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迷離夜風輕涼,本該是一幅浪漫唯美的畫面。

龍劭小臂搭在陽臺欄桿上,挺直修長的脊背垮塌著，雙瞳散漫無光的游離著。

宋齊慎則雙手插兜面無表情的站立在一旁，雖然並不刻意,然而依然挺直如松，他的視線也漫無目地的望著前方,雙眼卻不游離渙散。饒是他相貌不如龍劭英俊，然而在這種對比之下,一旁的龍劭則生生顯出了幾許黯然畏縮。

龍劭卻似不知道這些一般,只楞楞的趴伏在欄桿上發呆。

擡腕看了一眼手表,宋齊慎見主動約他到陽臺來的龍劭始終沒有開口的打算,終於出聲道,“你有什麽事？”兩人實際上在一起的時間雖不多,但彼此心裏都明白，對對方都沒有好感，因此，如果沒有事，龍劭是絕對不會好心情的拉他出來一起賞星賞月賞清風的。

趴伏在欄桿上的身影微微僵了一下，卻沒有動。

“如果沒什麽事，我先回房了。”

“餵！”龍劭忙轉身拉住他。

宋齊慎淡淡看了他一眼，見他臉上掛著尷尬訕然的笑意頓住腳步，想要聽聽他要對自己說什麽，卻見他又兀自低頭發起呆來，不由擡起腳步想要轉身離開。

“宋齊慎！”龍劭突然高聲叫道，似乎也被自己的高聲嚇到，頓了一下，才平聲道，“咱們聊聊吧！”

宋齊慎轉回身，面無表情的看著他，“你想聊什麽？”

龍劭扯了扯嘴角似乎想露出個笑容來，扯到一半卻發現臉頰僵硬的厲害，澀聲道，“我真的很愛小謹。”

定住腳步，宋齊慎仔細打量起他臉上的表情與神態來，試圖看出他說這話的真正目的。

幾日前，同一個地點，同一個人也曾說過相同的話，只是那日的話語帶著警告與宣誓，鏗鏘有力。

而此刻，那勉強與吞吐的語氣分明帶著遲疑與力不從心。

這種反差太大，大到讓他覺得刻意與虛假，再聯想到今日半天所見到的場景讓他愈發懷疑起龍劭的目的。

見到宋齊慎審視的目光，龍劭不由苦笑，轉過身望向夜空避開他的目光，艱澀道，“你一定很奇怪我為什麽對你說這些對不對？”

宋齊慎站在一旁沒出聲。

龍劭笑嘆一聲，側頭看了他一眼，“你真不是一個好的交流對象！”

“我以為你需要的僅僅是一個好聽眾，而不是要我的回應。”宋齊慎也將視線直直對上他的，直到他頂不住他的註視先移開目光才跟著調回視線。

龍劭轉回頭，深深出了一口氣，似是在調整自己的情緒，半晌才再度開口道，“我很愛小謹，真的。”

“所以你現在是在和我炫耀嗎？”宋齊慎冷聲道。

龍劭苦笑，伸出雙手用力在臉上揉搓了幾下，“宋齊慎，你有過這種感覺嗎？”不等他回答又道，“有時候明明很愛一個人，但卻已經沒有再和她一起走下去的勇氣。”

“只不過是愛的不夠深罷了！”淡然的語調沒有起伏。

“呵！”龍劭澀然，沒有接口。

“你為什麽沒有和她再走下去的勇氣？”宋齊慎看著他啞口無言的模樣微微提高聲音問道。

“我很累，我很累，你明白嗎？”龍劭滿臉疲憊的看著他，見他臉上的表情似是看透人心般的莫測高深，不由的自嘲一笑，“自從小謹出事，我沒睡過一次安穩覺，沒吃過一頓有滋味的飯......所有事都壓在我身上，明明壓力很大，卻還要在小謹面前強顏歡笑，還要一次又一次的鼓勵她安慰她，形影不離的照顧她......小謹那麽活潑開朗，那麽愛玩好動，每次看她只能軟弱無力的坐在輪椅上我......每次看著這樣的她，我真的真的好難受......我無法想像她這輩子再也無法站起來行走會是什麽模樣……這快被這種感覺壓垮了！”

“所以你害怕了，退縮了，逃避了，放棄了！”宋齊慎冷聲接口。

“沒有！我沒有！”龍劭厲聲反駁道。

“沒有？”宋齊慎也跟著冷下聲音，輕嗤道，“如果沒有你今天就不會站在這裏對我說這些！”

龍劭直直的看著他，忽然也跟著冷笑起來，“我站在這兒不是你期待已久的嗎？”上前逼近兩步，他用食指點著他的胸口，，“宋齊慎！別表現的有多清高，你真是君子就不應該在明知道小謹是我女朋友的情況下還對她賊心不死！你這樣很虛偽很惡心你知不知道！”

宋齊慎一把將他的手揮開，臉上的怒容一閃而過，深吸口氣，冷聲道，“沒錯，我是喜歡唐修謹，而且如果有人對她三心二意，我不介意把她搶過來！”

