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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滅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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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面館裏,人聲鼎沸。

夜嶼聲音不大,舒甜卻聽得一清二楚。

舒甜有些不可置信,她小聲問道:“大人也會削面麽?”

夜嶼輕輕搖了搖頭,他端起茶杯,輕抿一口。

“削面和淩遲比起來,容易多了。”夜嶼淡淡道:“淩遲之刑需要削上數百刀,刀刀力度都要均勻……”

舒甜面色一僵,連忙打斷他:“大人別說了!”

她只覺得瘆得慌。

夜嶼看了她一眼,果然很膽小。

夜嶼嘴角微牽,不能再嚇唬她了。

舒甜也不再看師傅削面了,她只想忘卻方才這段,於是便換了個話題。

“大人可知這刀削面的來歷?”舒甜笑道:“刀削面原本叫‘駙馬面’,是多年前一位駙馬所創,傳說他就是用高超的廚藝,虜獲公主芳心的。”

夜嶼手指輕撫杯身,不冷不熱道:“賣面求榮。”

舒甜哭笑不得,嬌俏地覷他一眼:“大人此言差矣。”

她笑吟吟道:“為心愛的人做食物,是一件幸福的事呀,才不是什麽‘賣面求榮’!”

夜嶼微怔一瞬,輕咳一聲,沒有回應。

小二適時出現了,他端著一大盤刀削面,滿面春風地走了過來。

“刀削面一碗!兩位請慢用!”

說罷,他將備好的碗筷放到桌上。

舒甜沖他點點頭:“多謝。”

然後,便自己動手分面。

這刀削面看起來中間厚,兩邊邊薄,形似柳葉一般,對師傅的刀工要求極高。

舒甜笑道:“我曾聽說,刀削面有種說法,叫‘一根落湯鍋,一根空中飄,一根剛出刀,根根魚兒躍’,今日這面看起來很是不錯,大人嘗嘗。”

說罷,她將分出的第一小碗面,放到夜嶼面前。

面條冒著熱氣,一點點上升,帶著一股很濃的醬香味兒。

面條交織在一起,擁擠地躺在碗裏,上面蓋了一層肉末土豆澆頭,醬色棕紅,連土豆都染上了顏色,看著十分誘人。

舒甜給夜嶼盛好面條後,又給自己盛了一碗,她拿起筷子,輕輕攪拌一下面條,又看了一眼夜嶼,道:“大人,面條要快些吃,不然就不好吃啦!”

夜嶼斂了斂神,微微頷首。

夜嶼夾起一根刀削面,緩緩送入口裏。

刀削面上裹了肉醬,這肉醬鹹中帶鮮,黏而不膩,因為被熬制的時間很長,連裏面的土豆,都做到了入口即化,綿軟又香糯,舌尖輕輕一壓,滋味豐厚至極。

刀削面煮得軟爛適中,外滑內筋,嚼碎後,能嘗出北方面食裏獨有的麥香。

夜嶼優雅地咀嚼著,一點一點適應刀削面的味道。

舒甜也嘗了一口刀削面,連連點頭:“這鹵子做得不錯。”

“鹵子?”夜嶼對這些名詞十分生疏。

舒甜笑道:“面條的澆頭大致可以分為兩種,清一些的叫‘汆兒’,濃一些的叫‘鹵’,這肉末土豆熬得濃郁鮮香,自然算是鹵子了。”

夜嶼目光微頓,回到刀削面上,原來澆頭還有這麽多講究。

兩人一言不發地吃面。

夜嶼吃得不多,小碗見底之後,他便放下了筷子。

舒甜喜歡吃刀削面,一小碗吃完之後,又給自己加了一點兒,繼續埋頭吃著。

旁邊一桌坐著幾位姑娘,姑娘們一邊吃面,一邊偷看夜嶼,還忍不住小聲地交頭接耳。

一個身材豐腴的姑娘,壓低聲音道:“你們看你沒看,隔壁桌的公子……嘖嘖,真俊!”

旁邊的姑娘也擠眉弄眼:“俊是俊,可人家身邊已經有姑娘了呀!”

胖姑娘不服:“那又如何?兩人又不是一對兒!”

