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球來得忽然，又身大體粗，倏地撲上來讓人幾乎要為喬月窈窕纖細的身姿擔憂，可她倒鎮定得很，一手就將那玩意摟進了懷裏，腳在地上半寸不挪，手便放到毛球頭頂，嘴裏愛憐地道：“煤球兒，又上哪兒瘋了來？”

原來他就是喬月的弟弟，長得奇怪，長長的棕色毛發幾乎蓋住了整張臉，身上凡是露出來的部位，也無不有毛，怪不得人說他是蠻子，名字也怪，卻也配他，叫煤球。

“我大早上可忙著呢，”煤球邀功似的說個沒完：“跟兄弟們送了獵物下來，又去後院裏好好梳洗。。。”

團娘冷冷地接腔：“你這就算梳洗了？那毛還炸著呢！”

煤球惱了：“這胖媽怎麽回事？得空就拿我身上毛說事我毛多是礙著她還是刺著她了？”

團娘當啷一聲丟下鍋鏟：“你說誰胖有種的再說一遍！”

喬月伸手擋住劍拔弩張的兩人，忽地一笑：“湊一處你們就吵吵，一日不見呢，又老惦念，是不是上輩子互相欠了債呀？”

她這一笑，剎那滿屋裏華彩頓現，宛如三月枝頭盛開的冰雪梨花，傲人幽香浮動在煙火氣十足的竈間。

團娘哼了一聲轉過臉去，煤球悻悻地看她一眼，半晌方道：“胖是福氣，人家求還求不來呢！”

團娘粗著嗓子回一句：“少拍馬屁！老娘不吃這一套！”

喬月抿著嘴，暗中推她一把，團娘勉強開口：“早飯擱在那案板上呢，自己吃去！”

煤球正餓呢，聽見這話就樂了，撲過去揭開紗罩子，一眼看見個大海碗，慢得冒尖的珍珠米大白飯，重點是，碗沿上還擱著只碩大肥美的雞腿呢！

“我就知道團媽媽心裏還是疼我的！”煤球塞得一嘴飯，嘟嘟囔囔地沖團娘獻好，直飛媚眼。

喬月看不下去，這毛融融一團的粗大哥兒硬裝林黛玉的勁兒，媚眼簡直要讓人吐出隔夜飯來：“行了行了，我還沒吃呢！煤球你存心要省我早飯是不是？”

說罷又推團娘。

後者不吱聲，胖呼呼一張肉臉上一點表情也無，不過及到彎腰燒火時，紅通通的火光到底還是照出，她嘴角隱隱的一絲笑意。

喬月這才在案板上坐了，也揭開自己的飯，團娘早預備下了，她不吃白飯，早上喜歡吃粥，也不必麻煩放八寶入細果什麽的，只要白粥就好。

菜也簡單，一碟子糟鰣魚足矣。

煤球不坐，他蹲在條凳上，倒也安安穩穩地靠在喬月身邊，吃得稀裏呼嚕一片響，邊向下亂吞邊不住地看喬月：“這能吃飽？稀湯寡水的！“

團娘一鍋鏟賞到他頭頂：“你懂個屁！當你姐跟你一樣肚腸呢？早起喝粥最養生不過！別小看了這一碗，我獨放個銀銚子裏，一把米五勺水，一個時辰一根柴，直到好了不揭蓋！這香勁糯勁，嘖嘖，！”嘴裏發出聲音：“煤球這種玩意只配吃白飯配雞腿！粗胚！”

煤球一點沒惱，有了團娘煮的飯配醬雞腿，他覺得做個粗胚也不壞，再說自己就是粗胚，有雞腿吃的粗胚很好！

“那明兒媽媽再給我吃雞腿吧？”

喬月對身邊兩人鬥嘴的聲音，聞所未聞，只夾起一塊鰣魚，放進口裏。馨香美味，入口而化，骨刺皆香。

此物只有江南有，每天春天過一遭，吃到牙縫兒裏，剔出來都是香的。錯過時節？下年再會吧！

好在有了團娘的手藝，也好在有了相熟的商販，將新鮮的此物糟了買到此地，團娘買下

拿刀兒劈開，打成窄窄的塊，拿他原舊紅糟兒培著，再攪些香油，安放在一個磁罐內，要吃時蒸出來，配粥下飯，再好不過了。

倒不為吃它的鮮美，只為那個熟悉的味道，江南的舊物，帶來胎中的回憶。

團娘半天沒聽見喬月的聲音，有些擔憂地看她一眼，喬月若無其事地將最後一塊魚肉放進嘴裏：“辛苦媽媽了，陪煤球說這半天話，罰他洗碗吧。”

團娘聽她聲音如常，放下心來，趁煤球不高興地收拾了碗筷出去，她悄悄湊到喬月耳邊：“聽來往落腳的商販們說，很快三邊的特使又要來這裏談判了！”

喬月微微側著螓首，半垂眼眸，如扇長睫在眼下投了一排密密的陰影，唇角掛著一抹淡若清風的笑：“三年了？時間過得還真快呢！“

團娘點頭，又看她臉色：“月丫頭。。。”欲言又止的樣子。

喬月沒說話，拍拍對方肩膀以示了解。

你要說的我都明白，三年了，三年後的我已不再是那個激烈沖動的小丫頭，三年時候，足以磨礪出一個脫胎換骨的人，也足以計劃出，一個完美的覆仇計劃。

特使要來？

來得正好！

看他是否還記得，三年前那個給他長了記性留下印象的狼群中的少女！

螻蟻似的一條賤命，不僅沒有離世，還好端端活著呢！不僅好端端活著，還精心盤算著，要向你們討要舊債呢！

當年謀害拋棄我的人們，你們，可都準備好了？

我，是早已準備到不耐煩了！

機會，一切都只待一個機會。。。

與此同時，遠在中原江南京中的特使，高明正高大人，正在家中喝茶，看著夫人領丫鬟們替自己收拾行裝，忽然沒來由得，打了個寒戰。

高夫人看在眼裏，忙叫丫鬟熬四物湯，又關切地走上來問道：“還是舊恙？”

高大人無奈地笑，發現自己手抖得厲害，索性連茶碗也一並放下了。

自打三年前從哲州回來，他就添了這毛病，不發時好好的，發作起來，無緣無故身上發冷，四肢冰涼，手腳發顫，皇上甚為關切，派了禦醫館裏最好的館正來替他診治，卻總不得痊愈。

依舊時好，時壞，時發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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