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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替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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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血如一朵瀲灩的花,開在地面,有些刺眼。

夜嶼伸手捂著胃腹,表情痛苦,面色發白。

整個唯獨仿佛被人抓在手裏,扭成了一團,痛得撕心裂肺。

樊叔恰好送完人回來,看到這一幕,嚇得大驚失色,連忙三步並作兩步上前。

“大人!”

夜嶼擡起手,緩緩擦了擦嘴角血跡,表情平靜了幾分。

他早就知道會有這麽一天……只不過沒想到,居然來得這樣快。

“我沒事。”

樊叔看了一眼地上的血跡,面上滿是擔憂:“這可如何是好?要不要請鐘大夫來看看?或者請冥光公子回來……”

夜嶼低聲:“不可。”

冥光還在查阿牟中毒一事,很可能和北疆爆發的眼疾有關。

樊叔看夜嶼好似全然不在意,苦口婆心地勸道:“大人都吐血了,還不肯治傷,難不成真要聽天由命嗎!?”

夜嶼擰眉,沈默不語。

“您若出了事,老夫人怎麽辦?添兒小姐怎麽辦?還有董姑娘……難不成真的要董姑娘來勸您,您才肯聽嗎?”

夜嶼面色微變,他赫然起身:“不要告訴她!”

話音未落,他便感到眼前發黑,一陣天旋地轉,然後,便失去了知覺。

樊叔高呼:“大人!來人啊!快去請大夫!”

夜嶼悠悠轉醒之時,天色已經昏暗至極。

“大人,您醒了?”

樊叔蒼老的聲音,帶著一絲喜悅。

夜嶼睜開眼,看清楚樊叔後,微微頷首。

“我睡了多久?”

樊叔還未開口,門卻被一把推開了。

只見冥光一襲白袍,端著個藥碗,慢悠悠地進來,順勢接話:“你應該問,你昏迷了多久。”

夜嶼看了他一眼,氣息有些微弱,低聲問:“你怎麽來了?”

冥光將藥碗放到他床頭的小木幾上,哼了一聲,道:“我不來,你能這麽快醒來?你可知道,你已經昏迷三天了!”

夜嶼一楞。

他也沒想到,這一次這般嚴重。

樊叔將夜嶼扶起來,他胃腹還有些脹痛,整個人沒什麽力氣,只能靠在床頭。

冥光坐在床邊,將藥碗遞給他:“喝了。”

夜嶼接過藥碗,這藥比平日的聞起來,更苦。

夜嶼長眉微蹙,擡頭,將湯藥緩緩而盡。

冥光幽幽看了他一眼,道:“你這般疼痛,多久了?”

夜嶼沈吟片刻,答道:“一個多月了。”

“一個多月了,你都不告訴我?”冥光頓時氣得站起來,道:“你到底有沒有將我當成你的醫者?哪有你這般胡來的病人?”

“抱歉。”夜嶼知道,冥光為了治自己的病,花了不少心思。

“我不想聽你說抱歉。”冥光心中不快。

他盯著夜嶼,夜嶼面上沒有一絲生機,嘴唇血色盡失,整個人仿佛快要變成透明的,隨時可能消失。

“我早就說過,你如今的情況,比我們預料的更加嚴重,就應該放下一切事情,跟我回靈石島調養幾個月,靈石島有天然的藥泉,氣候也十分宜人,而且師父在,我們可以一起為你治療……”

“冥光。”夜嶼淡淡出聲,打斷了冥光的話。

“我知道你和白神醫都是為我好……但眼下,我手上的事還無法放下。”

前面幾個月,梁王的案子,讓他寢食難安。

好不容易解決了梁王和江南兵器廠,卻又引出了北戎更大的陰謀,他便又放了消息去北戎。

兵器入北戎的消息,如今已經起了作用,二王子和三王子在北戎王庭針鋒相對,鬧得不可開交,令北戎王頭疼不已。

終於到了年關,卻又出了北疆眼疾一事,就在此時,龐鑫潛回了京城……這些事,一樁樁,一件件,都可能引起軒然大波。

他與寧王,一個在京城,一個在封地。

夜嶼掌管著天下最強的消息網,而寧王則一直在為揭竿起義做準備。

他們已經布局了多年,如今正是緊要關頭,他不能在此時,放下一切,離開京城。

冥光一目不錯地盯著他,口吻嚴肅起來:“你可知道,這次我若是沒來,你的情況有多兇險?”

“你的胃疾拖了多年,早就是強弩之末!若是再不調理,你是真的準備等死嗎?你手頭的事無法放下,命就能放下?”

