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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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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錦衣衛指揮司,連飯堂都修葺得金碧輝煌。

鎏金雕花木門,半透帛紗窗花,紫金香爐中還燃著名貴的香料。

但這香料和飯菜味混到了一起,總是有種怪怪的感覺。

一張張名貴的紫檀木八仙桌,十分整齊地擺在飯堂之中,每一張桌子都能坐六到八人不等。

陸陸續續有錦衣衛進來,品階較高一些的,穿著張揚緋紅的飛魚服,和舒甜之前見過的尹忠玉,穿得有些相似。

品階低一些的,則穿得是青綠色的錦繡服,看起來謙虛低調不少。

舒甜側身躲在傳菜的後門旁邊,仔細看了一會兒,便摸清了上菜的流程。

後廚的菜做好之後,便由仆役們端到飯堂,每個菜都是一大盆,盆與盆排成一條長隊,雖然看著氣派,但熱菜們都東倒西歪地躺在大盆裏,並沒有什麽美感可言,更別提勾起人的食欲了。

舒甜見薛大娘站在菜盆旁,麻利地將各種各樣的菜,都舀入同一個大碗裏,不同味道的湯汁、菜肴都混合到了一起。

舒甜蹙了蹙眉,這樣豈不是都躥味了嗎?

舒甜繼續觀察,只見一個錦衣衛坐到了桌前。

薛大娘便立即吩咐一個仆役,端著飯碗呈過去。

仆役小心翼翼地將大海碗放到那名錦衣衛面前,躬身退下。

禮數是做足了,但這一大碗飯菜,看上去實在是粗魯不堪。

那名錦衣衛似乎習以為常,他看也不看一眼,仿佛對這碗裏的食物毫無欣賞的興趣。

舒甜見那錦衣衛用筷子,隨意扒拉了幾下,挑起一塊米飯送入嘴裏,面上依舊是沒有任何情緒。

舒甜目光逡巡一周,發現不少人都是一樣的狀態,看上去十分麻木。

好的食物能帶給人愉悅感,如果食客感受不到愉悅,說明一定出了問題。

舒甜仔仔細細觀察了一會兒,便若有所思地離開了。

京城入夜,月明星稀。

秋風呼嘯,近日裏越來越涼,一到了晚上,大部分人便已經下值歸家了。

錦衣衛指揮司裏靜悄悄的,唯有看門的守衛,筆挺地站著。

一陣腳步聲打破了這沈寂,守衛擡眸,才見到暗紅的飛魚服一角,立即單膝跪地:“恭迎夜嶼大人。”

夜嶼自黑暗中走來,他微微頷首,便快步踏入了錦衣衛指揮司。

他剛剛從外面查案回來,一襲暗紅飛魚服,在月色之下,發出冷凝的光,看著十分威嚴。

尹忠玉亦步亦趨地跟在其後,兩人一起穿過中庭。

“夜嶼大人,今日的案子,屬下等會回去就整理卷宗,明日呈現給您……”尹忠玉正在說話,夜嶼卻頓住了步子。

夜嶼立時擡手——尹忠玉下意識噤聲,目光隨著夜嶼關註的方向看去。

尹忠玉低聲問道:“大人……怎麽了?”

夜嶼看向後廚的方向,眸色微凝:“後廚有人。”

平日裏到了這個時辰,後廚早就沒人了,今日是怎麽回事?

夜嶼與尹忠玉對視一眼,難不成是皇帝賞賜的那個玉娘,趁著夜深無人……想做些見不得人的事?