其他人一聽,覺得有些奇怪:“你如何知道他們不是一對兒?”

胖姑娘得意地笑了起來,她小聲道:“若是兩相情好,哪個姑娘不在意自己在郎君面前的形象?那公子早就放下碗筷,但那姑娘,居然吃了一碗,還要再添一碗……若換做是我,只敢吃兩口,不然人家要嫌我難養了。”

眾姑娘紛紛掩唇笑了起來。

舒甜端著面碗,眼角抽了抽。

聊天就聊天,聲音那麽大做什麽?

她看著餘下的小半碗面,有些為難。

吃吧,顯得自己胃口太大了;不吃吧,又不甘心。

夜嶼自然也聽到了隔壁桌的說法。

他挑了挑眉,看了舒甜一眼,她正呆呆地看著碗裏的刀削面,有些惆悵。

忽然,桌面中間的大碗,向她挪了挪。

舒甜一楞,擡眸,對上夜嶼的眼睛。

他眸光淡淡,在燈光的照耀下,比平日多了一絲暖意。

他輕輕道:“喜歡就多吃些。”

不必理會別人的說法。

他聲音不大不小,隔壁桌恰好能聽個清楚。

舒甜頓了頓,眉眼彎了彎,甜甜應了一聲:“好。”

舒甜繼續吃起面來,熱騰騰的刀削面,吃得人渾身都暖和起來,十分愜意。

隔壁桌的姑娘們,瞪大了眼。

“看見沒,那公子把所有的面都給姑娘了!”

“嘖嘖,可真會疼人……他自己只吃了一小碗罷!”

“誰讓人家姑娘漂亮呢……”

“我若遇上這樣的郎君,一定就嫁了……”

“呸,不害臊,哪裏輪得到你?”

姑娘們相互揶揄,笑鬧不斷。

舒甜只當做沒聽見,又硬著頭皮吃了幾口刀削面,便覺得實在吃不下了。

她拿出手帕,輕輕擦了擦嘴。

“大人,我們回去罷?”

夜嶼點頭,兩人起身離開面館。

天色漸晚,街上的行人少了許多。

舒甜吃得飽飽的,就算寒風吹來,她每走一步,都覺得暖洋洋的。

“好久沒吃刀削面了……以前,我爹爹偶爾會做給我吃。”舒甜喃喃自語道。

夜嶼垂眸,看了她一眼,她眼神清亮,波光瀲灩,鼻尖被風吹得微紅,看起來有幾分可愛。

夜嶼沒說話。

舒甜笑了笑:“以前在家時,總是爹爹下廚……我本以為是爹爹喜歡做飯,後來才知道,原來是娘親的廚藝太差了……”

她一邊說著,眸子彎了彎,好像一輪明月。

卻又帶著幾分淡淡的惆悵。

“你爹的病,會好的。”

舒甜一楞,側頭看去,夜嶼面上依舊沒什麽表情,但這句話,確實出自他口中。

他不是個會安慰別人的人,但這話卻說得篤定。

舒甜清淺一笑:“借大人吉言了。”

兩人回到驛館。

冬洪候在驛館門口,已經多時。

“大人。”冬洪迎上來,遞上一卷紙條:“地方查到了。”

夜嶼接過紙條,卻並沒有打開。

他對舒甜道:“你先回去。”

舒甜見他有事,便也沒有多問,笑起來:“我等大人回來。”

夜嶼面色微滯,若有似無地應了一聲,轉身離去。

舒甜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黑夜裏,才和冬洪入了驛館。

距離他們不遠的角落裏,兩個黑影交疊在一起,十分幽暗。

“馮公公,夜嶼這麽晚了還獨自出去,會不會要金蟬脫殼?”東廠探子低聲道。

馮丙也有些疑惑。

他和探子一起,跟了夜嶼一晚上。

眼見著夜嶼帶著姑娘,又逛長街,又吃面條,而他們兩個到現在,還是饑腸轆轆。

馮丙沒好氣地掏出一顆話梅,塞進嘴裏。

“不是沒這個可能,但那領路的孩子不在,他就算自己去了江南也於事無補……但不管怎樣,跟上再說!”