“宋齊慎你！”龍劭顯然沒想到他回真的說出這樣的話來，猛的上前一步將他的衣領扯住，漂亮的眼中閃過火光。

雖然這是他想要的結果，雖然他曾做過無數次的心理建設，然而當宋齊慎親口說出要將小謹搶走的話來，他還是忍不住怒火中燒，想到小謹離開自己，甚至和眼前這個男人站到一起，他只覺得的胸口一團火在燃燒，灼得他又疼又怒，只恨不得將眼前的男人燒個粉碎。

宋齊慎緊緊攥住他抓著自己衣領的手，冷笑道，“怎麽？這不是你想要的結果嗎？這不是你今天來找我的目的嗎？還是你天真的以為我會殷殷的做你們兩個人的調解員，為你們解決你們之間的矛盾？你是不是純情小說看多了，連腦子都不夠用了！”

龍劭看著他，被他說中心事，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扯住他衣領的手因怒意而微微顫抖起來。

宋齊慎見狀冷笑，用力扯下他的手，連帶將自己的衣領整個扯開，露出健碩的胸膛，“我告訴你龍劭，我不管你有多愛唐修謹，也不管你離開她的理由有多荒謬甚至多偉大，只要你離開，我絕對不會放過機會，我已經錯過一次，絕對不會再錯第二次。”

龍劭被他甩到一邊，像是第一次認識宋齊慎一般，楞楞的看著他。

宋齊慎的樣貌並不突然，而且表情有些冷硬，平日裏更是寡言少語，總是給人很酷的感覺，認識這麽久以來，這是龍劭第一次聽到他連續說出這麽一長串的話，而且這麽直接犀利。

明明該松一口氣的，可是龍劭卻覺得自己的整個心好像都被人攥在手裏，疼痛窒悶的難受。

“你……你不怕小謹這一輩子都坐在輪椅上站不起來嗎？”龍劭直直的看著他，似乎想要看進他心裏。

“我怕！”宋齊慎的聲音依舊清冷，卻因為提到唐修謹的名字而多了一絲柔和，“我怕她站不起來，可這不會成為我離開她的理由，只會讓我更心疼她，憐惜她！”

龍劭看著他，恍惚囈語道，“我怕、我怕，我怕她一輩子坐在輪椅上……”

“所以這是你離開她的理由！”宋齊慎看著他慘淡的表情問道。

龍劭回過神來，靜靜看著他，“我從來都不想離開她——”

宋齊慎揚起唇角，毫不掩飾裏面的嘲諷與譏笑。

龍劭見狀哈哈大笑起來，狀似癲狂，半晌眼中竟似滲出了水珠，“宋齊慎，你說的容易，你可知道一輩子照顧一個不良與行的人是多痛苦的一件事嗎？那不是一天兩天，也不是一年兩年，你沒試過，所以可以說的這麽冠冕堂皇——”

“你做不到的事情不代表所有人都做不到！”宋齊慎面無表情的看著他，說出的話卻是字字刮骨，“你嫌棄唐修謹的腿想要分手並不可恥，可恥的是你還偏要表現出一副自己有多麽深情的模樣來！你今天會站在這兒，不就是為了將唐修謹托付給我而減少你自己的內疚感和負罪感嗎？幾句話的事偏偏要用這麽惡心虛偽的方式來表現出來，只會讓人覺得你更惡心！”

說完不再耐看他的虛偽表演轉身大步離開。

走出露臺，轉過角，在看到墻側陰影下那坐在輪椅上的人影時，整個人卻如被雷劈中般僵在原地，所有的語言功能都跟著喪失，仿佛剛剛那個披荊斬棘字字珠璣的男人是另一個人一般。

這個位置，他們看不到她，她卻能清楚聽到他們的每一句話。

陰影下，他看不清她低垂的臉，只看到她放在雙腿上的那細白雙手的晶瑩指尖。

斑駁月光下，那修剪的幹凈整齊的指甲閃著粉紅的瑩潤光澤，只襯的她雙手更加素白。

嘴唇蠕動了下，他想要說些什麽，卻發現聲音像是卡在嗓子裏怎麽也吐不出來。

無論他和龍劭之間剛剛的爭論是多麽的刀光劍影，他都不希望她會聽到，哪怕明明知道她聽到的話對他利處大於敝處，他亦不希望她聽到，無他，只是不想傷害她。

素白的雙手放到冷冰冰的鋼圈上，只見她動作嫻熟而又輕悄的將輪椅調頭離開。

恍若她來時一般，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拳頭微微握緊，頓了一秒，他邁步追上前去。

只到兩道身影一前一後的走遠，站在露臺上的龍劭才輕輕舒出一口氣，輕輕邁步走到欄桿前，緩緩擡起手掌。

月光灑落在上面。

他握拳，卻發心拳心一片黑暗，那束剛剛還在他手心歡快跳躍的月光已經消失無蹤。

他再次攤平手掌，迷離的月光再次再他手上歡快的舞蹈。

“原來，放手才能讓你更光亮呢！”

他輕笑，眼淚順著臉頰滑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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