“你去暗門。”夜嶼低聲道。

後廚的拐角有一處暗門,知道的人不多,但若是被人發現了,便可從那裏逃出錦衣衛指揮司。

尹忠玉心領神會,便轉身直奔暗門而去,夜嶼則放輕步子,邁入後廚。

後廚的中庭十分空曠,四周都是暗的,唯有夥房還點著油燈。

夜嶼聽見夥房裏有窸窸窣窣的響動,便走近幾步。

隨後,房內人影微動,少女的輪廓,被投射到窗戶上。

這剪影清晰而唯美,隔著窗戶,能看出少女長發松挽,幾縷發絲微垂在下頜間,睫毛飛翹,俏麗動人。

夜嶼面色微頓,不是玉娘。

“吱呀吱呀”的聲音,透過窗戶傳了出來,夜嶼有些疑惑。

夜嶼緩步靠近一條支開縫的窗戶,側頭看去——只見一個青衣少女,坐在一方小小的石磨前,她衣袖高挽,露出白皙的手腕,兩只手把住石磨的手柄,正在奮力研磨著什麽。

聲音便是從這石磨裏發出來的。

夜嶼眸光微動。

怎麽是她?他記得那個武義巷的小廚娘。

夜嶼思慮片刻——是了,吳僉事已經稟報過,招了一個機靈的廚娘來,看看能不能暫時充個暗樁。

夜嶼沒想到,吳僉事說的廚娘會是她。

舒甜坐在石磨前,對窗外的一切毫無察覺。

她拿起手帕凈了凈手,然後掬起一捧還未研磨早稻米瞧了瞧。

她一手捧著,另一手輕輕壓一壓,米粒已經有些發軟了,要快些研磨才行。

這早稻米泡了大半天的水,好不容易泡軟了,可以開始研磨,可夥房的人都下值了,沒有人能幫舒甜,於是她只能一個人留下來,細細研磨。

這石磨看著不大,但舒甜一個姑娘家動起手來,卻很是吃力,但為了明天早上能讓錦衣衛們嘗到米粉,她已經磨了一晚上,可速度實在太慢了,此時才磨好一碗米,還有四大碗米等著她。

舒甜有些犯愁,她長籲一口氣,雙手握住石磨的把手,繼續研磨。

瑩白的米粒,擁擠地堆在碗裏,看起來純凈剔透,米粒被滴滴答答地放入石磨,被石磨逐漸碾成粉,凝成了白色的漿狀,一點一點流入備好的木桶中。

這場景靜謐平和,出現的窗框裏,好像一幅畫一般。

夜嶼沒走,站在窗外靜靜看著。

桶裏的米漿慢慢變多,舒甜停下了動作,她的手指有些麻了。

舒甜看了看米漿桶,小心地舀出一碗來。

米漿入碗,顯得格外瑩潤潔白,幹幹凈凈的,惹人心動。

她用纖細的手指,探向磨好的乳白色米漿,輕輕一點。

隨後,手指放入口中,嘗了嘗——淡淡的米香通過舌尖傳到心間,她瞇起眼,唇角微揚,笑了起來。

舒甜喜歡這種純天然的味道。

窗外,夜嶼楞住。

她在……喝米湯!?

舒甜那滿足的笑意,讓夜嶼有一瞬間的恍惚,難道她的米湯……有什麽不同?

夜嶼靜默了片刻,他想起此前她做的包子、三杯雞……雖然他沒有食欲,但聞著很香……且尹忠玉每一次都吃得津津有味。

夜嶼站在暗處,目光依舊鎖在舒甜身上。

舒甜碾了好一會兒米,有些腰酸背痛,她便放下了小碗,想去找點兒水喝。

可這夥房裏的水都用光了,只能去後廚中庭打水。

舒甜站起身來,一臉嬌憨地伸了伸胳膊,向門口走去——夜嶼立時閃開,隱匿了身形。

夥房裏,沒人了。

舒甜走到水井附近,夜嶼盯著她的背影看了一瞬,心中突然產生了一個想法。

他遲疑了片刻,然後忽地閃身,入了夥房。

石磨上,米漿還在滴滴答答地落著,杯水車薪,仿佛擠得十分吃力。

木桶裏的米漿還不到五分之一,但看起來一層潔凈,有種奇異的舒服感。

他目光微轉,發現旁邊放著一小碗白色的米漿——那是舒甜留下的。

夜嶼長眉微挑,手指動了動,探向那個小碗。

夜嶼端起來,定定看了看,這米漿和樊叔平日裏送來的米湯相比,似乎要濃稠一些。湊近輕嗅,這生米漿研磨得很細膩,由於是早稻米,香味沒有晚稻米濃郁,所以並沒有引起他熟悉的不適感。

