟我打什麽馬虎眼呢？”

喬月眉心倏地一凝，春水般的眼眸中霎時有冷光逼出：“你是什麽人？”

竟敢打探起本姑娘的行蹤！難不在自家後院裏，我竟養了只反狼麽？！

六爺依舊笑呵呵地：“喬老板別誤會！真是早起練拳時看見的！您說您出去時挎只滿當當的竹籃，回來都是空的，走的方向又正是孟府後門巷道，不是去見孟大人又去見誰呢？我不過因明兒有只運貨的船要到了，所以心吊在嗓子眼呢！多問一句，喬老板別介懷！”

喬月半天沒說話，昂首，斜眼睇那漢子，清麗黛眸中露出頗有深意的精光，漢子不知怎麽的，就被她看得收斂了笑。

“我說是誰，”半天，喬月忽然開口，不止開口，還朗聲笑了起來：“原來是西平有名的糖王六爺啊！”

漢子呆住，半天回過神來，也嘿嘿地笑了。

“果然是喬老板，人在哲州，手眼通天，我算是服了，本以為是外人誇大，不想見著真人，才得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喬老板到底是喬老板，你怎麽就知道我是糖王的？”

喬月眉梢地微微揚起，輕笑了起來：“這有什麽難的，說出來不值一提。西平眼見要跟中原開戰，這時候還敢出貨的，除了您家還能有誰？”

提起這個，就不得不說西平主要的產業。西平的土地也怪，種糧食一般，種藥材還行，唯有種甘蔗，隨便丟個節兒下去就能生種！一畝甘蔗榨的糖十畝糧食也換不完，因此西平的糖東盛中原皆收，戰時也不曾停運。

好比中原的鹽業，東盛的銅業，西平的糖業，乃治國之本，三邊再打，這三個產業是不動也不停銷的。

因上頭也知道，就算禁得住官銷，私運也是擋不住的，倒不讓敞開了，還多收些稅金。

說完糖業，再說這掌門主權的六爺。

因在西平管著全國糖業的，就是眼前這位五官突出，是真的凸出的，六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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