他說話鏗鏘有力,聲聲入耳。

夜嶼卻面不改色:“是。”

他擡眸,看向冥光,一字一句道:“和那些事比起來,我的命,並沒什麽要緊。”

這條路,他們一旦開始走,就不可能停下來。

他若是中途退出,錦衣衛指揮司由他人接管,會對寧王不利。

冥光差點氣笑了,他怒道:“好好好,你去做你的大事!我伺候不了你這位大人物!這便告辭了!”

兩人無聲對峙一瞬。

樊叔見氣氛緊張,也不敢貿然插話。

片刻後,冥光一甩衣袖,轉身出了臥房。

夜嶼面色更加難看。

樊叔見兩人不歡而散,看了看夜嶼,嘆了口氣,便連忙追了出去。

“冥光公子!冥光公子!”

冥光腳程飛快,一下便踏出了南苑,樊叔好不容易追上他,好聲好氣道:“冥光公子莫生氣……夜嶼大人,他也是沒有沒法……”

“沒有辦法?明明還有機會,是他自己要放棄的!他既然要死,就讓他去死好了!”冥光負氣滿滿,說罷,就要離開。

樊叔一把拉住冥光的衣袖,道:“冥光公子莫急……老奴有個辦法……”

冥光一聽,雖然有些不情願,但還是停住了腳步。

樊叔低聲道:“依老奴看,唯有董姑娘,能勸得動大人。”

冥光面色稍霽,他沈思片刻,道:“小娘子還不知道夜嶼的身世吧?”

樊叔點點頭,道:“確實不知……但董姑娘很關心大人的身體,若她知道大人如今病情這般嚴重,定會想法子讓他去療養。”

冥光微楞,忽然露出笑容:“也是……英雄難過美人關嘛。”

樊叔見冥光心情好了幾分,便道:“那老奴先派人送信去給董姑娘,待她來了,我們再好好同她說說。”

冥光只得點了點頭。

他回眸,看了一眼臥房,臥房中燈火微弱,沒有一點聲響。

“唉,倔得要命……若天下的病人都如他這般,我還是改行算了。”

皇宮。

雲華臺上,絲竹之聲不絕於耳,歌舞升平。

皇帝懶洋洋地倚在矮榻上,麗妃正坐在他身旁,一臉笑意地為他斟酒。

舞姬們身穿彩色舞衣,在寒風中翩然起舞,引人入勝,唯美至極。

皇帝的目光,卻沒有落到她們身上,仿佛看向了旁邊一側的長桌,那長桌上空無一人,卻擺了酒菜。

皇帝神思飄忽,記憶拉回那一年春日,那是先皇的六十壽誕。

……

彼時,大皇子授賜封號為“永”,意為雋永長存之意。

在這一日,永王便帶著永王妃,一齊入宮覲見。

皇帝頭戴金冠,身著明黃龍袍,坐在雲華臺上,高高在上,睥睨眾人。

皇子們按照順序,依次坐在下方。

永王是長子,他的長桌,距離皇帝最近。

壽宴開始,舞姬們隨著樂曲翩翩起舞,她們舞步靈動,笑容滿面,時而折腰甩袖,看起來嫵媚迷人。

永王卻看得心不在焉,一旦上了新菜,便給身旁的永王妃夾。

永王妃坐在他身旁,還未吃幾口,碗裏便已經堆滿了菜。

她嗔他一眼,低聲道:“王爺……再多就放不下了……”

永王笑道:“那你就多吃些,放到肚裏。”

永王妃掩唇一笑。

二皇子坐在他們附近,他眼睛沒看王妃,耳朵卻一直在聽他們的對話。

貴妃娘娘見兒子和兒媳相視一笑,不免也起了興致:“你們在笑什麽呢?”

永王妃面色一紅,頓覺有些失儀。

永王開口答道:“母妃,阿嫣說,這麽久沒見母妃了,還是和從前一樣光彩照人。”

貴妃一聽,呵呵呵笑了起來:“你們這些孩子,就會哄本宮開心。”

皇帝聽了,也勾起唇角,道:“朕記得,以前你們入宮之時,阿嫣總會做些點心吃食進來,今日怎麽沒露一手啊?”

永王妃喜歡親自下廚,宮中人人皆知,她每次進宮拜會皇帝皇後,或者貴妃娘娘等,都會帶些自己做的點心,手藝比起禦膳房的師父,有過之而無不及。

永王妃低笑一聲,道:“回父皇,兒臣最近身子不適,很少下廚了。”

皇帝一聽,問了句:“怎麽了?”

