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文玄的話，東盛帝又是一聲冷笑，耐性似已耗盡：“既然如此，你何不好好給自己長臉？”

文玄早知對方必有此一問，他亦是有備而來，其實早先自己質疑喬月時，對方的回答便已經給他打下腹稿了。

“陰駝峰背後驛站處，就是最合適的位置，可設下兵站，這一手也是給中原留個眼中刺，合作歸合作，你要翻臉，我也可以由此處進擊你腹地，就拿哲州開刀！”

這話早在之前宋易送來的奏折裏都稟過了，因此東盛帝只是過耳，並不上心。

“且協議上還有，每年哲州出息的三分之一，歸東盛所有，如今戰火已息，南邊絲織作坊，瓷器制作坊，現已如雨後春筍拔地而起，中原腹地財貨交流、海外茶絲貿易，要出要入，都得從哲州流通經過，光指海關厘金一項，就可給東盛填補不少虧空。。。”

文玄的聲音硬朗正氣,，可臨到話尾，卻極微妙地有向上一提的尾音，由此於井然中，陡然生出，極細微卻逃不過有心人耳朵的嫵媚。

剎那間，這嫵媚讓東盛帝想起個人來，因此話裏內容，倒沒怎麽走心，只是想起舊事來，由不得連連嘆息。

文玄說了半天，都是協議中的精髓，卻不見東盛帝有何反應，不由得擡頭看他，這一眼卻讓他頓覺意外，父皇好似神游天外，臉上似笑非笑，眼裏神光渙散。

“父皇？”

文玄有些詫異，遂試探著喚了一聲，聲音低悠輕慢，細緩舒泰，於是東盛帝的魂，又從往事中飄了回來。

“沒想到除了軍事，你連經濟也考慮到了，一年三成，算起來也有上百萬兩銀子了，這很好。”

不知是不是於神游中遇見了故人的緣故，東盛帝的聲音平和了許多，隱隱更有一絲疲憊襲上話音：“若真能依你所說，確實也能堵一堵眾卿之口了。不過駐守驛站，兵部得有人把持，你可有人選備提？”

這話裏意思已十分明顯，正好文玄也不想回到京裏，看各位娘娘們的冷臉，當下就磕頭請旨：“兒臣願替父皇分憂，把守陰駝峰兵營！”

看著他伏下去的頭，還有背後露出的一段雪白的脖頸，東盛帝眼裏幾乎要出淚，再想到剛才魂魄幾乎出竅，卻也只有於思念中相見的故人，東盛帝一聲長嘆：“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於是，事情就這麽定了。

文玄當下連宮裏的茶水也不要一口，立刻就又快馬加鞭，日夜兼程，趕回了哲州。

聖旨一下，東盛宮裏一片嘩然。皇後打頭不服，以小八子回京竟不曾給她這個母後請安為由，大為不滿，領著跟她一夥的幾個妃嬪，請旨要治文玄個不孝不 敬的罪。

其實治罪是假，要削他的官是真。

駐守哲州是個肥差，皇後收了不少人的禮，就等著弄這個空缺呢，沒想到文玄一來一去進宮不過半個時辰，就將這美差弄到手了。

這下皇上顏面上可失了光。

本就看小八子不爽，老老實實守在外頭不見面也罷了，竟敢虎口奪食？

愈發得捏死他不可。

於是嬌滴滴地趁皇上夜裏翻了自己的綠頭牌，對吹枕頭風。

東盛皇後娘家勢力不是一星半點，當年若不是她大哥，身為步軍統領衙門總帥的潘綜元反戈而投，至今東盛帝恐怕還只是中原大梁朝手底下的一個，坐吃等死的藩王而已。

如今東盛稱帝，潘綜元自然依舊還是坐針步軍統領衙門，統領著京裏兩萬人馬的內城防務重權，有這一背景禁錮著，皇上一向對皇後的話，不說言聽計從，還是略收三分的。

因此皇後覺得，這一回小八子給自己吃的虧，應該還是能在皇平帝面前，收回幾分顏面的。

不料聽了她的話，東盛帝既沒點頭，更沒應允，沈默半晌，反起身坐了起來。

“皇上您這是怎麽了？”皇後不解，穿著小衣也坐了起來，更軟媚出水地將自己身體貼了上去：“小八子一向不入您的眼，怎麽這回放他這麽大個外差？別說外人看著不像，就宮裏我們姐妹們私下說起來。。。”

“什麽時候輪到後宮議政了？”不想東盛帝忽然變了臉，“前朝後宮幹預政事，後果如何皇後難道不知？”

皇後的心陡然不跳了。

前朝，指的就是十年前三家一統的大梁朝，如今中原依舊還延續這個年號，卻早不覆那時的國情國力了。

前朝後宮幹預政事，想必指的就是如今的中原帝皇後，自殺一事。

當年這事傳得沸沸揚揚，明面上皇上說是因皇後錯亂議政，引社稷不安亂祖宗家法，因此令其自絕，可暗地裏，說什麽的都有，甚至有不怕死的，說皇後跟皇上的兄弟暗通曲款，生下了孽種，因此才。。。

不過這話自然只能是坊間謠傳，上不得大臺面，因大梁朝皇後到死，身後亦無所出，又哪兒來的孽種之說？

由此之後，中原帝再沒立後。

現在提起這事來，東盛後由不得有些不安，更有些惱怒，最後，心頭更有些酸澀。

東盛帝對那位逝去的中原皇後的仰慕，一向不是什麽秘密。

要不人家怎麽會造出那樣不堪入目的謠言呢？

近床的案臺上，唯一留下的一展宮燈，撚兒挑得不高，瑩瑩如豆的燈焰兒幽幽發著青綠的光，顯得有點森人，那光遠遠投到東盛帝臉上，愈發將他的眼眉，也照得陰森恐怖了。

“前朝是前朝，” 東盛後也冷了臉，說話腔調早裏沒了床底間該有的旖旎：“如今是如今。本宮是身家清白之人，也不怕外人嚼我的舌頭！小八子辦事不周，又從未經過歷練，將這麽大個差事將給他辦，別說本宮，就連外頭臣子亦有許多不服！”

東盛帝冷笑一聲：“外頭臣子？是指步兵統領潘大將軍麽？”

東盛後心裏突地一跳，皇上這是怎麽了？怎麽變得跟平日全然不同了？陰詭譏誚掛在他的嘴角，森寒的眼神，好像要吃人一般。

若是一般女子，有眼力勁的，到這時候也就該收了。

畢竟 皇帝是皇帝，臣子，是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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