好像……不那麽討厭。

夜嶼下意識掏出銀針,試了試,一切正常。

夜嶼聞著若有似無的米香,似乎在挑戰自己的底線。

他停頓了一會兒,胃裏並沒有熟悉的反感。

夜嶼鬼使神差地將碗送到嘴邊,輕輕一抿——米漿生冽,冰冰涼涼的,滑喉而過不留痕。

對味覺和嗅覺的刺激都不大,居然出人意料地適合他。

夜嶼楞了楞,繼續喝了起來。

不知不覺,一碗米漿下肚,直到看到碗底空了,夜嶼才回過神來。

夜嶼:“……”

他看了空碗一眼,長眉微挑。

雖然不知道這米漿是幹什麽用的,但味道……還行。

夜嶼回頭,看了看還堆滿米粒的四個大碗,眸光微頓。

罷了,既然喝了,還她一些。

夜嶼大手一揮,將幾大碗米都倒入了磨盤之中,掌心一推,石磨在雄厚內力的驅使下,自己轉了起來。

米粒爭先恐後地湧入石磨之中。

石磨旋速如飛,米漿源源不斷地流入承接的木桶裏,像小型瀑布一般,延綿不絕。

夜嶼露出滿意的眼神。

門外輕巧的腳步聲響起,夜嶼連忙縱身一躍,躲到了房梁之上。

但進來的卻是尹忠玉。

尹忠玉在暗門處守了很久,都沒有見到可疑人的蹤跡,便自己進來了。

他進夥房查看了一番,見裏面空無一人卻亮著燈,正有些疑惑。

身後就傳來了少女清音:“尹大人?”

尹忠玉應聲回頭,他訝異了一瞬:“小廚娘!怎麽是你?”

舒甜眉眼輕彎:“托尹大人的福,我才能來錦衣衛指揮司的後廚。“

尹忠玉想了想,頓悟:“我知道了,你就是吳僉事招的小廚娘吧!”

舒甜笑著應聲:“正是。”

尹忠玉哈哈大笑:“那可好了,以後日日有好吃的了!”

舒甜唇角微漾,溫言道:“民女定竭盡全力,讓大人吃得滿意。”

尹忠玉點點頭,又問道:“對了,今夜你一直在後廚?可有見到什麽鬼鬼祟祟的人?”

舒甜道:“今日下了值,大家就都回去了,只有我在這兒……並沒有見到什麽可疑的人。”

尹忠玉濃眉微攏,道:“罷了,你忙你的罷。”

他還要去找夜嶼大人匯合,若是無人生事,便是最好。

舒甜點頭,目送尹忠玉離開。

舒甜喝完了水,回到石磨前,頓時瞪大了眼。

舒甜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的景象——石磨已經停了下來,下面的木桶裏已經盛滿了米漿,足足有一桶!

濃郁的米漿散發出瑩白的光澤,豐潤柔軟,濃郁綿糯,一看就研磨得十分均勻,很是細膩。

舒甜又驚喜又詫異,檢查了一遍盛米的碗,果然全部都空了。

她高興地抱著木桶看了又看,樂得差點兒轉起圈來:“我不是在做夢吧!?”

舒甜歪著頭,一雙美目忽閃忽閃的,嬌憨中還帶著些不解,很是可愛。

夜嶼倚在房梁上,見她這副摸不著頭腦的樣子,不由得唇角微勾。

舒甜想了一會兒,頓時恍然大悟,自言自語道:“這尹大人也太好了,路過後廚找人,居然還幫我磨米漿。”

夜嶼面色一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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