探子點點頭,他見馮丙臉上鼓出一個小小的話梅“包”,想笑又不敢笑,憋得十分辛苦,面色有些古怪。

馮丙疑惑地看他一眼,又轉而看向夜嶼離開的方向。

“哎!人呢?”

並州的夜晚,雖然比京城要暖上幾分,但到了半夜,還是寒意逼人。

並州城郊的一處小巷子裏,沒有任何光亮,伸手不見五指。

這地方極其隱蔽,方圓幾裏荒無人煙。

巷子深處,有一間宅院,這宅院門口看起來平平無奇,但這扇門卻異常結實、厚重。

門口無人看守,仿佛一座空置的宅院。

但仔細看去,門上的漆色是刻意斑駁做舊的,還掛著沈甸甸的銅環,銅環被摩挲得鋥亮,在黑暗裏泛著詭異的光。

夜嶼在門口,定定站了一會兒,伸出手指,觸及大門。

門栓“嘭”地悶響一聲,斷了。

門內,有兩名家丁駐守,見這好端端的門栓忽然斷了,有些疑惑。

還未等他們反應過來,大門便應聲而開。

兩名家丁擡眸一看,來人是個年輕男子,他身著天青色長袍,面色蒼白,五官如刻,神情冷峻,渾身透出一股殺意。

兩個家丁嚇得腿軟,揚聲就要叫人,夜嶼看都沒看他們,擡手輕松一劃,兩人便應聲倒地。

夜嶼面無表情,繼續往裏走。

這宅院外看起來陳舊,裏面卻裝飾得富麗堂皇,雕欄玉砌,屋頂鎏金,穿過第一重門,便能聽見裏面的嬉笑聲。

這裏是薛家在並州的藏身之處。

“公子,來來來,我敬你一杯!”一個男子滿臉諂媚,沖主座上的年輕男子端起酒杯。

被稱為“薛公子”的男子,身材微胖,整個人看起來都有些浮腫。

他看了那敬酒人,不屑地笑了笑,敷衍地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酒水滴到衣襟上,他旁邊的美人連忙擡手幫他擦拭。

“薛公子……上次跟您提到那官位的事……不知有沒有進展了?”那敬酒人小心翼翼問道。

薛公子左擁右抱,臉色泛紅,有些醉醺醺的,聽到這話,有些不耐:“本公子既然答應了你,自然會為你安排!催什麽催!”

那敬酒人忙道:“不敢,不敢!我不過是怕薛公子貴人多忘事……呵呵呵……”

薛公子輕哼了一聲,道:“若不是錦衣衛那些狗東西礙事,這麽點兒小事,早就辦好了!”

敬酒人諂笑道:“雖然薛大人已經退隱了,但薛家在朝中的影響力,依舊不減當年啊!”

薛公子面有隱怒,抱怨道:“本公子不就是睡了幾個女人嗎?犯得著掀薛家的老底?我祖父可是兩朝重臣,當年若不是我祖父力保,皇上未必能登上太子之位!”

此言一出,連一旁的家丁都變了臉色。

“公子!慎言啊!”

薛公子掃了他們一眼,嗤笑道:“怕什麽?這地方如此隱蔽,誰能聽得見?”

“公、公子……”家丁突然兩眼發直,怔怔地盯著門口。

那敬酒人也楞住了,擡頭一看,面色一僵。

薛公子不耐地回過頭,卻發現大堂裏多了一個人。

夜嶼面容冷肅,目空一切,一步一步,往大堂裏走。

他手中握著一把鋒利的匕首,看起來十分小巧,隨著他的移動,血跡滴滴答答,紅了一片。

“你!你是誰!”薛公子感覺到一絲危險,酒徹底醒了。

他高聲喊道:“來人,來人啊!”

然而,沒有人回應他。

他懷中的美人也尖叫著跑開,敬酒人被嚇得面色發白,拔腿想逃,才跑了幾步,卻忽然身形定住,不動了。

夜嶼手指微動,隔著幾丈的距離,那敬酒人噴出一口鮮血,頹然倒地。

薛公子本來就心驚膽戰,見到夜嶼隔空殺人,心中的恐懼頓時達到了頂點。

他連忙跪下,狠狠磕頭:“不知道哪裏得罪了大俠,大俠饒命!饒命啊!”

