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非打了個哈欠，不耐煩地拍了拍桌子，這聲音又與談判時不同，因此那伶俐的堂倌很快就出現在身邊：“客官要用飯麽？”

元非斜眼看他：“知道還問？”

堂倌被搶白亦不惱火，反含笑將另二位也掃視一眼，見皆無異議，方退了下去。

高明正不覺好奇：“他怎不問要點些什麽？”

宋易大笑起來：“這又是他家的規矩了。要吃什麽，喬老板自配，在這裏沒有點菜一說，看人頭配餐罷了。”

高明正好奇心愈盛：“這是什麽規矩？店大欺客麽？從來沒有不許客人點菜的道理！他怎知各人喜好？憑什麽配上來的就要我付銀子？！”

元非伸頭向下，看見自己的侍衛正於門口打盹，遂啐他一口，然後方回過頭來答道：“這是規矩，不願者可以離開，不過在這裏，是要依她行事的。”

高明正哼了一聲：“想是易牙手藝出眾了？”

哲州小地方，能有什麽好廚子？不過是矮子裏拔將軍，糊弄些過路的商人罷了，偏還做作出些這樣沒有實處的規矩，也不怕貽笑大方！

這樣一想，剛才因堂倌引起的好感，又滅下去八分了。

倒要看看，這位什麽喬老板，會將弄出一桌怎樣的龍肝鳳髓，滿漢全席來！

樓下此時已是喧嘩大作，各色人物俱全，有要酒的有要菜的，畫拳作樂的，嬉笑怒罵的，幾乎是一整付現成上好的市井百態圖

高明正坐久了身子乏累，忍不住起身，另兩位則早已走到樓梯邊了，邊竊竊私語邊看樓下熱鬧，聽得背後有聲音，方見是中原的也來了。

“倒是生意極好。”高明正不得不承認，老板人是古怪了些，可店裏人氣卻是極撐面子的。

喬老板？不知是位怎樣的人物？

齊叔陡然出現，從樓梯上將三人擋了回去：“三位都是要員，底下不過是些小民罷了，腌臜了大人們就不好了。”

語氣委婉，態度誠懇。

高明正卻不服氣了：“既如此為何不讓人將整座樓包下？大家省事！你們又不是收不到錢，如今倒說這話！”

齊叔面上陪笑，作出小心的樣子：“小店開張也不只圖個錢字，如今托三位大人的福，哲州興旺起來，一日來往生意不斷，都是客中，總得有個歇腳吃飯的地方，與人方便，大家方便，大人們樓上一樣可以協談，何必斷了旁人便宜呢？”

高明正心裏一顫，突然沒了話。、

與人方便，自己方便。這話亦是十年前聽過的，十年征戰，有誰還記得這種太平時日的閑語？

沒想到，今日反在這偏遠小鎮上，一個堂倌口中重被提起。

“我們皇上總說，停戰是極好的，百姓塗炭時日太久，也該得些養息。”宋易趁機發話，揶揄中原：“果然從吃飯這種小事上，也看得出些端倪。大人想是久居京裏，早已忘了民間疾苦了。”

高明正被噎得一字回不上來。

齊叔話鋒兒卻於此時驟然一轉：“今日有新鮮的對蝦，團娘鹽水焯過擠出仁來，撒了椒鹽給大人們下酒，想必大人們一定喜歡。”

團娘？

齊叔笑瞇瞇地看著高明正：“我家廚娘，人長得圓團團的。。。”話才說到這裏，樓下傳來厲聲叫喝：“死人又死到哪裏去了？！熱菜從竈上下來也不曉得端一把，死人頭死不幹凈的死東西！”

一句話裏七八個死字，震得樓上樓下全沒了聲音。

團娘在發火呢！

熟客們都知道。

不過也沒人著急，反正這大爆竹爆炸了之後，總會有陣清風細雨，來化解煙火氣的。

“團娘，你又急了。”

果然片刻寂靜之後，悠悠然響起空谷清音。

聽聲音是個年輕女子，清越如寶珠掉落玉盤，清脆悅耳，可語氣裏卻有著十足的宛轉圓融，嬌嫩而通透，切達卻純凈，跟堂倌一般有著溫順斯文，卻比他更硬朗些，隱隱有慷慨揮灑之氣。

此人非比尋常！只聽這聲音，高明正便由不得心頭一驚，綿裏藏針四個字，油然浮上腦海。

這人是誰？在這魚龍混雜的哲州茶樓裏，如何會有這般深藏不露的人物？！

忽然他腦子裏驟然出現三年前那個狼女。

不過瞬間，又笑自己太過敏感了。

那個陰氣颼颼，沈森冷厲的小乞丐，哪有一點跟這空谷清音相似？

宋易見這位怔住，自以為是地笑了起來：“團娘是燥些，不必大人不必過慮，遍尋了天下，喬老板只怕是唯一震得住她的人了！大人沒聽喬老板這一句話下去，團娘已然偃旗息鼓了麽？”

確實樓下頓時就沒了聲音，半晌堂倌端了托盤出現：“小的該死，讓諸位大人受驚了！”右手高高舉起的托盤裏熱氣騰騰，真是一大盤椒鹽海蝦，左手低低垂下，拎著一只白泥頭封住的酒壇。

宋易看見有酒，笑得眼角處都是皺紋：“可是喬老板私藏？”語氣裏頗有些自得，又斜斜瞥了高明正一眼，意思十分明顯，這裏我門清，您哪，只得靠邊站。

還有深一層含義，中原的皇上呢，最好也靠邊，別把手伸得這麽長！

元非自然領會，肯定不能這位專美啊，我也得表示表示啊！這裏我也很熟的啊！

於是立刻接話道：“我記得上回我還有半壇子留著呢！特意讓喬老板替我再封上再埋下地去。。。”

高明正早已掉頭回去桌邊，將二位的炫耀之語拋到了腦後，一概置之不理。

都想顯得自己對這裏熟悉，對哲州有著特殊的權力？

簡直荒唐無稽！從東到西，哪一處不是中原皇土？！若不是當年宮裏出了叛徒，如今哪裏論得到這二人如此囂張跋扈，對中原土地任意置喙？！

“這酒雖比不得大人京城宮裏的禦釀，”堂倌微笑在高明正面前放下一只瓷杯：“可鄉野粗制，也別有風味，大人不妨一嘗。”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