永王和永王妃對視一眼,永王妃有些羞澀地低下了頭。

永王答道:“回父皇,阿嫣她……有身孕了……”

皇帝一聽,撫掌大笑:“好,好啊!”

貴妃也喜出望外,道:“這麽大的事,你們怎麽才說?多久了?”

永王妃紅著臉,小聲答道:“快三個月了……”

她和永王成婚好幾年了,這是第一次有孕,貴妃盼了許久了。

皇帝本就重視永王,他高興不已,大手一揮:“賞!”

眾人一見皇帝高興,便紛紛來到永王面前敬酒。

二皇子混在一堆人中,沈郁不言。

他嘴角彎起一個弧度,眼中卻沒有一絲一毫的笑意。

“恭喜皇兄,皇嫂。”二皇子說罷,自顧自地仰起頭,飲下一杯酒。

永王笑著點頭,陪了一杯。

永王妃笑了笑:“二殿下,酒喝得太快容易傷身。”

她眉眼彎彎,笑意溫柔,比成婚之前,多了幾分成熟韻致,仿佛一朵已經盛開的花。

二皇子凝視永王妃一瞬,點頭:“好。”

二皇子退開,新一波敬酒的人上來。

永王笑容滿面地和眾人喝酒,一旁的永王妃溫婉地笑著,兩人仿佛沈浸在幸福之中。

二皇子卻覺得,心一抽一抽地疼。

為什麽最好的都是永王的呢?

永王的母妃出身高貴,生下永王後便位列貴妃,但自己的生母出身低微,還沒等到正式受封位份,便難產而死。

永王是長子,自打出生便備受矚目,他風光霽月,品性高潔,事事優秀,有他珠玉在前,總顯得自己如此卑微和平庸。

二皇子眼中閃過一絲陰鷙……也許未來,那個位置,也是屬於永王的吧?

他心中,早就有一顆嫉妒的種子,他看著永王被眾人簇擁的畫面,那顆種子剎那間破土發芽,沖破了良知的邊界。

鼎沸的聲望、崇高的地位、嬌美的女人……這一切,為什麽不能屬於自己呢?

二皇子面無表情地轉過身來。

嬪妃們也在恭賀貴妃娘娘,貴妃娘娘笑容可掬地一一和眾人碰杯。

而在女人堆裏,也有一個人面色陰郁,只敷衍了事地恭賀了幾句。

那就是皇後。

二皇子長眉微挑,看向皇後……皇後的六皇子,夭折了。

她如今沒有了盼頭,只能眼睜睜看著貴妃,爬到自己頭上。

二皇子慢慢勾起唇角,也許,成功真的有捷徑。

……

“皇上?”麗妃見皇帝有些出神,便低聲喚道:“酒已經為您溫好了,皇上嘗嘗罷?”

皇帝緩緩收起思緒。

“酒喝得太快,容易傷身。”

麗妃一楞,平日裏皇帝時常豪飲,也不知道怎麽回事,今日卻改了脾性。

皇帝沈思一瞬,記憶中,那是他最後一次見到永王妃笑得那般開心。

後來,她便待在王府中安心養胎了。

再後來,她對他的眼神,便只有刻骨的恨意和冷漠。

無論他做什麽,無論如何表達真心,都無法換得她一絲一毫的憐憫。

皇帝想到這兒,忽然怒意上湧,一把拂去了桌面的酒杯茶盞,“劈裏啪啦”一頓脆響,麗妃和舞姬們都嚇了一跳。

舞姬們面面相覷,實在不知該不該繼續跳舞,柳公公便沖領舞的舞姬使了個眼色。

那領舞連忙帶著眾人下去了。

麗妃也哆哆嗦嗦地坐好,她還算是嬪妃之中,得幸最多的了,跟了皇帝好幾年,卻也摸不著他的脾性,時不時就暴怒而起,一點征兆都沒有。

柳公公擠出一個笑容,走上前來,低聲道:“皇上,是不是累了?奴才剛剛收到消息,龐同知回來了……已經入了宮,在禦書房門口等您。”

皇帝擡起眼簾,看了柳公公一眼,他一如既往地低眉順目,笑得滴水不漏。

皇帝思量一瞬,龐鑫怎麽會此時回來?要麽是北疆出事了……要麽,是他找到了。

對,一定是他找到了!

皇帝撐著手,連忙站起來,但他飲了酒,身子有些踉蹌,柳公公連忙扶住他。

“走,去禦書房!”