他衣衫不整,胸膛坦露在外,看上去十分狼狽,整個人抖如糠篩。

夜嶼掀起眼簾,看了他一眼。

薛公子顫聲道:“大俠,你要什麽……我、我都可以給你!求求你別殺我!”

一陣混亂的腳步響起,宅子裏的府兵都奔了過來,將大堂團團圍住。

一位年近古稀的老人,從府兵中越眾而出,一雙深陷的眼睛,閃著陰冷的光,他怒道:“大膽賊人!你若敢傷我孫兒,我定然要你不得好死!”

夜嶼背對著薛大人,一動不動。

薛大人見夜嶼沒什麽反應,怒斥道:“竟敢擅闖薛府,你可知我是誰?”

先帝在時,薛大人也曾叱咤風雲,後來又一心扶持現在的皇帝上位,若不是看出皇帝是個忘恩負義之人,他也不至於那麽早便遠離廟堂,藏起鋒芒,退隱並州。

“薛大人,又可知我是誰?”

夜嶼緩緩回頭,昏黃的燈光勾勒出他的輪廓。

薛大人定睛一看,心頭一顫,他踉蹌退了一步:“你!你是……”

一刻鐘後,薛府的大門再次打開。

夜嶼緩緩走出大門。

他面無波瀾,掏出一塊手帕,輕輕擦了擦染血的匕首。

這匕首相較於他的手,有些偏小,刀柄也磨得有些掉色。

但他擦得十分仔細,擦完後,又將匕首收入袖中。

夜嶼眸色沈沈,獨自在黑暗中行走,想起方才一屋血腥,他的胃腹一陣陣抽疼起來。

但是,疼又如何?

他心裏那份名單上,終於又劃掉一個人。

夜嶼回到驛站時,已經時至半夜。

他走到廂房門口,見廂房內燈火融融,眸色微頓。

夜嶼伸手,輕輕推開房門,映入眼簾的,便是一個纖細的背影。

舒甜坐在書桌前面,以手枕頭,好夢正酣。

滿頭青絲從單薄的肩膀上流瀉而下,鋪陳在背上,柔亮唯美。

她閉著眼,睫毛卷曲,鼻梁挺翹,紅唇亮澤,如成熟的櫻桃一般,嬌憨可人。

夜嶼長眉微蹙,走進房間,拿起旁邊的薄毯,輕輕放到她身上。

舒甜身形微動,醒了過來。

她秀眸惺忪,茫然地擡起眼簾,看向夜嶼,她臉頰粉粉的,被壓著的一邊,還有些衣褶,看起來有些滑稽。

夜嶼立即收回手指。

舒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大人怎麽這麽晚才回來?”

夜嶼沒回答,他淡聲道:“怎麽不回房睡。”

炭火嗶剝,房內十分溫暖,夜嶼解下外袍。

舒甜笑著說:“我說了要等大人的。”

夜嶼手指微僵,沈默一瞬。

然後,聞到一股藥味。

夜嶼擡眼一看,舒甜從食盒中將藥碗端了出來。

她揭開碗上的蓋子,小聲道:“我不知道大人幾時回來,只能先把藥熬好,用熱水溫著了。”

說罷,她將藥碗端起來,呈到夜嶼面前。

湯藥呈半透的棕黑色,透著一股熟悉的苦味。

端碗的人亮眸如星,巴巴地看著他。

夜嶼的眼神軟了一瞬。

他接過藥碗,將碗湊近唇邊,緩緩飲下。

苦澀通過唇舌,緩緩流入腹胃,引起胃部的戰栗,但胃腹的疼痛,僅僅減輕了些許。

夜嶼面無血色,他沒有多少時間了。

飲畢之後,他將藥碗放下,冷聲道:“以後不必等我了。”

舒甜一楞,脫口而出:“為什麽?”

夜嶼沈下眼,定定看她:“你可知道,我今晚是去做什麽?”

兩人只隔著幾個呼吸的距離,舒甜忽然聞到夜嶼身上,若有似無的血腥味。

舒甜抿唇一瞬,擡眼看他,小聲問:“大人……是去殺人了?”

夜嶼看著舒甜,眸中晦暗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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