皇帝一聲令下,柳公公便連忙傳了龍輦過來。

龐鑫一身深紅的飛魚服,站在禦書房門口。

他目光悠悠,環顧四周……這裏,和當年比起來,也沒有多大變化,但人卻全都換了。

……

遙想當年,他是錦衣衛指揮司裏最年輕的千戶,人人都讚他才幹卓越,前途無量。

先皇也對他頗為讚賞,龐鑫也一直引以為豪,但先皇終究老了。

他早就不滿足於千戶的位置,要爬得更高,便需要尋找更大的靠山。

永王是皇帝寵愛的長子,地位僅次於嫡出的六皇子,可惜六皇子命薄,沒能順利長大,於是永王便成了眾望所歸。

龐鑫一向驕傲,卻也佩服永王為人,於是便私下主動接觸永王。

誰知,永王對他十分冷淡,只扔下一句:“錦衣衛屬天子近臣,不宜與臣子有過多來往。”

龐鑫沒想到,永王居然一板一眼到了這種程度,他的如意算盤落了空。

不僅如此,他還有了另一重擔心。

若他日永王上位,想起自己這般小心思……只怕不會重用自己。

龐鑫不是個膽小的人,那一次,卻有些害怕了。

他擔心自己多年以來,辛辛苦苦掙下的地位,有一朝會被奪走,於是,他憤而轉身,投到了二皇子旗下。

二皇子也頗有手腕,他雖然身份低微,卻不知怎的,忽然得了皇後支持。

皇後家族勢大,在朝中頗有影響力,這股勢力在六皇子歿了之後,便潰不成軍了,但隨著二皇子振臂一呼,那些老臣,又仿佛找到了希望。

龐鑫看得清楚,二皇子和皇後,不過是相互取暖,但若看皇帝的意思,還是更中意永王。

但他已經沒有選擇了,既然投了二皇子門下,他勢必要助二皇子,也就是後來的端王,奪得帝位。

原本一切都想得好好的,端王繼位以後,也將他升任了僉事……但這仍然不夠。

那幾年,龐鑫為皇帝做了不少事,也旁敲側擊地暗示過皇帝,可皇帝就是沒有繼續升他。

直到後來,有個少年橫空出世,陰差陽錯地救了微服出巡的皇帝。

這少年武藝高強,做事雷厲風行,事事以皇帝的意見為先。

在皇帝眼中,少年聽話、好掌控,於是沒過幾年,便將他升到了鎮撫使之位,距離僉事,僅有一步之遙。

龐鑫原本以為,皇帝只是一時興起,直到那時,他才真正有了危機感。

那少年,便是夜嶼。

隨著上一代指揮使隱退,龐鑫終於等來了機會。

整個錦衣衛指揮司,都以為他要升任錦衣衛指揮使了,甚至提前邀他慶賀。

可沒想到,聖旨一下,龐鑫卻只得了同知之位,問鼎錦衣衛指揮使的,居然是來了不到五年的夜嶼。

眾人一片嘩然。

這對龐鑫來說,簡直是奇恥大辱,他做出了生平最沖動的一件事,闖入了皇宮,求見皇帝。

他想要個說法。

皇帝卻不肯見他。

直到柳公公側面提點他幾句,他才明白。

夜嶼像是一把鋒利而聽話的劍,而龐鑫卻是一把老練沈穩的刀。

要用夜嶼,簡單至極;而要用龐鑫,則頗為費力。

皇帝薄情寡義,龐鑫早就料到了,卻沒想到他自私至此。

……

一陣腳步聲響起,打斷了龐鑫的思緒。

他轉過臉來,卻見龍輦緩緩在禦書房外院門口停下。

他連忙擡步過去,恭敬地在皇帝的龍輦前跪下:“微臣龐鑫,參見皇上。”

柳公公扶著皇帝從龍輦上下來,皇帝幽幽看了他一眼,低聲道:“起來罷。”

龐鑫應聲而起。

皇帝打量他一瞬,龐鑫看起來和幾年前相比,也沒什麽差別。

“北疆待得可好?”皇帝一邊向裏走,一邊問道。

“回皇上的話,微臣一切都好……北疆民風淳樸,地域開闊,心境也好了不少。”

皇帝輕笑了聲:“哦?那倒是件好事。”

龐鑫從善如流地幫他推開門,請皇帝先行踏入禦書房。

皇帝坐定後,沈聲問道:“你這時候回來……可是人找到了?”

這些年來,龐鑫不但管理著北疆的消息網,還承擔著搜尋永王妃的重任。

龐鑫搖了搖頭:“微臣無能,未能找到永王妃。”

皇帝面色驟變。

他正要發作,龐鑫卻勾起唇角,緩緩道:“不過,微臣找到一位姑娘,樣貌與永王妃如出一轍……皇上可想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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